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谷雨前后的植物嫩得洗色如新,校園里鮮綠滿溢,空氣中充盈著光合作用后的清新。舒簡花在敷衍完體育課的拋接球任務后回到班上,一如往常地開始聽歌寫作業。
風把窗外春日的空氣帶入教室,入侵心肺,讓她不自覺地貪婪呼吸。她想,這是世界生長的氣息,是和當下的自己完美融合的、青春的味道。
萌動的氣息讓簡花三心兩意,每解完一題就會走一會兒神。眼神飄向黑板上殘余的板書,飄向前面同學放在桌上的課本,飄向窗外綠得暈色的榕樹。
樹比之前更繁茂了,就像她的暗戀,盡管生長緩慢,終歸是有了一些些進步。
思緒回到那天聚會,在大家開完她和葉理的玩笑后,兩人就尷尬地沒有再說話。飯局散場,那三個男生去了網吧,而她和月茗、葉理一起在站點等公交。
等車的時候,月茗一直在和她講話,葉理則在旁邊玩手機,偶爾看她們兩眼。簡花觀察到葉理的無聊,還在猶豫要不要把他拉進聊天隊伍,結果沒等開口,葉理的車就先到了。
就這樣,她和葉理除了碰了個杯,以及尷尬地被名字鬧出緋聞外,沒有發展出更多故事。
簡花越想越后悔,她在練習冊上隨手畫畫,自我排解。只是心情的余波遲遲不能散去,于是又翻出筆記本,在紙上與心里的那個人開始了新一輪對話。
“唉,表現好糟糕·⌒·”
“本來是建立關系的好機會,可我就是反應不過來,沒法在第一時間想到更好的說辭,只能在事后后悔……”
“其實可能的話,我真心想要回答:你挺好的。”
真心話落在紙面,簡花警惕地用手蓋住句子,小心環顧教室和走廊,在確定周圍沒人后才重新打開遮掩的手。
“我羨慕那些能輕易表達自我的人,他們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夸贊就大大方方,喜歡誰也能坦率面對。不像我,連和人說話都怕,更別說坦白自己的喜歡了……”
“好想一個沖動就表白啊!沒那么多彎彎繞,把話說開,或許我就可以在你面前更放開一點。雖然可能會很尷尬,不過至少你會知道,我喜歡你……”
“嗯,我喜歡你。”
盡管現實中的她還是膽小鬼,但這次在面對自己時,她少了一分瑟縮,多了一分沖勁。簡花在心中寬慰自己,覺得這也算是一點小小的進步了。
“我想讓你看到我也有可愛的一面,那是我不輕易示人的、只屬于自己的真實。”
“真實的我并不像大家看到的那樣沉默呆板。我也有很多自己的想法,會理性對待人事,也會浪漫想象世界。”
“我喜歡我很多可愛的小動作,比如鼓著嘴發呆,比如走路偏要踩在地磚中間……不是我惺惺作態,比起演給別人看,我更喜歡把可愛留給自己。”
“但是今天,我也真的想要把我喜歡的自己分享給你。”
“你會和我一樣喜歡我,對嗎?”
“會的吧?!”
“·U·”
2
榕樹上的少女讀著信,第一次有了種怒其不爭的感覺。
曾經的她因為同樣身處人群之外,對信的內容很有共鳴。然而今時,她卻對信里始終欲言又止的態度有些著急。或許是對未來的緊迫感讓她開始懂得珍惜,在有限的時間維度下,個人膽怯顯得那樣微不足道。
她非常愿意大膽站到喜歡的人面前,對他表白心跡。可比起不能被看到的自己,寫信女生明明有這樣做的機會,卻只選擇了把一切都寫在信中,將心跡交給樹洞。這種畏縮的憂愁在她眼中更像是故作姿態的炫耀,她生氣于寫信女生的唯唯諾諾,又不禁羨慕起這種自尋煩惱。
“嘖,就夸別人一句的事,有什么好怕的?正正經經說句好話沒人會多想吧。”少女酸溜溜地發表自己的見解。
“夸別人很容易么?”榕樹反問。
“怎么不容易,說好話誰不會?”
