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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舊夢卷 二

傍晚顧曦月巡防歸隊,剛剛下馬就有人找到她。

“顧參將!圣上給我們派的軍師到了!”

“這么快?讓趙平先帶人去北營把吳葑換回來。我一會兒再去替他。”顧曦月把韁繩一扔,徑直向主帥帳走去,一邊搓手一邊饒有興趣的沖身旁的親衛(wèi)陸協(xié)說到,“賭一把,這次的小白臉能呆幾天?”

“每次你都會在你賭的時間里想盡辦法逼走那些人,這次我就賭他不走。”陸協(xié)視死如歸的說,“自做了這倒霉親衛(wèi),我連一個銅板都沒見過,棺材板都快沒了。”

對于陸協(xié)這副放棄抵抗的樣子,顧曦月竟然良心發(fā)現(xiàn),拍了拍陸協(xié)的肩膀,說;“那這次我們賭把大的,三天。三天他不走,我給你我這兩個月的俸祿。”

陸協(xié)兩眼放光,又問她;“那他要是走了呢?”

“他要是走了,你就去炊事營接管趙平那一隊下一旬的伙食。”

“成交!”

反正也是給趙平他們吃。

主帥帳里多添了兩盆炭火,顧曦月裹著寒氣進來時,一股暖氣撲面而來,她匆匆一瞥,見帳內(nèi)只剩下五六個人影。

待她放好頭盔重新看過去時,一下子就對上姜南書的視線。

顧曦月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走不動道了,她怔怔的看著姜南書,他已經(jīng)不再病殃殃的裹著厚厚的狐裘,而是長成了一個豐神俊朗的翩翩公子。一雙桃花眼里盡是少年意氣。一時之間,震驚、疑惑、興奮,她不知道該是哪一個情緒先表現(xiàn)出來。

姜南書也愣了一下,眼前這個穿著鎧甲的顧參將和記憶里那個豪氣的小女孩兩相重合,燭光下水汪汪的眼睛變得凌厲,不施粉黛的面容如芙蕖一般干凈,高高束起的馬尾上散落著不少還未消融的雪花,整個人透露著一股子干練,姜南書的心跳突然漏了半拍,想象了十年的重逢,如一壇陳年老酒,熏醉了他與顧曦月對視的一瞬間。

姜南書率先反應(yīng)過來,客客氣氣的朝顧曦月拱手寒暄:“顧參將,好久不見。”

“姜……軍師,好久不見。”顧曦月機械的回禮,“我突然想起來今天晚上得去北營換防,先告退了。”說完,也不管一臉迷茫的陸協(xié),轉(zhuǎn)身匆匆離開。

姜南書盯著陸協(xié)的背影,問:“侯爺,顧參將身后這人是?”

“小時候派給她的一個親衛(wèi),叫陸協(xié)。”顧止行看了姜南書一眼,看著對方的樣子,又不露痕跡的瞥了一眼那四個侍衛(wèi),嘆了口氣,“我?guī)闳ボ妿煄ぐ伞!?

“多謝。”

一路策馬狂奔到北營時,趙平已經(jīng)熱好了酒。

瞧見匆匆趕來的顧曦月,趙平毫不客氣的招呼到:“呦!老姑娘來這么早。”顧曦月徑直走向酒桌,拿起酒壺就開始猛灌。西北沒什么好酒,軍中又明令禁酒。趙平這點兒還是出去執(zhí)行任務(wù)時偷偷摸摸帶回來的。

見顧曦月打算一干到底的架勢,趙平是又心痛又焦急,眼疾手快的奪走顧曦月手里的酒壺一把藏在自己身后。才發(fā)現(xiàn)顧曦月雙眼泛紅,頭盔也沒戴,滿頭都是雪,以為她又被顧止行訓了一頓。

趙平一下子嚴肅起來:“怎么了?侯爺又罰你了嗎?”顧曦月似乎是緩過來了,抹了一把臉隨口說到:“打賭輸了兩個月俸祿,煩得很。”

趙平一下子就樂了,正打算戳她痛處,陸協(xié)又拿著顧曦月的頭盔匆忙趕來。

趙平招呼他一起坐下,只見顧曦月做出一副壯士斷腕的樣子,從自己隨身的口袋里倒出一堆碎銀遞給陸協(xié),閉著眼睛非常肉痛的說:“拿去。剩下的等我拿到這個月俸祿再給你。”

陸協(xié);“????”

