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次日天氣放晴，干透的路面讓昨晚熟睡的人不會察覺曾下過一場暴雨。榕樹少女熊貓式地懶懶趴在樹上，溫暖的陽光曬干身體中的水氣，體溫借太陽回升。少女清晰感覺到，自己還活著。

昨晚她是真以為自己要死了，心中還有些遺憾。她忽然發(fā)覺無聊的校園生活其實也沒什么不好。這里環(huán)境優(yōu)美，氛圍愜意，有那么多和她一樣活力滿滿的年輕人。而且這其中，還有一個讓她心心念念的家伙……

還不知道那個叫葉理的男生對自己給的信是怎么想的，如果就這樣死了，也未免太虧了！

“喂，你說是不是時候快到了，我是不是真的快死了？”少女向榕樹發(fā)問。沒有回答，她繼續(xù)自顧自說：“照我昨晚肚子痛的程度來看，大概是我病危又被救回來了？可我怎么沒回去呢？還是回去過我不記得了？”

“那你現(xiàn)在還好吧？”久不發(fā)聲的榕樹，少年音清澈而穩(wěn)重。

“不好，我都痛死了！”少女無限強調(diào)，“我覺得我死了大概就是這種感覺！”

“……那是真的不太好。”

少女頭靠枝干，目光呆滯地看向遠方：“我覺得你說的時候應(yīng)該是到了，我可能快要離開了。”

“去哪？”

“你知道靈魂出竅嗎？我覺得我可能是出車禍或是生了重病，才會靈魂出竅到這里的。”

“可能吧。”這次榕樹沒有反駁。

“喂，我要是真走了，以后你一棵樹會不會很無聊？”

“習(xí)慣了。”

“也對，”少女直起身，“學(xué)校里這么多女生陪你，你肯定幸福的很。”

“要說熱鬧，她們可比不過你。”榕樹話里有話，初聽覺得沒什么，越品越覺得不對。

“要說討厭，她們也比不過你！”少女折斷一根新生的樹枝。

“我不討厭。”

“不，你討厭！”

榕樹沒有繼續(xù)否定，畢竟再重復(fù)下去就成小學(xué)生吵架了。少女坐著發(fā)呆，珍惜著當(dāng)下沒有疼痛的身體，同時又打開每一個感官細(xì)胞，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等待必將來臨的下一次瀕死體驗。

“你說我靈魂出竅為什么會來學(xué)校？為什么不回家？難道我和家里關(guān)系不好？”她又開始了異想。

“你和家里關(guān)系好的話為什么要回去嚇人？”榕樹轉(zhuǎn)換看問題的角度。少女本能想反駁，又覺得它說得也有道理，于是點頭：“也對，可這并不足以解釋我為什么會來到你這棵樹上。”

榕樹不回答，少女單方面得出結(jié)論：“果然還是和你有關(guān)系。”

“怎樣算是有關(guān)系？”沒有承認(rèn)也沒有否認(rèn)。

“比如……是你召喚我來的？”

“不是。”

“那……你是謀害我的幕后boss？”她腦補了一出陰謀大戲，“身為千年老樹的你因為看上了我，想要占有我，所以就害我昏迷，害我靈魂出竅，然后把我的靈魂囚禁于此？”

“請問你是霸道總裁小說看多了嗎？我連真身都沒有，囚禁你做什么？”

少女臉一紅，假裝什么都不懂，結(jié)巴地說：“你，你把我當(dāng)寵物了？！”

“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榕樹否認(rèn)三連。

兩人短暫沉默。

不遠處，垂頭喪氣的葉理出現(xiàn)在樹的覆蓋范圍中。

“那小子又來了，”榕樹開口緩和氣氛，“你今天沒有信要給他嗎？”

“沒有，他都輸了，我還有什么好說的。”嘴上這樣說，眼神卻緊跟著去到了教學(xué)樓旁的小路。

“你可以安慰安慰他，他輸球了，應(yīng)該很不開心。”

“安慰他做什么……”話小聲地脫口而出，少女還是在樹上朝那個方向走了過去。她用2.0的視力俯視蹲在墻角的葉理，見他正橫拿著手機，在專心打游戲。他手指飛快地戳著屏幕，操作手法嫻熟，才短短十幾分鐘，就快速輸?shù)袅巳帧?