“那你夸我一句。”
“你……”少女上下打量,噎出了一個眼中最直觀的感受,“看起來真綠。”
“聽起來不像是好話。”
“今天的你看起來綠油油的,又油又綠!”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損我。”榕樹吐槽。
“才沒有!”少女笑嘻嘻,“那我再想想,我就不信還找不出你的一個優點。”
“算了,你又不是真想夸我,再說一百句也不會走心的。”榕樹揭穿她,“我只是想說,如果是夸獎喜歡的人,除非你有撩到他的野心,否則說什么好話都會變得問心有愧。”
少女疑惑地搖搖頭,榕樹又解釋:“因為喜歡,優秀和偏愛的邊界會變得模糊。對于沒有決心俘獲對方的人,他們通常害怕突兀的夸獎會暴露自己的偏愛,從而暴露自己的喜歡。”
少女皺起眉頭,在心中細品這句話。榕樹知道她不明白,簡明扼要地舉例:“你夸夸那個叫葉理的家伙。”
“為什么要夸那個笨蛋?”少女脫口而出。
“所以啊,你也夸不了他。”榕樹用事實證明自己的理論。
預設的勇氣到真正實踐時常常會土崩瓦解。少女不慎上套,她撇撇嘴,假裝自己不懂榕樹的意思。
就在她裝傻時,沒被夸出口的“曹操”像是感應到了他們的召喚,十分恰好地出現在了樹下。
由于前段時間的紛擾,葉理直到臨近考試才想起這棵一直在身邊的許愿樹。盡管近來學校明令禁止了在樹上掛東西的行為,但還是有很多學生心存僥幸,每天上學時總會發現樹上有新的許愿箋。葉理也不是個規矩的,只不過因為一只手傷了,他沒法系繩,于是就想著可以變通變通,把愿望埋在樹下。
他用尺子在泥土中挖了個小坑,把揉成一團的紙條放進去,填上土,再用腳把覆土踩實,以確保自己的愿望無痕地融入地面。
大功告成后,葉理抬頭審視這棵寄托愿望的大樹。比起電視里見過的那些神樹,眼前這棵無論從外形還是歷史來說都毫不遜色。如果說樹能生出神靈,那應該就是這棵樹的樣子吧!
“咦?這兒還有這個?”他發現了樹干上的樹洞,在喃喃自語,“早知道就扔樹洞里了,還省得我挖坑。”
“別啊!樹洞又不是垃圾桶……”榕樹哀嚎。
“活該,誰讓你長個洞來著。”少女把手撐在腿上,同身邊黑羽長尾的雀鳥一起俯視樹下男生的獨角戲。
“不好意思啊,之前事情多,都忘記來看你了。”葉理察覺自己的行為太過功利,對可能存在的樹神自言自語道。
“你還知道!”樹上的少女嘟起嘴。
葉理繞樹踱步,把右手放在低位做參拜手勢,口中念念有詞:“明后天的考試是期中考,很重要的,求仙女姐姐一定保佑我考好。”
“知道了知道了。”少女對他老生常談的愿望很不耐煩。
“還有,希望我的手能快點好。”
“好的,祝福。”
“嗯還有……”葉理撓撓頭,“就是我最近收到的那個信嘛,然后……希望我能找到寫信的人。”
“切!”少女看他那副模樣,嘴上輕蔑,心中的委屈在翻江倒海的咆哮。她將手中的信裁掉一半,在信里放入一片葉子,然后折好,朝下面正在閉眼參拜的葉理飛鏢過去。
雀鳥被驚得飛起,也讓葉理抬頭看向樹上,從天而降的信就這么不偏不倚地磕在他的額角。葉理嚇得打了個激靈,一手扶額,呆愣幾秒后才反應過來。他小心蹲下,把掉在地上的信撿起來,打開,發現里面有一片葉子。
“不會吧……”葉理幽幽嘆道。
樹上的少女滿心期待,她希望葉理能通過這片葉子聯想到榕樹,進而推論出給信的就是他口中那個住在樹上的“仙女姐姐”。
而葉理卻沒有這么想。他左顧右盼了一陣,又退到樹外向教學樓上張望。正值預備鈴響,分散在外的學生們紛紛回到班級,走廊空空如也。葉理回到樹下,把信里的葉片攥在手心,看著信的開頭寫著“我想讓你看到我也有可愛的一面”,忍不住笑了出來。
“他在傻笑什么?”少女垮著臉,意識到事情可能并沒有如她所愿。
葉理看完信,激動得蹦起來朝樹鞠了一躬,還因為動作太大扯到了傷著的手臂,疼得他齜牙咧嘴。
“感謝仙女姐姐,真的非常靈驗!有機會我一定替你多多宣傳!”葉理興奮地對樹說了這番話。
“等等,什么非常靈驗?怎么就靈驗了?你給我說清楚!”樹上的少女氣得站了起來。葉理自然感受不到她的生氣,他趁上課鈴還沒打響,匆匆跑回了班,徒留樹枝上一個氣得跳腳的身影。
“是笨蛋吧?我就說他是笨蛋了!”少女對榕樹發泄,“氣死我了!以后再也不給他信了!”
希望到希望破滅轉眼一瞬,明知自己被看到的幾率微乎其微,她卻不免一遍又一遍地發出訊號。像是沉溺在深海,她用手電朝水上發射微弱的光,知道那一點光源幾乎不能穿透多遠的距離,可她就是不愿放棄,心中總懷揣那萬分之一的希冀。
然而失望的結果,顯而易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