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祈夫人原名付瑤,后隨母親改嫁給了現在的顧夫人沈瑾的父親,再之后付瑤改名為沈瑤。沈瑾大沈瑤兩歲,這兩人之間沒有話本里那樣的恩恩怨怨,對于突然出現的姊妹關系,沈瑤表示很開心,沈瑾表示很喜歡。
沈瑤懷孕時意外發掘出一項新愛好——女紅。原本她對這是嗤之以鼻,但真正到了要做母親的時候,又覺得這個東西趣味橫生。
可現實卻給了這個一腔熱血的母親一擊重拳,沈瑤自覺每一處針腳都到了完美的地步,可做出的小虎帽怎么看都是兩塊不怎么立挺的花布。在她不甘心的嘗試過衣服、褲子、襁褓、襪子,鞋子等一系列衣物之后,她終于坐到了建安侯府的大廳。
“孩子的衣物不急,阿瑤,我教你縫荷包吧。”沈瑾看著一大堆報廢的布匹,試著調轉沈瑤的努力方向,“正好將我昨日給孩子們求的平安福放在里面。”
沈瑤不假思索的答應,隔三差五就跑去找沈瑾。三個月后,居然真的做了個有模有樣的荷包出來。
“姐姐你看!我這次的荷包可還好?”沈瑤迫不及待的跑向沈瑾,跟在她身后的姜祁看的有些心驚,跟著沈瑤一路跑,臉上全是嚇出來的冷汗。
沈瑾拿起荷包仔細端詳,忍不住夸獎:“真漂亮,我們阿瑤真是心靈手巧。”
“當真?”沈瑤有些難以置信,喜出望外的看著姜祁,“真的好看?”
“當然,要我給它寫個賦嗎?”
“大可不必。”沈瑤歡歡喜喜的摩挲著自己的得意之作,對著沈瑾立下個豪言壯語,“那我要給我侄兒再做一個更好的!”
沈瑾笑著問她:“阿瑤要給哪個侄兒呢?是玉鏡?還是這個沒出生的小孩兒?”
“都有。”沈瑤笑嘻嘻的說,“玉鏡一年才回來一次,怎么也的讓他記點我這個小姨的好。”
送過姜祁和沈瑤,沈瑾終于是撐不下去,撐著桌子就打起盹來。顧止行走到沈瑾身后,彎腰環抱住沈瑾,小聲說:“小瑾,我扶你進屋睡。”
沈瑾將頭偏到顧止行的手臂上,蹭到一個舒適的位置后打了一個哈欠,懶洋洋的說:“不想動。”
顧止行會意,繞過木椅走到沈瑾面前,將半睡的沈瑾輕輕抱起,徑直向臥房走去。
幾個月后。
“夫人!顧侯爺家新添了個小姐!”報信的丫頭高呼著跑進沈瑤的別院。
“你說什么?”沈瑤一頭霧水,總覺得自己聽錯了,又問,“姐姐生了?”
