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她回家的時候,他像以往一樣站在門口看她往里走,宋念走到一半的時候,鄧玲瓏就從里面拉開了門,她看了眼站在鐵門柵欄外的楚風說,“有空的話,進來坐坐。”
宋念便回頭看他,楚風沒有料到有意外之喜,喜悅之情溢于言表。
宋念先進了屋,發現宋立業一臉嚴肅地站在門廳,她吃了一驚,一時拿不準此時的狀況是好是壞。眼神來回穿梭之際,腦里飛快盤算著該怎么開口,沒料到宋立業先發了言,“念念你先上樓。”
宋念脫口而出不,“為什么我不能在場?”
玲瓏一個眼神掃過去,“那還要不要談了?你要這個態度的話,那楚風就先走吧。”說完她重新打開了大門。
楚風站在玄關朝宋念傳遞了個安心的眼神,她抿了抿嘴,不情愿地上了樓。
玲瓏看她拐過轉角才關門,宋立業招呼楚風,“過來坐。”
走到沙發邊才發現茶幾上擺放著一副茶具,宋立業泡茶的功夫,玲瓏先開口,“你離職了?”
“是。”楚風恭恭敬敬地回答。
其實宋立業在之前就聽到些許風聲,但他始終不信,認為看重事業的楚風不會孤注一擲,沒想到真辭了,“為什么?不滿意花旗銀行的薪資待遇,還是因為內部紛爭矛盾?”
“都不是。”楚風說,“因為阿念不喜歡。”
玲瓏冷笑一聲,“她又不是第一天不喜歡。”
“是的,阿姨,阿念一直都不喜歡我跟張藝畫一起,讀書的時候不喜歡我跟她一起做課題,工作后也不喜歡我跟她一起做項目。我以前覺得她看問題太狹隘,總把張藝畫跟我朝感情問題上扯,我行的端坐的正,對張藝畫沒有半點其他心思。我的職業規劃很早就定下來了,從我報考大學的那一年就開始按照執行,所以我不會為了宋念那點莫名其妙的矯情而去改變我的人生軌跡。”
“但那份規劃里沒有宋念。”看玲瓏張口要問他的樣子,他搶先答道,“分手后我才知道我很愛她,我想把她添加進我的人生規劃里。”
“你不要把話說得這么冠冕堂皇,我不是念念,我也不聽你的想當然。我問你,你打算怎么處理你跟張藝畫的關系?”鄧玲瓏問道,“聽說你們家長還有交情,這種關系,就算不在一個公司那交集也多了去了。”
“我可以當著您的面把她的聯系方式刪掉。”說完真的拿出了手機,把張藝畫的微信和電話刪了,“阿念的指紋可以解鎖我的手機,她可以隨時檢查。”
“關于我爸媽那邊,我馬上可以聯系我爸媽讓他們和張家斷絕來往,本來就沒有特別的交情。”楚風說,“我之前沒有這樣做,不是因為我在意張藝畫,而是我覺得她無關緊要,也無法動搖我半分。既然她讓您和阿念心有芥蒂,我愿意斷絕來往。”
鄧玲瓏的臉色緩和了些。
宋立業問,“聽時回說你開了一家新公司?”
楚風回,“對,一家在線服務公司,之前他幫我管理著,我今年正式接手過來了。借著這個機會我也想跟兩位說,創建這家公司,我不是一時興起,兩年前我就開始構想公司藍圖了,正好這邊離職要等競業期滿。等公司步上正軌,我也會重回金融圈。”
宋立業微微點頭,問,“公司資金上有沒有困難?”
楚風說,“暫時沒有,三北資本已經注入了第二筆資金,我老師Rogers那邊也在幫我找投資人。”
玲瓏想起上次在江邊餐廳的偶遇,宋立業也想起來了,兩人交換了個眼神沒有說話。
此時茶正好,宋立業將三只茶杯沏滿,示意楚風喝。
楚風沒有動。
宋立業說,“我對你諸多不滿,玲瓏也對你百般挑剔,你之前做的樁樁件件,沒有哪件事能讓我和玲瓏把宋念放心交給你。但念念對你死心塌地,不惜忤逆長輩,我和玲瓏本來準備跟她打持久戰,但是她生死邊緣走過一遭,我們做父母的心疼她,也看到了你這段時間的付出,才決定重新給你一次機會。”
玲瓏說,“男人以事業為重,這是好事,但在生活中,我希望你能站在宋念的角度考慮一二。”
楚風點頭,“我明白。”
宋立業親自端起茶杯遞給他,“以觀后效。”看他喝了才說,“你上樓跟念念打個招呼再走吧。”
他上樓剛拐過轉角,就被探頭偷看的宋念撞個滿懷,他伸手將她扶穩,宋念就著他的胳膊把他拉進自己房間。
她偷偷地觀察他的表情,猜測爸媽有沒有說難聽的話,楚風逮到她的小動作,捏了捏她的臉,把她環抱在胸。
她看不到他的臉,埋在他懷里悶悶地說,“如果我爸媽說了難聽的話,你別放在心上,他們沒有惡意。”
楚風輕輕地嗯了一聲。
擁抱的時候宋念的手在他后背不停地輕撫,似是安慰,楚風閉眼享受了一會兒就放開了她。她仰頭看他,他就在她額上印下一吻,“叔叔阿姨同意了。”
宋念:“?”
