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冬天
書名: 山腰上作者名: 歐陽觀海本章字數: 2406字更新時間: 2021-10-28 19:53:55
二伯平時那是存一毛算一毛,即使每天清早都有屠夫擔個竹籃子挑個幾十斤豬肉在馬路上叫賣,有個叫紅毛的屠夫叫賣的聲音最誘人,那這樣也是無法做二伯的生意的。
我那時最期待的就是聽到爸爸對屠夫喊:“到這里來。”當然不一定叫的是紅毛屠夫。爸爸還是會為解我們的饞,一星期左右買點肉吃的。
我們家還喂了十來只雞,母雞、公雞、閹雞都有。只要母雞下蛋,其他雞長肉,媽媽對那些雞在屋前、大堂、客廳、廚房過道,有時還有洗澡室里隨便拉屎的行為還是可以習慣的,并且要一天用鏟子鏟幾次,要是母雞不下蛋了,去哪個廳堂角落孵個空窩,那它準沒好日子過。一只母雞就往家門前的田里一扔,淹它個驚魂散魄,或者用繩子綁在哪只凳腿上,兩只雞就一只雞一只腿的都拴一根繩子上,目的是讓他們受點刺激,打破這個生物節律。家里雞蛋也時常有的吃,有時多了還會賣些給別人,有個什么特別的日子,我們家還會殺雞吃。小學那幾年,每次媽媽殺雞把雞做熟了,要不就白辣椒炒雞或者干豆角煮雞,還有油鹽味精清煮雞,都會拿一個小碗滿滿盛上一碗,叫我端到二伯那邊給他。
二伯和我們相處幾乎沒有什么矛盾,而且每到過年的時候,大年三十,二伯在八九點鐘左右會從我家右邊的門走進來,拿出幾張嶄新的十塊給我和我姐。我想應該是他提前準備的吧,反正有十塊錢,我就很高興。二伯那時也是一句話也不說,給我們后又回到了他自己的小黑屋里。我們有幾年叫過二伯和我們一起過年,可是他從來沒有答應過。我們家的年夜飯每年必定是九個大碗:豆腐魚,紅薯粉煮豇豆、白菜、紅棗燉豬腳、砧板肉、公雞肉、牛肉炒魔芋、雪花圓子,還有一個碗就是紅薯粉、豬腳、雞肉中重復的一碗,這九大碗是爸爸每年都要求的,所以媽媽每到過年就會整天都準備食材做年夜飯。初一早上五六點左右,爸爸都會把我們叫起床,那時要吃年夜飯,多半眼淚掛在眼眶中隨時都可能會哭,被叫起來,就好像一個陌生的場地一樣,從爸爸那邊傳來一種無形而又莊重的儀式感,但他好像在傳達著一種不能哭的信號,臉上又掛著微笑,年夜飯的雞腿又從未逃過我的小嘴,所以我又陷于那種壓抑而又滿足接而適應的熟悉空間里。
而二伯那過年相比于我們家來說,那就不叫過年,一覺睡到天亮,早上起來搞幾個菜:白菜魚、砧板肉、雪花圓子,雪花圓子是我端去給二伯的,這樣的菜已經很奢侈吧。而且大年初一他也不用到灶棚里煮飯吃,可以在里屋燒一兩個煤球,既可以搞飯菜吃,也可以驅趕一下冬日的寒冷。因為有時過完年都會下雪,但即使冷,大多數大年初一都是感受到在煙花散盡后,陽光投射來的一陣暖意,一些人會在馬路上曬太陽聊天,但都不會到別人家里去,因為初一是兒女給父母拜年的日子,誰到別人家玩,那就是給別人拜年,禮數周全的人家還會回禮或者包紅包。還有一堆人便扛著塊門板到哪個不為人所知的后山旱田里架起了押寶場,二三十人圍在那里,不管輸贏,過了初八或者再晚幾天,一切都回歸原位,只有二伯和那些從不賭博、打牌、抽煙喝酒的人,把錢一毛一塊的存在了那個用袋子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小包里。