“是!今兒一早就生了。”
沈瑤迫不及待的放下手里的針線活,雙腳剛剛沾地,就覺得一陣天旋地轉,隨后傳來陣陣腹痛,一邊的丫鬟連忙七手八腳的扶住她,剛剛通報的小姑娘機靈得很,見狀又吭哧吭哧地跑去找穩婆。
這天夜里,禮部尚書家喜添一子,姜家全府上下都沉浸在快樂中,除了沈瑤。
當姜祈匆匆進屋查看虛弱的愛妻,還沒來得及開口,沈瑤便有氣無力的扯著自家夫君的衣角欲哭無淚:“我給孩子的荷包還沒縫好,他怎么就出生了……”
“許是著急見你呢。”姜尚書不會安慰人,只好一手攥著她的手,另一只手緩緩撫摸沈瑤滿是汗水的額頭,輕輕說道,“沒縫好的我來縫,阿瑤好好休息。”
當天夜里,姜祁在一眾婢女嬤嬤的指引下,磕磕絆絆的縫完了荷包。眼見著天邊金光萬丈,正打算休息的姜祁收到了沈瑾送來的禮物。
沈瑾給自己侄兒做了個紅蓋頭,那蓋頭上的繡花精致至極,是沈瑾新琢磨出的繡法。沈瑤知道沈瑾的意思,若自己生的是個女兒,這就是嫁妝之一。若是兒子,就是信物,是聘禮一件。沈瑤開開心心的收好,說要留著給兒媳婦。
轉眼之間,就快到抓周的日子。沈瑾想著兩個孩子既然是同一天的生日,不如一塊兒抓周。兩家商討一天,終于決定回沈宅舉行抓周禮。
抓周這天,姜南書和顧曦月被琳瑯滿目的物品包圍,但無論周圍的人怎么逗弄,兩人都不為所動。剛剛學會爬行的姜南書率先出動,往一堆書爬去,在所有人都以為他會抱著書亂啃時,姜南書突然轉身往顧曦月身邊爬。
而另一邊的顧曦月爬得比較慢,且爬得搖搖晃晃,其他人也不太明白她到底想要哪一個。
很快,姜南書就手腳并用的追上了還在搖晃爬行的顧曦月,后者似乎感覺到身后有人,也就停下來往后看,剛一回頭就遭遇了姜南書的兩個小胖手捏臉。
顧曦月的小臉胖乎乎的,姜南書捏半天也不松手,被捏了好一會兒,顧曦月也咿咿呀呀的伸手捏他。離這兩人比較近的人還以為是打架了,連忙拉開互相拉扯的兩個小團子。好不容易拉開之后,姜南書才終于發出哼哼唧唧的聲音,委屈巴巴的跑去啃剛剛的一堆書。而顧曦月似乎是臉有點疼,眨巴著淚汪汪的眼睛趴到顧止行身邊,一把抱住顧止行的衣角,留下一堆鼻涕眼淚。
“這……”看著顧曦月打死不撒手的氣勢,沈瑾也對這個抓周結果有點詫異,“看來曦月以后會很孝順你呢。”
顧止行聞言,笑著抱起顧曦月,慢慢擦干她的眼淚,一邊擦一遍說:“是孝順我們。”
姜南書還在啃那堆書匣子,姜祁抱起他有點嫌棄的說:“怎么是個書呆子?”
“隨你的。”沈瑤接過姜南書,捏捏他的小臉說,“南書不準欺負姐姐,知道了嗎?”
姜南書咿咿呀呀的,轉頭看向顧曦月,伸著手要往那邊去。沈瑤抱著他走過去,姜南書作勢就要往顧止行懷里鉆,待顧止行哭笑不得的接過姜南書,后者又要往顧曦月那邊蹭。
眾人突然明白姜南書的意思,顧止行一手抱著一個把兩人放在榻上去玩,看著互相咿呀的姐弟倆,沈父不由得感慨:“我這倆乖孫,和你們姐妹倆一樣。”
從那天起,姜南書隔三差五的就要和顧曦月裝模作樣的“打一架”,顧曦月也欣然“應戰”。
在學會走路后姜南書喜歡跟在顧曦月后面當一個會說話的小尾巴。而大膽如顧曦月,帶著他舞刀弄槍,玩水放火,建安侯府和尚書府都慘遭毒手。
姜祁擔心這兩小孩長歪,狠心把姜南書提溜回去念書,末了還建議顧止行給顧曦月也找個先生,不然長大了不好管。
建安侯表示再等幾年。
直到七歲時,由于顧止行對女兒的縱容,顧曦月自打記事以來在很多時候都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被寵的無法無天,上樹捉鳥下河抓鱉,十八般武藝樣樣都感興趣。
“父親!我想學射箭!”
“好!六藝須精,為父教你。”
“父親!我想學木匠!”
“好!感受民生,為父給你找個師傅。”
“父親!我想學騎馬!”