“你看，他是越挫越勇的人，完全不需要我安慰。”少女對榕樹說。

“不是越挫越勇，只是賭徒心理罷了。”榕樹解釋。

“這樣……”她換了個位置，踮起腳張望，“信沒存貨了，下次再說吧。”

新一輪游戲正在加載，忽見一個老師樣的中年男人從路那頭走來。葉理慌忙關(guān)掉屏幕把手機塞進口袋，低著頭東張西望，假裝在地上找東西。

“噗！”少女被他的樣子逗笑，心想這個看起來傻乎乎的家伙，竟然會和球場上那個來去如風(fēng)的少年是同一人。

如果我離開了，可能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眼中閃過一絲憂郁，心中渴望得知他對信的想法。她很好奇，如果以后他收不到自己的信，會不會感到有些失望。

不過這家伙這么傻，不會根本就沒看到信，或者是把信當(dāng)成廢紙丟了吧？！

不會吧……

討厭……

2

躲在墻角的葉理經(jīng)過一場虛驚，無法再集中精神。校園的每個角落都不安全，他思慮再三，最后還是放棄了電子競技，重新混入操場上體育競技的隊伍中。

之所以是混入，因為這節(jié)并不是他們班的體育課。他不是上課打游戲，而是逃課打游戲。

早上，葉理在無精打采地上了三節(jié)課后，毅然逃掉了第四節(jié)課。本來打算去網(wǎng)吧，由于沒準(zhǔn)備假條，才到校門就被擋了回來。出不了校門，他想著還可以玩手機，便找了個無人的角落躲著打游戲。哪想游戲打了幾局都輸了，還險些被人看到自己上課時間偷用手機。

看來，今日不宜游戲。

他在操場游蕩，無所事事。一來二去，他混進一個班去領(lǐng)了籃球，又找了個沒被占用的籃筐，隨意地在投球。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總得找點事情做。

輸球的事對他打擊很大，今天整個上午，他都心猿意馬。昨天賽后他氣不過隊友的互相推諉，就數(shù)落他們球技差還不懂配合。隊友不服，說他開場也不在狀態(tài)。他心虛回罵了一句，以至于兩邊越吵越兇，還險些動手。

葉理心里知道，隊友說的也沒錯。昨天比賽開場他確實走神了，導(dǎo)致剛開始的幾個球沒進，進而導(dǎo)致了后來全隊的心理劣勢。

“但他們確實配合得不好。”葉理還是不肯認(rèn)輸，他覺得就算自己沒打好開場，輸球的原因主要還是其他人的實力不行。

投了兩個球，一進一空。葉理撿到球，看了眼空空的籃球架下，嘆氣，接著投球。

昨天和今天，那個女生都沒有出現(xiàn)。

昨晚回家后，葉理翻遍書包都沒有找到新的來信。美好的想象再度落空，不能否認(rèn)，昨天他的分心與想找到寫信女生有關(guān)。原以為自己能在贏得比賽之余見到寫信的人，功名愛情雙豐收，不想愛情沒找到，功名也丟了。他懊惱自己沒有為比賽拼盡全力，卻也同樣心亂女生沒有來信的理由。

難道她真的因為我沒發(fā)揮好就不喜歡我了？葉理在心中這么單純地認(rèn)為。想到此前還想用比賽成績向爸媽證明，他對自己感到失望。那些頂級球員，就算狀態(tài)不佳也能輕松碾壓普通人，而自己的實力，目前看來也就只是校級水平，甚至還不足以挽回開場短暫的松懈……

是不是自己真的沒有天賦？

心情低落，手上就這么隨意地朝籃筐投著。一個，兩個，三個，沒進，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五個，六個……不經(jīng)意的計算逐漸上心。數(shù)字越大越緊張，葉理盡量穩(wěn)住心態(tài)，放松身體，用最自信的方式保持著進球。

最終，連續(xù)進球數(shù)定格在65，算上之前，命中率大約80%，是個合格的數(shù)字。

籃球入框的一刻像是消除了整排俄羅斯方塊，最原始簡單的快感。快被失望淹沒的激情重新燃起，恍惚像回到了當(dāng)初在體校訓(xùn)練的時候，無目標(biāo)，反復(fù)地做一個動作，練到手酸，練到汗?jié)裢溉怼?