趙平;“小六啊……你贏了?”

陸協(xié):“???”我怎么贏了?我不應(yīng)該贏啊!完蛋完蛋……

趙平毫不客氣的拿過那一堆碎銀,悉數(shù)裝進陸協(xié)的口袋里,一雙大手拍了拍陸協(xié)的“小身板”,笑得不可開交:“恭喜恭喜!老姑娘接下來的報復對象變成你了!”

“傻大個閉嘴!”顧曦月不耐煩的揉了揉眼睛,又問趙平,“還有酒嗎?”

“你當這酒是外面的雪刮來的?就剩那兩口了,不給!”趙平一邊說一邊用龐大的身軀擋住那只弱小的酒壺。

顧曦月:“小氣,你那酒還沒有格娜家的奶酒好。”

趙平:“那你去喝她們家的奶酒。打我的酒的主意作甚?”

顧曦月:“你這話說的,我這不是要去巡防嗎?你都不知道巡防的時候有多無聊……”

趙平:“小屁孩醉得挺快。”

陸協(xié)和他對視一眼,無奈搖頭。

今晚多點兩盆火吧。

剛端進來兩盆燒得通紅的炭火,帳外便來了三個人。陸協(xié)認出走在最前面的是剛剛在主帥帳里見過一面的軍師,剛偷偷摸摸給趙平傳遞完消息,姜南書已經(jīng)走到眼前。

于是趙平和陸協(xié)只得匆忙的來一句:“軍師。”

姜南書開門見山的說:“我奉命來接顧參將回帳。”

趙平不疑有他,立刻去取了自己的外袍,把顧曦月裹得嚴嚴實實的交給姜南書。

趙平身形龐大,是軍中出了名的大個子,他的用品都是大號的。用他的外袍蓋住顧曦月綽綽有余。姜南書拒絕了身后兩人,抱著顧曦月沖趙陸兩人頷首,“多謝。”

“再拿把傘。”說著,趙平就將傘不由分說的交給一個侍衛(wèi),“這小丫頭冬天不能著涼,還望軍師路上注意。”

“嗯。”說完,姜南書匆匆消失在雪中。

趙平比劃著說到:“我記得顧小丫頭剛來時,才這么高吧?”

陸協(xié)看了一眼,又比了一個說:“我記得是這么高,一轉(zhuǎn)眼已經(jīng)和我差不多了啊。”

趙平:“那是你矮。”

陸協(xié)冷哼一聲,掏出酒壺對趙平喊:“趙大個兒!你看這是什么?”

趙平回頭看了一眼,又看看陸協(xié)手里的酒壺,大罵一聲:“他娘的!陸協(xié)你這個小人!給我拿來!”陸協(xié)揚了揚酒壺,嘲笑到:“沒了!”

趙平:“我********”

“軍師,六盆夠了吧。”侍衛(wèi)看著燈火闌珊的帳篷,炭火充足得讓他冒汗。

“再添兩盆。”姜南書撥了撥炭火,好讓它燒得旺一些。看著醉倒的顧曦月,想到顧曦月給他規(guī)劃的未來。他自嘲到,“小時候的玩笑而已,你怎么還當真了?”

“軍師,我們弄好了。”

姜南書深吸一口氣,確認不會有走水的隱患后,大步流星的離開了。

路上的風雪讓他清醒了不少,腦海里顧曦月的面孔卻越來越清晰。自從十歲時那晚互換“信物”后,顧曦月再也沒有回京過,即使是作為主帥的顧止行回京述職,都沒有帶她回來。

十年來多次被告知病危,每每支撐他活下來的,都是顧曦月;近年來每次午夜夢回,能讓他平復恐懼的,也是顧曦月。

一開始,姜南書以為這只是單純的依賴,可后來他才明白自己對顧曦月的感情似乎超過了名義上的親情,可是他又不能確定,他覺得他不會喪心病狂到對自己表姐心懷不軌。

然而事到如今,他仔細回想著這些年的事,哪一件不是為了來西北?可是,來了之后呢?做任務(wù)?之后呢?真的不知道了嗎?