“好!為父給你挑一匹最適合你的。”
……
顧止行覺得自己一定會教出一個女俠一般的女兒,武藝高強,好友滿天下。
不久,侯府門庭若市,來者如云。但,都是來訴苦告狀的。
“侯爺,我那旌旗本月已換了五十七個了。顧小姐回回射中旗心,我這做的買賣還不夠換酒旗啊。”
“侯爺,我的墨斗也讓顧小姐拆了六個。”
“侯爺,我的菜地也被馬踏壞了。”
“侯爺,還有我的門板。”
“侯爺,還有我那鋪子。”
“我剛拉回來的石料。”
……
沈瑾終于看不下去,難得強勢的讓顧止行去給顧曦月這個惹禍精找先生。于是,顧老侯爺領了夫人的命令,費盡心思的給自己的寶貝女兒找到了當世大儒宋嶠。
顧止行:“那小女就麻煩宋先生了。”
宋嶠:“侯爺說的哪里話,這是老朽的榮幸。”
一旬之后,宋嶠頂著滿頭晦氣,強撐著一口氣來到顧止行面前,非常委婉的表達了侯府小姐的骨骼驚奇,不學無術,不尊師長,膽大包天。并堅決表示自己能力不足,顧小姐天資聰穎已經不再需要自己再去不自量力的教什么四書五經了。
顧侯爺深刻反省,認為是宋嶠沒有和自己女兒打成一片,而且學問過于深奧晦澀。自己得找一個年輕點的先生,減少代溝。
于是顧止行又在京中找到了一個十五歲的秀才。
顧止行:“那小女就拜托了。”
小秀才:“這是晚生無上的榮耀,在下一定竭盡全力!”
約摸四五天之后,那秀才涕泗橫流的跑到顧止行面前,哭的梨花帶雨,恨不能以頭搶地,聲淚俱下的辭去了這份榮譽。
建安侯很苦惱。
沈瑾看著毫無頭緒的顧止行,在他焦頭爛額的走圈時,終于是忍不住提了一句:“你覺得前科狀元怎么樣?”
“狀元當然好!可是這狀元……”顧止行恍然大悟,“不就是咱妹夫嗎!瞧我這記性!”
很快,顧曦月就被安排到姜南書的書桌旁邊。
姜祈其人,教小孩子念書時,早年是出了名的暴躁。對于崇尚“棍棒底下出孝子”、“玉不琢,不成器”、“教不嚴,師之惰”這類警句的姜尚書,如果以“君子動口不動手”來勸他少動手,他只會大手一揮,扔掉所謂的文人風骨并非常有力的回一句:“放屁!”
而對于顧曦月這個前科累累的學生,姜祈充分發揮了因材施教的思想。
姜祈:“曦月,你想出去玩兒嗎?”
顧曦月雙眼放光,連連點頭:“想!”
姜祈:“那就去玩吧。只是,曦月不能離開這個院子。”
顧曦月表示只要不念書,什么條件她都答應。轉念一想自己就一個人,又問到:“那弟弟呢?”
姜祈無奈搖頭:“弟弟還要抄書,暫時不能陪曦月玩兒。”
顧曦月看著姜南書那苦兮兮的模樣,低頭掙扎了許久,才泄氣似的說:“那我不玩兒了。”
姜祈暗笑,上鉤了。
“那曦月在這兒等弟弟抄完好嗎?”
“好。”
看著姜祈的背影消失在院外,顧曦月眼疾手快的拿過紙筆開始抄書。
姜南書:“姐姐,你要幫我抄嗎?”
顧曦月:“對。我們快點抄完,然后去城西陳阿叔那里買糖人。嘖,這什么字,真難寫。”
姜南書那叫一個感動啊,滿口感激:“謝謝姐姐!”
當天下午,顧止行收到了姜祈派人送來的自己女兒的墨寶,建安侯當即請來工匠將顧曦月的鬼畫符裝裱起來掛在書房,心里對姜祈不住的稱贊。
顧曦月回到家后,一反常態的安靜。直到顧止行輕聲詢問了一句,才眼淚汪汪的說:“父親,弟弟說我的字丑……”
顧止行一個勁的安慰她;“不哭不哭,父親教你練字好不好?”
