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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期末考試,天氣又冷了許多,偶爾有雨夾雪飄落,天空灰蒙蒙。這也是學生最焦躁的日子,只盼早點熬過去,輕松過春節。但,又想時間再慢點,臨考前把筆記復習得爛熟。活像賣炭翁,可憐身上衣正單,心憂炭賤愿天寒。
食堂的氣氛也是壓抑的,大家都穿了臃腫的棉衣,人群仿佛擴充了一倍,擁擠得像是火車站。插隊的人更多了,老王依然一個個拉,動作不慌不忙,兩手像是無數的手。
突然,啪!清脆一響,老王臉上挨了一耳光。我們都聽到了,食堂里一下子安靜了。
打人者是個精悍的男生,穿了件軍大衣,他出手之后敏捷地后退著,并把大衣脫下來,扔到一邊,露出藍色運動裝,胸前印著“武術隊”。
他年齡跟我差不多,但發際線高,略微顯禿,而鼻子又尖,這使他看起來猶如鷹隼,英俊、冷冽。還有個漂亮的下巴,長著淡淡的青胡子。
要在平日,早有人喝彩、吆喝了,唯恐打得不鬧熱。但這會兒一片啞巴。隊伍自動環繞了過來,不急于買飯;買到了飯的,則邊吃邊等著,有滋味、有耐心。老魯小聲跟我說:“是武術隊的副隊長,拿過兩屆冠軍。肯定是來挑事的。”“你咋曉得呢?”“他們天文物理系在一食堂,這兒是二食堂,飯票都不同。”“媽的,是個狠家伙。”
老王抹了下挨耳光的臉,說:“你下手也太狠了嘛。”
副隊長笑道:“你嘲諷武術是花架子,只是想讓你嘗一嘗,痛不痛?”
“我啥時嘲諷過?”
“你還說,西洋拳才是真功夫,打武術落花流水。”
“我沒說過。”
“說了就不要賴。”副隊長朝邊上看了看。
替他抱軍大衣的胖子就張開嘴,露出兩顆大門牙,直吼:“我親耳聽見他說的!狂得很!”這人姓鮑,30來歲,是北郊天回鎮人,電大生,寫過很多詩,常竄到本校各系蹭課,跟人稱兄道弟的,我們叫他鮑叔牙,私下稱他鮑門牙。
老王嘆口氣:“好吧,我錯了,你把我打痛了。”他轉身就走。
“不,”副隊長否決了他,“剛才我是不宣而戰,不算。也給你道個歉。現在我們來比畫幾下,也算給同學們解悶吧。”說著,雙臂一張,擺了個架勢。
終于,沉默的人群喧嘩了起來。那是個經典的架勢,我們都在《少林寺》里看得爛熟了。
老王說了個“好”。他本已轉身,這個“好”聲還沒落地,突然就是一拳!副隊長朝后飛出去,跌翻了。
我就站在旁邊,卻根本沒反應過來,實在太快了。又以為副隊長是故意的,然而,他不是。
老王一手握拳,一手指著副隊長,喊著:“一、二、三……”
副隊長掙扎了幾下,還是沒有爬起來。鮑門牙嗚嗚地哭了,把大衣一把扔在他身上。
老王數完了十,去窗口買了一小盆燴面,又加了份蒜苗回鍋肉。
我沒有為老王鼓掌。心里是該為他高興的,卻又說不出來地灰心。
過了幾天,我又去打乒乓了。乒乓球,輕而又薄,再怎么扣殺,它也不會破。運氣好,它飛出去,又飛回來,在桌上“乒!”地一跳,十分好看。
老王也不提拳腳上的事。他依然故我,沒課就泡茶鋪、圖書館、博物館,還把皇城壩、后子門、少城里的幾十條小街小巷,都逛得可以如數家珍了。一拳打翻副隊長的事,似乎就算過去了,然而不是的。當他從中文系門口經過時,打沙袋的健兒們,會把猛禽般的長嘯,變為黃鸝般的輕聲鳴囀,并目送他遠去。老王腦后長眼,看在眼里,嘴上不說,心里還是愜意的。
而老魯已在話劇《抓壯丁》的彩排中,扮演了一回潘駝背,被定為B角,以備不時之需。室友們為他抱屈,他卻說,過了回戲癮,夠了。他又在錦江文學社的雜志上,發表了回憶石匠生涯的小說《傷口》。室友們讀了,嘆息一回,說不比《傷痕》差,可惜晚寫了兩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