“同意我們在一起了。”楚風的拇指摩挲著她臉上的痣,看到她眼里浸滿驚喜,他的唇角也揚了起來。
宋念激動道,“真的?”
楚風點頭,鄭重道,“真的。”
宋念狂喜,一把抱住了他!她曾不聽勸導一意孤行,也曾輾轉反側惴惴不安,怕父母堅持到底,也怕楚風中途放棄,而現在,終于有了點“走到頭”的感覺……
家里同意之后,宋念開始大膽了起來,經常把玲瓏給她煲的湯也給楚風舀一份,有時候送過去公司了一整天都不回家。兩人的關系剛被批準,楚風不敢留她過夜,每天必定在9點之前送回來。
一轉眼就到了過年,年夜飯照例定在金陵飯店,宋家不想操之過急,并沒有談雙方家長見面的事,但在宋念提出楚風要跟他們一起過年時,也沒有拒絕。宋家成和李暮一向比較看好楚風,一家人吃飯的時候幫著在長輩面前說好話,聽了好半晌宋念外公的臉色才緩和了點,她見勢殷勤地外公盛了一碗湯。
老人嚴肅起來不怒自威,時回解圍道,“外公,您看您嚇得念念都不敢跟您說話了。”
老人哼了一聲,“不是實話,不如不說。”
宋念委屈道,“外公,沒有騙您,當時的情況……”她想把鍋甩給高漠,但是高鴻丙和外公是棋友,不知道高家那邊是怎么說的,她怕自己說的跟高家有出入,一時不知道話該怎么繼續。
楚風在旁邊接道,“外公,我跟宋念的關系是上個月才確定的,她之前確實沒有騙您。”
老人瞟了一眼楚風,問宋念,“聽李暮的意思是,你們是分手后復合,他是哪個?”
宋念還沒回答,玲瓏回道,“爸,是之前在國外談的那個。”
老人聞言又哼了一聲,“總算見到人了。”
以前宋念讀書的時候說要帶男朋友回家過年,一次都沒帶回來過,老人以為是宋念打趣的話,沒想到真的有談。
楚風看完外公的反應,自覺地端起了酒杯,“外公,我以前不懂事,讓宋念受了委屈,也辦了些蠢事,我自罰三杯。”說完利落地喝完三杯酒,“以后我必時時反躬自省,如果還有讓阿念委屈的時候,我負荊請罪,愿意到宋家門前罰跪。”
老人聽完覺得好笑,又有點欣慰,勉強道,“別說大話。”
坐在旁邊的外婆笑了出聲,她推了一把老伴,“你就別擺架子了,跟小輩鬧什么。”又對宋念招手,宋念就走到外婆旁邊,她拉著宋念說,“你外公是被老高洗涮了,拿你們撒氣呢,別理他。都多久的事兒了,越老越計較。我看你和小楚就很般配,你爸媽的眼光我信得過!既然你爸媽沒意見,我和你外公自然沒有二話說。”
她朝著楚風說,“小楚,我們家念念是從小被寵大的,你得多慣著她,不要苦著她了。”
宋家成笑道,“伯母說得對!李暮就總是說,為什么弟妹這么雷厲風行,養出個女兒卻玉軟花柔,讓人心疼得緊。總恨我們家生了個兒子不貼心!”
玲瓏回道,“那我把宋念給你們家養,你們要不要啊?”
李暮答道,“好啊,我巴不得呢!”說完對宋時回說,“時回,你今晚跟著宋行長回家。”
時回應聲道,“好的嘞,嬸嬸!”
說完一眾人都笑了起來。
飯后陸許約宋念三個上山,時回最近累慘了,完全沒有精力,送完長輩就打道回府了。宋念和楚風愿意赴約,就約好在停車場集合。
去的時候繞路了一下,宋念要去買江邊餐廳的蛋糕,好巧不巧遇到了張藝畫。
她一個人坐在窗邊,桌上卻擺了兩份食物,另一人不知道是先離開了,還是暫時不在。她看到了宋念和楚風,微微點頭示意,楚風沒有回應,反而是宋念朝她笑了笑。
兩個女人遙遙相望一陣,最后宋念跟楚風說,“我過去一下,你在這兒等我。”
張藝畫對她走近的舉動毫不意外,伸手示意了一下對面的座位,“請坐。”
宋念不推辭,坐了下來。
她問她,“有什么話要對我說嗎?”