余下的一段時間內,顧曦月為了幼小的自尊心苦練字帖,正當她的字練出了一點名堂時,姜祈又讓姜南書在“無意間”展露點文墨,于是好勝的顧曦月又開始誦經史讀詩文。
靠著這個招數,姜祈成功連哄帶騙的讓顧曦月從一個山炮變成了半個讀書人。
十歲時。
這年中秋,顧止行前往江南輔助水軍作戰。姜南書提著兩只小兔子燈籠興沖沖地跑到侯府招呼顧曦月出門:“姐姐!城南有番邦人的馬戲,我們去看吧!”
然而出來見他的不是顧曦月,而是顧家的公子顧玉鏡。
只見顧玉鏡柔聲細語到;“南書,姐姐病了,我們不要打擾她休息好嗎?”
由于顧玉鏡常年在外游歷,所以姜南書對這個溫柔漂亮的表哥并沒有多少印象,盡管那張溫潤如玉的臉和顧曦月非常相似,但顧玉鏡眉眼間卻有一種莫名的疏離。
姜南書怯生生的問:“那我能去看看姐姐嗎?”
顧玉鏡非常溫和的笑到:“當然可以,我們悄悄去看。來吧。”
姜南書跟著顧玉鏡躡手躡腳地走進顧曦月的房間,看著躺在床上昏睡的顧曦月,姜南書感覺平時活蹦亂跳堅強無比的鐵人一下子變成了易碎的瓷器。
顧曦月像個瓷娃娃一樣,慘白的小臉上掛滿了汗水。
姜南書將一只燈籠掛到顧曦月的床頭,滿臉憂傷的走了出去。
他害怕以后再也見不到顧曦月,一想到這里就不住的哽咽:“哥哥,姐姐會死嗎?”
顧玉鏡一手按在他的頭上,安慰到:“只是發熱,沒事的。”
姜南書微微思索一陣,匆匆忙忙向顧玉鏡告別,一溜煙就跑了,跟著他的下人還沒反應過來,姜南書已經快到大門了。
翌日一早,姜南書又出現在建安侯府的大廳。獻寶似的把一副藥遞給顧玉鏡,口中還在喋喋不休:“哥哥!這是孫大夫開的藥,爹爹說孫大夫醫術高超,這藥一定能讓姐姐好起來。”說完又不知從哪里摸出幾個糖人,“這是城西那個陳阿叔做的糖人,姐姐說他家的最好吃。每次都去阿叔家買。”
“昨天去孫大夫那里時,有個看病的人告訴我,如果在中秋這天點河燈,燈里面的愿望就會傳達給天神,天神會實現所有的愿望。我把剩下的錢都拿去買了河燈,給姐姐放了二十五朵呢,比其他人放的都多,神仙一定會看到的。”
顧玉鏡是被姜南書認真的模樣給樂到了。客客氣氣的收下姜南書獻上來的寶貝,見他面色疲憊,擔心是一夜沒睡,又連哄帶騙讓下人帶他回家休息。
姜南書真的是累壞了,回家后沒多久就沉睡過去,一覺醒來已是日落西山。
按理說睡足之后應該神清氣爽,但姜南書卻感覺頭昏腦漲,四肢乏力,身上忽冷忽熱的。房間里沒有人,姜南書只好強行撐起身體,不料手腳一直在控制不住的抖,一只腳剛著地,全身就像散架了似的倒了下去,帳子裹著熄了火的燈籠被扯下。燈籠桿觸地發出一聲脆響,門外的小廝一個激靈,立馬推門而入。
姜南書只聽到一聲開門的聲音,知道有人發現自己了,終于支撐不住,一下子昏過去。
再次恢復意識時,姜南書先是斷斷續續聽到了父親和孫大夫的聲音。
“是老夫的過失……”
“孫大夫……此次瘟疫實在突然……”
“……公子若是能醒來……一定竭力……”
眼前一片混沌,沈瑤壓抑的啜泣混合在對話中。姜南書覺得眼皮很重,但是他想睜開眼睛看看周圍,為什么剛強的母親會哭,為什么孫大夫和父親要嘆氣,還有顧曦月,她好了嗎?