冬天里,不只有過年的期待和打雪仗的樂趣,更長時間的是低溫和寒風的折磨,耳朵上都會生出三四個凍瘡。二伯再怎么適應環境也逃不過寒冷,他的手也被干冷的寒風吹吹出一道道溝壑,鋤頭把、柴刀把的震動使血從傷口處溢出來,再加上手表面都是一層干硬的老繭。這種應力集中在軟弱的裂紋深處,基本上稍一用力就要破開新結的痂。不過二伯也不是沒有辦法,因為村里冬天干活的人也有用過,不同于創可貼的是,風濕膏更具有獨特的功效。把一塊沒有撕下膜的風濕膏用剪刀或刀片分成五六條,哪里裂開了,就把風濕膏貼膜撕開貼在傷口處,因為風濕膏貼上去既能吻合老繭的開口處,限制開口程度,又其貼在皮膚上讓深層有一種發熱的感覺,所以風濕膏是二伯的必須用品,夏天的時候還能看見他手指上纏繞著幾條。
要是這天下著凍雨,那二伯也實在去不了外面,牛也只能關在牛欄里反芻著早上二伯喂的干稻草,而他也能享受著這凍雨天的休息時光,拿一個在水桶里浸的糍粑,這時東西要放在柴火上烤那肯定得浪費掉一半多,所以二伯就放在煤火上,用一把鐵夾橫在爐口上,慢慢等它熟,糍粑被火烤得脹的鼓鼓的,熱氣從破口處噴出來,帶著一種糯米久浸未換水的臭味和貼近去聞的一種食物的清香,給我的是一種不想吃又想吃的感覺,可能要吃也要他烤的皮脆一點,脹的鼓一點的吧,還放一些白白糖放里面才美味,二伯有時也放白砂糖,要是他吃糍粑,中午就不吃飯了。或者吃的是早上燒柴火的時候,在灶里煨的炭黑紅薯。
二伯也就能和三伯一年到頭還能搭上一點情緒,不過他倆看似是一場常年的冷戰一樣。三伯經常在外面打工,有時一年回來個七八天,或者兩年回來一次。每當三伯回來,我都很高興,他一般不帶吃的東西回來,但我能向他要錢,而且三伯很舍得,我向他要,他都會給我十塊左右,過年的壓歲錢也給一人一百,但是媽媽不讓我向三伯要錢,給的一百壓歲錢我也不敢去買東西吃,只能給媽媽換一張十塊的過來,但我也很樂意。
三伯一回來見著二伯,兩人也是不搭不理。雖然三伯晚上是睡在那間老屋里,但白天搞飯菜,還是在二伯那邊搞的,因為三伯那時比二伯更愛講究衛生,所以他一回來準是要搞一天的衛生,二伯那邊家里里里外外打掃干凈,更重要的是刷二伯那口經常在柴火上炒菜的鍋,鍋里鍋外一層鍋灰一層鍋巴,沒有半小時是刷不干凈的,三伯一邊刷一邊嘴里嘟囔著,估計是在說一些二伯不愛講衛生的話吧。而二伯要放牛、砍柴到很晚才回來,兩人的飯點也吃不到一塊兒。三伯一吃完飯就到馬路邊,大伯或者二娘家去玩,有時還到和他一起打工的伙伴那里去玩。二伯一回來不見三伯身影的時候就會罵三伯:“這條懶尸,只知道玩。”但兩人要是碰著面了,也就跟沒人一樣,相互冷漠著對方。有時三伯回來,要到大年三十那天,他過年也和二伯一樣,一覺睡到天亮,過完年,初八初九的樣子就又出去打工了,走時兩人從不噓寒問暖,也不言不語。三伯在外打工,基本和家里人不聯系,只能待人回來時看著身形,聽著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