宋念笑,“我是覺得你有話對我說,我才過來的。”
張藝畫愣了一下,隨即淺笑起來,“確實有話想跟你說,但這話說不說都沒差別,既然你想聽,那我就遂你的愿。”說完她的笑意也斂了起來,“宋念,我退出了。”
宋念點頭,“我接受。”
張藝畫說,“也謝謝你。”
宋念問,“謝我什么?”
張藝畫又笑了一下,“你明明知道。”
她是個驕傲的女人,即使喜歡楚風也做不到義無反顧地倒追。她跟他考同一所學校、選擇同樣的理科和專業、進同一家銀行,恐怕是她能做到的最大限度了。她喜歡他,所以從不澄清他們之間的謠言,并期望這些謠言能得到楚風的默認。她一直以為,他這個人天生如此,無意兒女情長。但宋念的出現讓她明白,原來楚風終究是個凡人。
張藝畫一開始并不看好他們的感情,在她印象中,從高中開始宋念就在倒追,她還聽到過同班男同學問楚風他們可不可以追宋念,楚風回答了兩個字,隨便。后來在大學,她沒有親眼見過宋念被羞辱,但聽同學們口述,宿舍樓下的那副場景恐怕能稱得上是個噩夢。再后來,楚風的大學生活歸于平靜,宋念再也沒有出現,她心想,原來宋念對楚風的喜歡也不過如此。
然后她追隨楚風到了國外,本以為異國他鄉兩人關系會突飛猛進,不想到了耶魯才后知后覺,宋念也在這所學校念書,而一年后,他們確認了戀愛關系。當時,張藝畫并不覺得楚風是因為喜歡才談戀愛,她甚至偷想過換作是她表白,楚風大概也是會同意在一起的。
但她的驕傲不允許她當第三者,同時她又心有不甘,所以偶爾似是而非兩句。愛而不得的人很多,大家似乎心照不宣,話越傳越離譜,最后竟有人說宋念是第三者。坦白說,在張藝畫心里,宋念就是第三者!所以她秉承著一貫不解釋的態度,裝作不知情。沒想到另外兩個當事人也不澄清,她心里就更加認定楚風并不那么喜歡宋念,果然,他們倆分手了!
他恢復單身后,她不甘愿繼續當默默無聞的追隨者,開始主動出擊!首先以工作為由跟他接觸多了起來,然后得到Rogers的青睞,還教了Rogers那句中文,隱晦地暗示他。
她自恃清高,不肯用損招,所以即使有很多機會可以跟他親近,她也從來不做。她甚至都沒有明確地表示過她喜歡他。她那么驕傲,為他做到了這種份上,她偏偏要等他問她,然后她可以高傲地對他說,“不喜歡。如果你對我有意思,我可以勉為其難跟你試試。”
但他從來沒問過。
從他決定回國的時候,她就覺得她的付出應該到此為止了,可是她沒有及時止損,借著Rogers要來中國的由頭,她也決定回國過年。酒會上她見識到了楚風的柔情,他和宋念就像是調換了位置,他眼里的光是她曾在宋念眼里看到過的。
當晚她攛掇著Rogers拉他徹夜長談,他們師生本來就感情好,加上楚風回國了,Rogers并沒有起疑,楚風也沒有拒絕。她坐在旁邊陪聊了一個通宵,心里甚至偷偷地想,如果宋念知道他們整晚都在一起,會作何感想。
后來送了Rogers去機場,回程他居然給她叫了輛出租車,說不順路。這樣的他真的很不紳士,可是她卻喜歡了那么多年。所以說感情這回事,真的很沒有道理,她明明知道放手的時機,卻仍舊執迷不悟。
回國一起做項目,是一場還沒開始就已失敗的戰役,但她卻在垂死掙扎。比如主動去他辦公室拿招股說明書、比如出現在他經常光顧的江邊餐廳、比如利用楚叔叔讓他出來吃飯,直到他選擇從花旗銀行離職,她幡然醒悟,他們終歸不是一路人。
她感謝宋念讓楚風如此狠絕無情,讓她不再抱有任何幻想;也感謝宋念從始至終尊重她,沒有詆毀過她一句;還感謝宋念讓她退出得如此體面,隨了她那顆驕傲的心。
她看著宋念和楚風的背影想道,以后大概沒有什么理由回國了,也許把父母接到國外定居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