“098,你今天晚上和067隨斥候去探查沙地,主要留意流沙地點。動作要快,注意隱蔽。”姜南書看著眼前的沙盤,沖一邊的兩個琉璃鏡成員說到。

琉璃鏡只有一百人,依照實力排序,序號就是他們的名字。

不待098和067回答,姜南書對另一個人說:“077今晚抓緊去提審俘虜,015守夜。”

四人齊聲答應(yīng),姜南書揮揮手,有些脫力的說:“去吧。”

他現(xiàn)在需要一場為自己立威的戰(zhàn)斗,以便于自己以后能在軍中站穩(wěn)腳跟,也是向皇帝做一個交代。

顧曦月是被熱醒的,她推開自己身上一層一層的被褥,又看見周圍的炭火盆圍著她的床擺了一個圈,燒得那叫一個旺盛。

顧曦月:“……”哪個傻瓜蛋子干的?

剛出營帳就看到趙平拿著個大饅頭匆匆忙忙的跑過去,顧曦月猜測他有新的任務(wù),也就沒太在意,自顧自往炊事營走。

“顧參將!”陸協(xié)拿著個饅頭扯著嗓子喊到,“侯爺找你!”顧曦月不爽的轉(zhuǎn)身朝主帥帳走去,順手拿過陸協(xié)手里的饅頭,一套動作行云流水。后者反應(yīng)過來時,顧曦月已經(jīng)跑得沒影了。

陸協(xié)看著對方風一樣的身影嘟囔著:“果然是物以類聚,趙平剛走又來個強盜。”

顧曦月狼吞虎咽的吃下冷掉的饅頭,趕到主帳時,正碰上顧止行的副將常緒。

作為顧止行親自給顧曦月選的武術(shù)老師,常緒只沖她點點頭,算是應(yīng)了顧曦月的那一句“師父。”也不給她提問的機會,匆匆忙忙的離開了。

主帥帳里擠滿了人,顧止行一見到顧曦月就招呼她過去,“之前不是還想上戰(zhàn)場嗎?雪海原邊有一隊匈奴人,你帶人去試試。能殺三個匈奴人,下次讓你做前鋒!”

顧曦月眼里一下子冒出了星星,興奮的說;“當真?讓我做前鋒?”

顧止行點頭。

顧曦月摩拳擦掌的說到:“我現(xiàn)在就去!”

“等一下。”姜南書叫住她,“顧參將,你們的人上陣時請不要離大部隊超過十里。”

“妥!”說完,朝姜南書一笑,頭也不回的出去召集隊伍。

乾元八年十一月二十八日,顧止行部隊突襲匈奴大本營,姜南書親自上陣誘敵通過薄暮峽,利用流沙淹沒了匈奴一只嫡系部隊的半數(shù)人馬。

常緒率兵埋伏在薄暮峽上面,將余下敵軍全數(shù)殲滅。

本來只是去吸引注意力的顧曦月一路勇往向前,完全忘了姜南書的命令,竟然帶人沖到了匈奴領(lǐng)地內(nèi)的伽塔穆山下,遇到去匈奴側(cè)翼放火的趙平后才想起來自己答應(yīng)過的一句耳旁風。

邊防軍的捷報迅速送到了乾元皇帝手里,姜南書,顧曦月一戰(zhàn)成名。

“顧曦月!”姜南書怒吼道,“你為什么不按照我的計劃來?你知不知道當時要不是趙平把你勸回來,你們會遇到什么?”

“軍師你這么說就不對了,我總不能放他們回去支援吧?”顧曦月?lián)砹幍剑瑑芍皇忠恢话抢鴶r著自己的陸協(xié)和趙平,“再說了,就算伽塔穆山上山后有匈奴人又怎么樣?我照樣能殲滅他們!”

067和077一個勁的拉著將近暴走的姜南書,不停的說:“算了吧軍師。算了吧。”

“你這是蔑視軍令!”姜南書掙扎的發(fā)冠都快掉了,雙目通紅的瞪著顧曦月,“你這次沒死是運氣,一下次呢?下次你怎么保證全身而退!”