“醒了!孫大夫!南書醒了!”沈瑤手忙腳亂的拉過孫大夫,眼淚一下子就收不住了,唰唰的往下流。
姜南書此時說不了話,也沒什么力氣,迷迷糊糊的被喂了一碗藥,又睡了過去。
接下來的幾天,姜南書的病情反反復復,有人說,姜小公子命數已盡。傳言越傳越真,傳到顧曦月耳朵里的時候,已經變成了姜南書病危。
顧曦月只覺得頭腦空白,當天晚上就抱著個盒子跑到顧止行面前求他帶自己去找姜南書。顧止行拗不過她,只好讓沈瑾給她熏上幾重艾草,再給她戴上厚厚的面紗,偷偷帶她去了姜府。
姜祈夫婦憔悴了不少,對于顧曦月的堅持,沈瑤非常欣慰,她重新給顧曦月熏了艾草,才帶著被裹成個粽子的顧曦月去了姜南書的院子姜南書此時正靠在床頭打盹兒,沈瑤走過去將他搖醒,讓他看到自己身后的顧曦月。
姜南書一下子兩眼放光,“姐姐!”
沈瑤笑著拍拍姜南書,又叮囑了顧曦月幾句話才離開。
姜南書似乎是剛剛那一下用完了力氣,此時只能有氣無力的喊著;“姐姐你終于來看我了。”
顧曦月坐在床邊的地毯上,從懷里拿出一直抱著的木頭盒子,邊拿出里面的東西邊對他說:“姜南書,他們都說你要死了,可是我不信。我把這個給你。”
姜南書接過顧曦月遞過來的物件,有點詫異:“長命鎖?”
“你別小看它。”顧曦月一本正經的說,“娘親說,它能保佑我長命百歲呢。”
“那姐姐把他給我了,姐姐不就不能……”
不就不能長命百歲了么?
“呸呸呸!說什么呢!”顧曦月趕緊跑過去捂住他的嘴,“哥哥說你給我點了二十五朵河燈,能保佑我到二十五歲呢。等到了那時候,我們可都是大人了,大人什么都不怕,自然也用不到這些東西來保佑。”
“那我也送要送姐姐一個守護禮。”說著,姜南書艱難的下床翻箱倒柜起來,終于在他滿頭大汗事找到了他的目標,“給,姐姐把它收好。以后我們就能永遠不會分開了。”
“這是什么?”顧曦月接過一個染發著清香的首飾盒,打開一看,才發現里面是一對玉鐲。那鐲子在燭光下顯的無比溫潤。
顧曦月收下它,有點為難的說:“可是,我過段時間就要離開京都了……”
所以怎么會永遠不分開呢?
姜南書一驚,忙問到:“為什么?”
“趙嬸的裁縫鋪子……”顧曦月低下頭,聲音越來越小,“被我,燒……了。”
姜南書:“??燒了?”
顧曦月連忙擺手解釋:“我,我不是故意的!趙嬸的弟弟給她送了兩個石頭,說是能打出火來,我就試了試……”
“它迸出來的都是些小火星,我沒注意,等我發現的時候,那一堆布匹都燒起來了……”顧曦月又把頭埋低了幾度。
“那姐姐是要被送到外婆家去嗎?”姜南書艱難的拽著她,似乎是在防止她鉆進地縫里。
“額……”顧曦月沉默了一會兒,才交代出來她的一系列輝煌戰績,“還有陳阿叔的幾口鍋;侯府管家用了十多年的煙斗;以及最近找的教書先生,都被我氣跑了……”
姜南書:“……”
“宋先生說我頑劣,父親就決定把我帶到西北去……”
姜南書心里五味雜陳,但是他實在沒力氣了。虛弱的退回床榻,他喘了的氣很久才苦惱的問:“那,姐姐是不是要很久才能回來了?”