很累，卻不討厭，因為是在做喜歡的事。

進球率持續(xù)維持高位，手感好到讓人盲目自信。葉理感覺自己像極了少年漫畫中一時落寞的男主，一兩次失利只是成功路上的磨煉。待低谷過去，時機來臨，他終會站上一座更高的山峰。

至少自己已經(jīng)帶領(lǐng)班級打贏了小組賽，成為了年級的前三分之一。至于沒收到信……可能人家提前寫好了慶功的內(nèi)容，結(jié)果我輸了，人家也就不好給了。

還是先做好自己的事吧，搞好事業(yè)，才能對得起別人的青睞！

可能是運動讓人分泌快樂的多巴胺，也可能沒頭腦的不高興就是這么轉(zhuǎn)瞬即逝，葉理自然而然地豁然開朗，的確不需要人安慰。

3

第四節(jié)的地理課上，舒簡花不自在地坐著。小腹處不可言說的痛讓她無心聽講，身下時不時的潮涌，讓她感覺自己時時刻刻都處在危險中。身旁的同桌仗著老師人好，正公然伏在桌上睡覺。簡花不敢那么明目張膽，她偷偷把筆記本放進課本，怕被看到，還看了兩眼黑板裝作在抄板書。

“好痛……”筆尖釋放的疼痛只有自己看在眼里，她駝背弓腰地倚在桌上，盡量讓自己舒服。

反正葉理也逃課了，她無所謂形象。

“我也想和你一樣，說走就走，離開這個名為課堂的樊籠。”她在紙上假設(shè)著想告訴那個人的話。

“昨天看到你不開心，也不知道你現(xiàn)在怎么樣了？”

“我好想擁抱你。”她難得敢大膽寫下真心。大概是痛到一定程度，真實的臉色都不好看了，也不必在乎虛偽的臉面。

“如果我給你一個擁抱，會治愈你的難過嗎？”

“也或者就用這個擁抱來治愈我自己。”

“用你的溫暖治愈我的傷，給我的心臟打一針封閉……”

昨日的沖動連接上此刻溫情的幻想，感覺一個擁抱似乎真能成為為自己止痛的心理療法。只是擁抱終究不存在，幻想很輕易就被抽搐的痛覺打破。

“還是難受……”痛到有些背脊發(fā)涼。

“帶我走吧，帶我離開這里，和你一起，去哪里都好。”

離開這個課堂，坐著，蜷縮著，擁抱著，被擁抱著……無論如何，總比現(xiàn)在這樣獨自難受還得裝作無事要強。

“………………”

每個點都是一次疼痛，集滿十二個點，終于又熬過一關(guān)。

恢復(fù)神智的舒簡花深吸一口氣，看著剛才發(fā)泄的滿紙荒唐言，滿臉緋紅。心里有個清醒的聲音在精準(zhǔn)打擊美夢，好像她不配擁有任何僥幸，好像她必須睜眼，面對這個平靜而又冷漠的現(xiàn)實。

“想太多，你和我又不熟，憑什么帶我走？”

“如果你根本不喜歡我，我又憑什么擁抱你？”

“自作主張的擁抱，更多可能只會讓你尷尬地假笑，不好拒絕又覺得困擾。”

“我不愿勉強……”

小說中的暗戀大多都是完滿的，它們被描繪得或華麗，或輕盈，或命中注定。而真實的暗戀往往就如她心中假設(shè)，一切的美好只是希冀，現(xiàn)實中什么都不存在，期待的，永遠不會成真。

“黑暗里的念頭從來不是玫瑰星云，我的愛不是宇宙星辰，不耀眼，也不盛大。它只是混沌的白日夢，是一粒細(xì)末微塵，是被預(yù)設(shè)美麗而不敢綻放的花。”

肚子抽痛了一下。

“是你不在這里，我的無助，無人治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