姜南書是真的后怕,當他聽到顧曦月說她自己打到伽塔穆山時,心里泛起一陣一陣的涼意。因為他知道山后聚集著匈奴的主力軍隊,個個都是以一當十的彪形大漢。就像當初害怕她病死一樣,他非常害怕顧曦月死在匈奴人的刀下。

可一向能言善辯的姜南書在此時并不會說什么場面話,他很生氣,他氣顧曦月不聽命令,氣她把自己的生命當兒戲;但他更氣自己沒有想到這一點,沒有做到真正的周全。

顧曦月以為姜南書只是在氣自己的沒有聽從命令,也就偃旗息鼓,低聲說了一句:“不是還有你嗎?我沒辦法了,你一定有啊。”

姜南書一下子沒了脾氣,沒有什么比自己的心上人信賴依靠自己更開心的事了。

姜大軍師也例外。

“知道錯就好……我……我先下去看看物資……”說完就同手同腳的離開了。

077沖067眨眼示意:“怎么突然不生氣了?”

067聳肩:“炭火熏傻了吧。”

這年除夕,西北軍隊的年夜飯格外豐盛。顧止行還特意拿出在匈奴人那里繳獲的葡萄酒犒賞部下。

顧曦月平時喝多了就睡覺,這次可能是度數(shù)不夠,幾碗美酒下肚,不僅沒睡,反而開始拉著姜南書嘮嗑。

陸協(xié)幾次都拉不過她,只好任由她去。

“子卿啊……”子卿是乾元皇帝給他御賜的字,平時很少有人這么叫他,姜南書一時間有點別扭,感覺顧曦月叫的不是他一樣。

姜南書兩只手拖起顧曦月的手臂,盯著她的眼睛,小聲問到:“曦月,你看著我,我是誰?”

“姜子卿唄!”顧曦月豪氣的站起來,摟住姜南書的脖子向周圍人大聲喊話,“全體向我看齊!”

其他人都看向兩人,姜南書剛說了一句“她喝多了。”就被顧曦月一巴掌拍在后腦勺上,顧止行想過來阻止她,被常緒笑著攔下。

見他們都看向自己,顧曦月?lián)u搖晃晃端起一碗酒,清了清嗓子,“啪嘰”一口親到姜南書臉上。

親完也不管臉紅如熟蝦的姜南書,舉起酒碗對石化的眾人吼:“干!”

許是度數(shù)不夠,數(shù)量來湊,顧曦月喝完這一碗終于倒下呼呼大睡起來。

姜南書看了一眼倒在一旁的顧曦月,心里五味雜陳。

見過大世面的顧止行見怪不怪的說了一句:“南書啊,你送曦月回去吧。”

“好。”姜南書小心翼翼的攙扶起顧曦月,示意身后的015,067跟上,“那晚輩就先告退了。067,你來撐傘。”

一路上,姜南書的臉都是紅紅的。他在腦海里不停的回放剛剛的親吻,控制不住的揚起嘴角。

翌日,顧曦月看著熟悉的層層被褥,還有周圍燒得旺盛的炭火,估計是怕熱不醒她,這次變成了九盆。

顧曦月很生氣,但更強烈的暈眩感強迫她暫時忘卻尋找放火炭的傻子。

對于昨天晚上的舉動,顧曦月沒有絲毫印象,軍中人人都當她是醉酒夢游,也都不再提及。唯有姜南書對此很是上心,一大早就跑去找陸協(xié)。

“顧參將以前每次喝醉都是倒頭大睡。”陸協(xié)說著說著,咬下一大口馕餅,“昨天我們也沒想到她會耍酒瘋。”

聽到這里,姜南書心里暖烘烘的。他想著,既然之前從來沒有這樣的舉動,那就表示自己是第一個有這種待遇的人。那既然自己是第一個得到這種待遇的人,那顧曦月一定很重視他,說不定,說不定還是有一點,喜歡?

眼看著姜南書就要繼續(xù)深入想象,陸協(xié)以為是自己解釋的不夠好,軍師還在驚恐昨夜的醉酒顧曦月,現(xiàn)在的沉思是在斟酌自己說的那些話的可信度。于是他十分真誠的對姜南書說:“軍師若是不信,就去四方谷找常緒老將軍,他是顧參將的師父,他的話你總信了吧。”

姜南書被拉回現(xiàn)實,聽完陸協(xié)的話,迅速動身前往四方谷。

營地東南側(cè)的山谷里有一大塊平地,是西北邊防軍主要的操練場所,名叫四方谷校場。軍營里的人都在那里操練。

此時的四方谷校場內(nèi),顧曦月正頭暈?zāi)X脹有氣無力的打拳。常緒在一旁呵斥到:“用力出拳,肩動帶動手腕!你這樣是在繡花嗎?!”