“不知道。”顧曦月盤腿坐在地上,頗為樂觀的開導姜南書,“去西北就去唄,等我去了我就能像花木蘭一樣當將軍了。”
姜南書還沉浸在即將離別的悲傷中,顧曦月又拿起那雙鐲子,說:“你不是說,有了這個鐲子,我們就能一直在一起嗎?我把它隨身帶著,這樣你就能找到我了。”
“唔……好。”姜南書知道自己阻止不了顧止行,也就只能寄希望于這對沉甸甸的鐲子,“等我弱冠之后,就去找姐姐,好不好?”
“沒問題!”顧曦月自信的拍拍胸脯,得意洋洋的說,“你過來,我保護你!”
沈瑤進來時,一眼就看到顧曦月拿著自己準備傳給兒媳婦的鐲子,再看看姜南書,他手里正拿著沈瑾的長命鎖。
電光火石間,沈瑤便弄清楚了眼前的情況。合著她和沈瑾的嫁妝被這兩個小鬼互換了。
但她并不在乎這個,她更擔心顧曦月會被傳染。
“曦月,咱們該回去了。”
“好。”顧曦月聽話的收拾好東西,轉頭跟姜南書說,“那我走啦。”
“姐姐再見!”姜南書目送著顧曦月離開,感覺身體一下子輕快了不少,他把長命鎖放在自己的枕頭底下,回憶著和顧曦月的點點滴滴,居然就這么睡著了。
姜南書的病情一直在反復,顧曦月不知道他得了什么病,也不知道什么是瘧疾,她只知道姜府封閉了很久,京都也是一片死氣沉沉,自己臨到出發也沒有再見到姜南書。
重陽節那天,顧止行帶著小小的顧曦月動身前往西北。
九月末,姜南書可以出門吹吹風了,他在一個爽朗的秋日午后收到了顧曦月離京后的第一封信。信中夾著一片胡楊樹葉,葉子在路上受盡顛簸,已經不算完整,但姜南書還是覺得,自己看到了西北大片大片的胡楊林,感受到了那里特有的蒼茫。
霜降之后,姜南書收到了第二封信。顧曦月非常興奮的給他寫了很多所見所聞,比人還大的鷹隼,狡猾的沙鼠,神出鬼沒的狼群,肆虐無常的天氣,茂盛的沙棘……
年底,姜南書大致痊愈。
除夕夜里,姜祈夫婦特意帶他去了建安侯府,和沈瑾一塊兒守歲。
正月十七,顧曦月的第三封信到了。信中多是抱怨顧止行的嚴厲,還附上了一盒梅花花瓣。按照顧曦月的描述,這是她在營地周圍的山里找到的野梅花。
“父親說梅花象征的是高潔,我看那梅花在數九寒冬里都能活,一定還代表堅強,就像你一樣。”
京中白天下過一場大雪,積壓一天的雪終于壓斷了窗外文竹的細枝,在空寂的夜里發出一聲輕響。
“塞外的人都不怎么喜歡吃茶,這些梅花就給你泡茶吧。軍中的大叔們告訴我,喝了這個可以百病不侵,至少能活到杖國之年呢。”
寒食前后,西北邊防軍和匈奴開戰。顧曦月的信開始減少,姜南書病情復發。
一年后,匈奴戰敗,退至雪海原外。姜南書再次收到了顧曦月的來信。
姜南書隱瞞了自己的病情,看著顧曦月寫在信里對未來滿滿當當的規劃,姜南書第一次感覺到力不從心,身不由己的滋味。
同年秋,姜南書病情出現好轉趨勢。
顧曦月收到了姜府自制的一大盒桂花糕,她回信說姜府里的廚子廚藝退步,殊不知這些糕點皆出自姜南書之手。
次年夏末,帝崩。
同年九月,新皇繼位,改國號“乾元”。乾元三年,圣上創立琉璃鏡,以削弱軍權。收束朝中大部分權利。
鴻雁遞送尺素,青鸞往來反復。白駒過隙間,流年輕晃,再回首,距顧曦月離京至今,姜南書已獨自走過十年春秋冬夏。
及至弱冠之年,姜南書大致痊愈,也高中狀元。擺脫病氣的狀元郎渾身透露著一股子書卷氣,端是一副翩翩公子謙謙君子的好模樣。可惜看著弱不禁風的姜南書卻做出一個“瘋子舉動”。
“你再說一遍,你想去哪兒?”
