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微寒在家等了一個下午，臨近天黑，傅濯云才拖著疲憊的身影開門進來。

“我們談談。”

他走到宋微寒對面，在沙發上坐下。

話音落下的同時，他的目光也落在了茶幾上那幾份文件上。

傅濯云倒吸心中一口涼氣：“你——”

宋微寒搖搖頭：“你沒必要這么驚訝。這只不過是從你媽那里拿回來的。”

宋微寒抬起隔壁，將協議往傅濯云面前推了推：“我簽了，但我其實挺后悔的。”

傅濯云沉默。

宋微寒垂了垂眼簾，輕嘆一口氣：“我之前就在想，如果我不跟她爭執，不吵鬧，不辯解。是不是小寶就不會有事了？”

看著離婚協議落款處那娟秀熟悉的字跡，傅濯云心頭一皺。

曾經的他是有多么熟悉這三個字，她的每張考試卷，每本練習題上，只要一看到那個躍動如精靈般的字體，就能自然而然地腦補出她俏皮又乖嫩的小臉。

可如今，她平靜地簽下離婚協議，平靜地坐在這里等著自己。

傅濯云想不明白，為什么自己極盡努力想要守護住她當年的純真，想要帶回她無憂無慮的年少，可最后，卻是一次次把彼此都推向更遠的深淵。

“你可以不用現在簽。”

宋微寒淡淡抬了下眼睛，“我可以提前收拾好東西。如你媽媽的要求，我一分錢都不會要。但是，她做錯的事，必須要付出代價……”

傅濯云抬起頭，放下協議，人往沙發上靠了下去：“你確定？”

“濯云，我很認真跟你談。”

宋微寒不卑不亢不回避，只是看著傅濯云雙眼里那一抹蒙塵的絕望時，她不能欺騙自己一點兒都不痛心。

“藍橋是我最好的朋友。小寶，說實話，藍橋一直不在他身邊，這么多年，我也是把他當干兒子一樣疼愛著的……”

或許宋微寒并不知道，這句平平常常的話，就像引燃了烈性炸藥一樣，瞬間抬升了周圍一切壓迫的空氣。

呼的一聲，傅濯云拍案而起：“宋微寒！你見到誰都當兒子疼愛？你是天生的圣母還是高級的綠茶？你到底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我是你丈夫！”

宋微寒不驚也不動，竟然只是從容坐在原處，一雙眼睛毫不避諱地盯在傅濯云臉上。

“我知道。”

她微微點頭：“我知道你是我丈夫。所以你想過沒有，我們原本也有共同疼愛我們自己的寶寶的機會……”

宋微寒的喉嚨間輕輕擠出一絲哽咽，但很快就被掩蓋了過去。

她下意識伸手蓋住自己的小腹，那里緊繃著生命的孕育，可是她卻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機會讓他的父親知道他的存在。

就在這時，宋微寒的手機響了。

看了一眼來電顯示，她沒有猶豫，也沒有回避，而是直接當著傅濯云的面接聽了。

“喂，二哥。”

是顧為止的電話。

傅濯云的臉色一沉，她已經做到這個程度了么？竟然當著他的面接顧為止的電話！

“嗯，沒事，我在家。你說吧，不要緊。”

宋微寒皺著眉，自顧自與顧為止溝通著：“我明白，你直接帶律師去找阿橋吧。律師費——不不，這個錢肯定是我來出。沒關系，要我作證的話，我隨時都有空。”

這些話，一字一句，她都是當著傅濯云的面說的。

就像無數把尖刀往他的心上戳，一次比一次深。

幾分鐘后，宋微寒掛下了手機，轉頭看著傅濯云：“你，還有什么要說的么？”

“我有什么要說的？”

傅濯云冷冷道，“你不是也已經找好律師了么？”

宋微寒搖搖頭：“濯云，事到如今你都不明白，我們之間到底出現了什么問題……”

“宋微寒，你要我怎么明白？她是我媽！”

傅濯云咬牙切齒：“她被人騙了，被人利用了。做了愚蠢的事，釀成了嚴重的后果。你要我怎么辦？親手把她送到監獄里，還是想辦法疏通和解賠錢道歉？”

宋微寒冷怔著眸子看著傅濯云：“所以……”

“所以你不是已經有答案了么？如果你不是跟我一樣覺得這件事無解，你又怎么會下定決心在離婚協議上簽字！”

傅濯云怒道。

宋微寒垂下眼睛：“我只是……沒辦法面對阿橋。你口口聲聲說你媽媽是被人利用的，可是你又該怎么解釋，她看到的那份出生證明，是從云舟不小心掉落的文件袋里發現的？”

傅濯云呼吸一窒，再抬頭時，只看到宋微寒的眼睛里蓄滿了今天的第一朵淚花。

像煙花一樣，一下子燙痛了自己的心尖。

宋微寒深吸一口氣，唇角勾起一抹慘然的笑：“濯云，所以我才會說，你根本不明白我們之間的問題到底出在哪里。”

傅濯云沉默。

宋微寒繼續說：“你爺爺會對我催生逼孕，你媽媽會綁架孩子來逼我就范，楚靜知但敢堂而皇之入駐我們的家，在我面前肆無忌憚地橫晃。這一切的根源，只是因為你對我無盡的猜測和懷疑……”

邊說著，宋微寒仰起臉，用手指輕輕按著自己兩側眼角里酸澀的淚腺。

再低下頭時，嘴角的笑容已經很平靜了。

她說：“因為在你心里，已經先入為主地認定了我一年前回來時，不過是跟著我媽媽一起導演了一出逼宮上位的好戲。不是么？”

“宋微寒，我給你個機會。”

傅濯云抬起眼眸：“你把六年前的事說清楚。”

六年前，她為什么污蔑他身為教師品行不端？

她為什么拒絕了去那所他在高考前就提前幫她報好的A大志愿？

她為什么一聲不吭離開江洲去國外，又為什么會生下小叮當？

傅濯云想，或許宋微寒說的一點都沒錯，兩人之間從一開始到現在，都沒能逾越過的這些鴻溝——

是他無論想要用多少寵愛多少專情來彌補，也補不上這道千瘡百孔的墻！

今天，這些話他要宋微寒親口告訴他。

如果他連那個男孩存在的事實都可以接受，更何況他存在的緣由呢？

至少，他只想要聽這些話，從宋微寒的口中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