“師父……”顧曦月實在堅持不住,一下子躺在石板上,有氣無力的說,“我頭暈。”

“少來。”常緒半信半疑的蹲下,一邊伸手摸顧曦月的額頭一邊威脅,“今日不學好這出拳你就……草!怎么這么燙!”

常緒一下子急了,也不顧自己的一身老骨頭,轉(zhuǎn)身一把將顧曦月扛起來,一邊讓人去找軍醫(yī),一邊不停腳的將人帶回營帳。

“這丫頭怎么這么不讓人省心。”雖然心里嫌棄,常緒還是顫抖著手老老實實給她敷上熱毛巾,“我這是當?shù)膸煾竼幔繋熌高€差不多!真可憐這把老病骨頭了!”

可再怎么碎碎念,常緒還是難以掩飾自己心里的擔心,好歹也算是自己養(yǎng)了十年的小屁孩,怎么能不上心呢?

軍醫(yī)剛剛趕到,常緒就收到了姜南書的拜貼。匆匆聽完顧曦月的情況,常緒也就放心的離開了。

“煤炭毒啊。明天得好好說道說道這丫頭了。”

翌日五更天左右,顧曦月就被常緒喚醒。

“先把昨天的出拳學會。”

“很好,你師父我現(xiàn)在給你講講你昨天中煤炭毒的事……”

顧曦月只覺得頭都大了,她現(xiàn)在是饑腸轆轆,但常緒似乎是還不打算停下說教,原本對那個罪魁禍首不過是一點點的生氣,現(xiàn)在她只想將那人抓起來打一頓報仇。

日上三竿,顧曦月終于脫身,她氣鼓鼓的叼著個大饅頭跑去找頭號嫌疑人——陸協(xié)。

走到半路時,顧曦月猝不及防的遇到姜南書。她看著他那雙含笑的眼睛,火氣一下子煙消云散。

姜南書沖她笑了笑:“姐姐。”

顧曦月只覺得汗毛直立,以前怎么不覺得這個稱呼這么肉麻呢?但顧曦月好歹也是混跡軍營十年多的人,瞬間平復心情,恢復了一副正經(jīng)的樣子:“子卿啊。”

姜南書袖子里的手暗自握緊,心里就像吃了黃連一樣苦兮兮的,臉上卻還是笑容滿面:“要去巡防嗎?”

“嗯。”顧曦月腦袋里暈乎乎的,腦子一抽來了一句,“要一起去嗎?”

顧曦月簡直想咬斷自己的舌頭,帶他去巡防干嘛?自己不是要去打人嗎?

“好啊。”姜南書一口答應(yīng),顧曦月連借口都沒想出來就又對身后077說,“讓015先過來,你先去接應(yīng)后勤隊。”

077走后,她看著姜南書滿臉期待的小孩子樣兒,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小時候帶他出去爬樹抓鳥的日子。

顧曦月瞬間覺得那個罪魁禍首不重要了。

“走吧。”顧曦月利落的翻身上馬,“今天去的地方有點遠,估計傍晚才回來。”

“好。”姜南書才不管去哪里,他只知道自己可以和顧曦月在一起度過三四個時辰。

顧曦月不知道他在傻樂什么,心想著:這孩子真可憐啊,小時候被困在院墻里,到這里來了又不能亂走。連出去巡防都這么快樂。

“趙平說你冬天不能著涼,是怎么回事?”姜南書握著韁繩假裝漫不經(jīng)心的問。

顧曦月聞言,尷尬的摸了摸鼻子,支支吾吾的說:“額……乾元三年初春吧,父親讓我去巴圖鎮(zhèn)購買物資,遇到了一隊匈奴人。”

“當時我覺得自己厲害的不得了,帶著我那幾個蝦兵蟹將就偷偷摸摸的跟上去了。”顧曦月偷偷看了一眼姜南書,見他反應(yīng)平靜,才繼續(xù)說,“我們一直跟到烏蘭托里湖,看到他們和幾個大宛人匯合。”

“你也知道,大宛的戰(zhàn)斗力不輸匈奴,而且他們更難纏,我見他們的人沒帶多少武器,就想著把他們?nèi)甲セ厝チ⒐Α!?