姜南書:“西北。”
“西北是建安侯駐扎防守的地方,你要想從軍,去江南不好嗎?或者去東南也行。”
姜祈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如今正直壯年的皇上不僅野心勃勃,還非常喜歡猜疑群臣,顧止行如今不僅有威望,而且手里握著大部分兵權。若不是還有匈奴虎視眈眈,誰能保證他建安侯不被分權?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如今的處境,誰敢在明面上和西北軍隊有來往?更何況自己還和對方又姻親關系,沈瑾偷偷給他們送過信,讓他們遠離侯府,姜南書倒好,直接打算跑建安侯面前去。
“皇上不會懷疑我的。”
“不會?”姜祈氣不打一出來,轉念一想,似乎想到了什么,轉頭嚴肅的問他,“姜南書,你是不是加入琉璃鏡了?”
“……”
“你瘋了嗎?你難道不知道里面都是些什么人?你沒見過他們……”
“沒有。”姜南書跪的挺直,抬眼注視著自己兩鬢斑白的父親,又重復了一次,“父親,我沒有。”
“那你拿什么保證?你讀的書呢!你告訴我什么叫君子不立危墻之下!”
“圣上想要雪海原下面的東西。我可以幫他找。”
姜祈一愣,隨即想起兒時老人們口中的傳言,他們說,曝尸荒野的血肉會滋養一種可以使人長生的靈藥。尤其是戰場,越慘烈的戰役,越容易養出。乾元皇帝這些年沉迷修仙,自然也會知道關于這類傳說。
“你要去找太歲?”姜祈只覺得脊背發涼,壓低聲音說,“那是傳說中長在萬人坑里的邪祟!有沒有都不好說,就算你找到了也沒命拿到!”
姜南書正打算說話,一聲通報率先傳進兩人耳中。“大人,圣上召公子入宮。”
翌日,姜南書上書天子,請求以軍師身份前往西北輔助建安侯。
又過兩天,帝準奏。
九月九日,重陽節。姜南書離京,皇帝派出四名琉璃鏡成員以侍衛身份護送。
姜南書回頭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想象著十年前,同樣是重陽節,十歲的顧曦月離開時是何種心境。
他朝著京城作揖,算是向姜祈和沈瑤辭行。他的確是去找太歲的,但乾元帝想要的,是匈奴人手里的太歲。姜南書知道,自己下一次再回來,可能就是丁憂之時。
“走吧。”一聲令下,馬蹄聲被呼嘯的山風吹散在連綿的山間,似是京都給予他的一曲送別。
城墻上,姜祈看著姜南書的背影消失在山路拐角,摟住身旁發色斑白的沈瑤,“回家吧。”
城墻之下停放著一輛馬車,馬車旁邊是前來送別的沈瑾。
“此去水遠山高,我不能遠送。”沈瑾說著,遞給沈瑤一串檀木手串,“一路平安。”
“姐姐也是。”沈瑤抱住她,有點哽咽,“我們在江南等你們。”
馬車緩緩駛出城門,載著前任禮部尚書和他的夫人,緩緩向著江南駛去。
星月隱沒乍現,云海翻涌去來。至西北時,姜南書正好趕上一場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