“本來抓捕行動很順利,可惜我運氣不太好,回去的時候被湖邊不知道什么時候埋的絆馬索給絆了一跤,摔湖里去了。”

姜南書原以為顧曦月會說什么在雪地里潛伏三天三夜導致寒氣入骨的話本橋段,沒想到她這次居然老老實實的說出了最樸素的事實。一時間,他有種莫名的被信任的欣喜,轉(zhuǎn)念一想又想到了沙盤上烏蘭托里湖的位置,又揪心起來。

烏蘭托里湖大部分在匈奴境內(nèi),僅少部分在雪海原,而顧曦月去的那個巴圖鎮(zhèn),在邊防軍東側(cè),只隔了一座大山。自巴圖鎮(zhèn)到烏蘭托里湖,還得翻過幾座山才行,顧曦月被撈起來后肯定不會冒險在湖邊生火,西北的初春并不溫暖,顧曦月至少被冷風吹了半個時辰才能到達安全地界。

好在顧曦月練功扎實,身體底子好,硬扛著活下來了。姜南書想到這里,心疼的一抽一抽的。他看著此時此刻正在身旁悠哉悠哉的人,實在不敢想象她氣息奄奄,被凍得瑟瑟發(fā)抖的樣子。

“我被撈起來后還算清醒,當時出去的時候穿的便裝,斗篷外套都濕了,我就把那幾個匈奴人的外衣扒下來穿上。這才撿回一條命。”顧曦月看了一眼姜南書,見他雙眼直視前方,又繼續(xù)說,“父親知道后說我有勇無謀魯莽沖動,說什么也要讓我回京去,我不干,哭著讓師父幫我求情,父親對我終究還是沒辦法,只好讓我去給趙平做副手。”

“為什么不回京?”姜南書以前總覺得顧曦月不回京是因為顧止行不讓,沒想到,是她自己不想回去。姜南書不由得心里一緊,西北有什么東西居然比他的地位高?

“你想知道?”

姜南書點頭。

顧曦月馬鞭一揚,一下子沖出去老遠。

“不告訴你!”

姜南書搖搖頭,策馬追了上去。

倫理已經(jīng)將那日益熾熱的感情束縛住,即使他們并非血親,他也永遠說不出自己的心意,為什么還要去問本不該由他問出的問題?

乾元九年正月十五,元宵節(jié)。

顧曦月偷偷摸摸的找到姜南書,“之前不是問我為什么不回京嗎?走,我今天就帶你去看答案。”

“你怎么去哪兒都帶著個小尾巴?”顧曦月看著姜南書身后的015和067,調(diào)侃到,“還怕我保護不了你?”

“以防萬一。”他怕自己會忍不住宰了那個拐走顧曦月的王八蛋。

明月初升時,他們到達了一處難得繁華的小鎮(zhèn)子。華燈初上,人山人海,吆喝聲此起彼伏,偶爾還夾雜著一兩聲豪邁爽朗的笑聲。

顧曦月輕車熟路的拐入一條寬敞巷子,不遠處有一扇平平無奇的大門,門口站著一個高挑的女孩,裹著厚厚的狐裘,正在向他們招手。

“格娜!”顧曦月一溜煙跑過去,又轉(zhuǎn)頭招呼著姜南書,“快進來!”

格娜的母親是個胡人,她完美繼承了母親的胡人外貌特征,雙眼圓潤深邃,鼻梁高挺,皮膚白皙,絲毫看不出風吹日曬的痕跡。

“父親和母親正在前廳會客,我們出去玩兒吧,顧姐姐今年打算讓這幾位客人一起玩兒嗎?”格娜一邊上茶,一邊問到。

“不,就他一個。”顧曦月指著姜南書說,“給他打扮打扮吧。”

姜南書因為格娜剛剛那一聲“顧姐姐”給整得很不爽,就像是自己的東西被人搶走了似的,對格娜也就有了些敵意。但他又不能表現(xiàn)出來,只好擺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說,“我覺得不用了吧,姐姐。”

他特意加重了最后兩個字的語氣,格娜果然注意到他對顧曦月的稱呼。

“客人也是和顧姐姐非常要好的朋友嗎?”

格娜天真的詢問讓姜南書在心里給她扎了一個小人,臉上卻還是笑盈盈的斯文禮貌。

“額……這是我弟弟。”顧曦月也不想強迫他,站起來把格娜拉回來,對姜南書說,“不弄也行,那你就先等著我們。”

“好的,姐姐。”姜南書笑的非常溫暖,儼然一副聽話的乖孩子樣兒。

待到兩人關(guān)上房門后,姜南書立馬沉下臉,心里又給格娜扎了個小人。

067看著015,015撇撇嘴,表示自己也沒見過這樣分裂的姜南書。

一盞茶后,顧曦月由一個武將搖身一變,變成一個窈窕淑女款款走出。顧曦月原本高高的馬尾被一只枯枝狀的簪子挽成發(fā)髻,略施粉黛的臉頰紅潤細膩,一雙如黑曜石般的眸子顧盼生輝。

姜南書總覺得顧曦月像一堆月下的篝火,自己就像飛蛾一樣,控制不住的想靠近她。

“走吧。”顧曦月招呼著姜南書。

姜南書的拳頭暗自攥緊,默默跟上。一路上他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沖自己大喊:“她是你姐姐!你這個畜生!”“她是你表姐!你個畜生!”“你是個人!你怎么能當個畜生!”“人家有心上人了,畜生!”

……

“姜南書?”顧曦月沖他擺擺手,“姜子卿?”

“嗯?怎么了?”姜南書猛然回神,才發(fā)現(xiàn)自己正處在一個燈籠店前面。

“格娜剛剛猜燈謎贏的燈籠,送給客人吧。”格娜遞過來一只圓圓的小紅燈籠,制作工藝和姜南書小時候送顧曦月的那個完全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見他沒動靜,顧曦月直接將燈籠塞進他的手里,“收下吧,格娜這么多年來第一次猜對呢。”

“謝謝。”雖然這個燈籠丑不拉幾,但他不會拂了顧曦月的面子。

之后顧曦月和格娜又帶著姜南書去一個獨眼大漢的店鋪里吃元宵。那大漢見到顧曦月,非常熟絡(luò)的招呼起來:“呦!顧小將軍今年又是拖家?guī)Э趤聿涑詥幔俊?

“老郭頭!”顧曦月又拉過姜南書,說,“今年蹭飯的就三個人!”

“滾蛋!三個人得加錢!”老郭頭又沖姜南書笑到,“小兄弟你隨便坐。”

格娜接過一碗元宵,笑瞇瞇的說:“郭叔別小氣嘛,下次你來我家買酒,格娜送你一壺奶酒怎么樣?”將把元宵推給姜南書,格娜笑瞇瞇的說,“客人,你先吃。”

“哼。”老郭頭又端來兩碗元宵,戳了戳格娜的小腦袋,“吃完和那姓顧的趕緊滾蛋。”

顧曦月得寸進尺的喊到:“老郭頭!再來三碗醪糟!多加糖!”

老郭頭聽到后罵罵咧咧的回了一句:“我欠你們老顧家的啊?堂堂七尺男兒任由你個小丫頭當個奶媽子使喚!”

雖然這么說,但老郭頭還是端出三碗醪糟,“快吃,我下了耗子藥在里面!”

顧曦月嘿嘿一笑,迅速吃完后,非常聽話的帶著格娜和姜南書滾蛋了。

西北并不完全同于中原,這里的習俗更像是一種大亂燉,姜南書跟著顧曦月和格娜出了老郭頭的小鋪子,又跑去鎮(zhèn)中心放孔明燈,放完后又去燈會上猜燈謎,直到月上中天,格娜才終于感覺到困倦。

將格娜送回家時,只有格娜的母親西珂爾在家,顧曦月讓姜南書坐在一邊,對西珂爾招呼了兩句,就帶著格娜進入后院。

臨走時,西珂爾非常熱情的塞給她一大包果干。

重新上馬,顧曦月帶著姜南書踏上鎮(zhèn)子南邊的小山上。

“不是要看答案嗎,下馬吧。”顧曦月把韁繩扔給小尾巴015,徑直走到一處裸露的平臺邊,平臺周圍的樹木都被修剪過,并不會擋住視線。在這里,正好可以將整個燈火通明的小鎮(zhèn)一覽無遺。

“答案?”姜南書看著眼前依然人聲鼎沸的邊陲小鎮(zhèn),好像有點明白顧曦月的意思了,“……是他們?”

“嗯。”顧曦月盤腿坐下,凝視著那一團團橘黃色的光暈,說,“我剛來的時候,這個鎮(zhèn)子里只有零零散散的燈光,即使是除夕,也不過十戶人家會徹夜掌燈。”

“父親第一次帶我來的時候,我喜歡看天上的星星,因為那時候,星星比那寥寥的孤燈更明亮,銀河遠比燈火繁華的多。”顧曦月說完,又拿起那一包果干說,“自乾元元年匈奴求和開始,這里的燈火就多了起來。這里有不少人原本在軍中供職,賣元宵的老郭頭就是其中一個,他以前是我們弓兵營的中流砥柱,后來被匈奴人的流矢射中左眼,雖然救回來了,但是左眼已經(jīng)沒了,右眼也受到影響,十步開外就看不到了。

老郭頭在軍中教過我三年射箭,他被安置到這里的時候,我就來幫他搭建那個小鋪子。完工的那天晚上,他點了一盞燈,我看著昏暗的燈光里他那只空洞的眼睛,想到他以前百步穿楊時臉上的意氣風發(fā),當時就覺得一陣難受。

離開老郭頭家后,我又經(jīng)過一家胭脂鋪,聽見里面?zhèn)鱽黻囮嚉g笑,那橘黃的燈似乎一下子變得溫暖起來。

乾元二年,父親又帶我來到這里。我看著地上的燈光,想到老郭頭也在里面,就覺得那些搖曳不定的燭光活過來了。

那時我才明白,一盞盞燈的背后,是一個又一個的故人。”顧曦月指著山下的小鎮(zhèn)子,笑著對姜南書說,“你看,這燈光里有老郭頭,有格娜和她的家人,有我曾經(jīng)的戰(zhàn)友,也有不少陌生人。而京都的燈里,有哥哥,母親,還有你,小姨和姜叔叔……你們,比天上的星辰更漂亮,也更值得守護。”

姜南書沒有說話,順著顧曦月看向小鎮(zhèn)的視線逆流而上,凝視著倒映在顧曦月眼中的萬家燈火。

“父親說,江淮有更美的風景,那里四季如春,山野爛漫,還有比雪海原還廣闊的汪洋。西北的大雁年年冬天都去那里過冬。

我沒去過江淮,也想象不出那種仙境。但是,我們之前去巡防時看到的胡楊林,沙洲,峽谷也都很美,不是嗎?

這都是大梁的江山子民,這樣的大好河山,正我想要守護的。如果邊防軍被擊潰,那這個小鎮(zhèn)就會首當其沖,后面唯一可防守的只有JYG,而JYG后不過千里,就是京都。”

姜南書看著顧曦月,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很幼稚。她想著家國,他還磨磨唧唧的為一縷悖逆人倫的相思而輾轉(zhuǎn)反側(cè),還想著把他自己想象出來的“顧曦月心上人”給打一頓,簡直是沒出息到了極點。

“父親和師父最近越來越忙,不僅是因為要預防匈奴人反撲,更因為父親的身體,西北的風吹了他大半輩子,給他吹出一身毛病。”顧曦月嘆了口氣,“父親每年都帶我來這里,自前年開始。他就受不住這里的冷風了,所以今年只有我一個人帶你來看看燈火。”

寒風輕過,顧曦月出神的看著那一片喧囂。

“曦月。”姜南書看著她,低聲問,“你還想當將軍嗎?”

“什么?”顧曦月回頭,又問了一句,“你剛剛說了什么?”

姜南書:“我說,我會一直陪你的。姐姐。”

“好啊。”

顧曦月看著姜南書,突然發(fā)現(xiàn)他真的和小時候不一樣了,對上姜南書的眼神時,顧曦月覺得自己的心跳好像快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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