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花都掉光了。”舒簡花趴在欄桿上,伸手去接樓外淅瀝的雨滴。春日的陰雨綿綿密密地從三月下到了四月,原本就搖搖欲墜的花朵在雨水的侵蝕下脫落,質本潔來還潔去。
“雨下了這么多天啊,掉光很正常。”陳月茗站在她左邊低著頭,一邊偷偷用手機發消息,一邊對她說,“今天十佳歌手預賽,下午自習課你來會議廳幫我加油唄。”
“自習課啊……不知道江小艷放不放人。”簡花用班主任做借口,掩飾自己放學后想去看段賽的心思。
“不會不放人吧?你們班不也有人參加比賽么?”
“不知道她會不會只放參加比賽的人。”簡花直起身,又想了個說辭,“再說了,我就算去也是該幫我們班的人加油啊!”
“這是個人戰,又無關班級榮譽……”月茗終于發完消息,收起手機來專心和她說話,“不然你放學后再過來?我讓他們把我的出場順序調到后面,等你一下。”
“這個也是學生會管的?”
“對啊,名單是我們部門出的,我發消息讓他們改一下就好了。”
“嗯……不用了吧,我看看能不能先走,沒老師在的話應該可以。”簡花騎虎難下,想,反正還在下雨,說不定下午的段賽會取消,不然就先答應去加油好了。
月茗盯著她,像是欲言又止。害怕自己的推脫被察覺,簡花緊張地問:“你干嘛?”
“這種比賽真不用在乎班級的,你跟我這么好,都該入贅我們班了。”月茗以為她還在為了班級猶豫。
心事沒被看穿,簡花放松下來:“什么叫入贅?你天天來我班上,你才該入贅我們班呢!”
“那你現在就跟我走!今天換你來我班上。”月茗一把拽過簡花,拉著她就要往二班去。
“我才不去。”簡花弓著腿,身子后坐,嬉笑著抵抗。
兩人在走廊上拉拉扯扯。本來簡花還沒所謂,在月茗加大力來推她后,她燃起了莫名的勝負欲,說什么也不肯去二班。她側身頑抗,一不小心,兩人重心不穩。月茗向前踉蹌了兩步,她則摔到了旁邊男同學的身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簡花站起身,紅著臉匆匆道歉。她抬眼,見葉理就在被撞的男生旁邊,霎時嚇得低下頭去,手足無措。
月茗看看簡花,過來搭上她的肩,笑著對男生們說:“你們在聊天啊?”
男生們不明所以。月茗突然毫無征兆地推了簡花一把,對被撞的男同學說了句“她說她喜歡你”,然后馬上逃跑。
電光火石,兩位緋聞主角瞬間臉紅到耳根。一旁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紛紛“哦”地起哄,甚至有人推搡被捉弄的男生,讓他對女孩主動點。
簡花在窘迫中看到旁邊的葉理,是一臉看戲的表情。
委屈從喉頭涌起,涌到眼眶。
“陳月茗你有病啊!”舒簡花轉身,惱羞成怒地喊。她沖到隔壁班,拿月茗的書重重摔在桌上,二班的同學看過來她也毫不在乎:“陳月茗你是不是神經病!你覺得很好玩嗎?”
月茗臉上僵住笑容,有點心虛:“今天是愚人節,你不知道嗎?”
“誰跟你愚人節?你覺得這樣很好玩嗎?”
“就跟你開個玩笑,不要生氣嘛!”月茗嘟嘴賣萌,拉著簡花的手臂搖啊搖。
簡花用力甩開,沒有半點消氣的意思,她討厭別人不知輕重的玩笑,更討厭做錯事還想靠撒嬌賣萌混過去。
“我跟你開這種玩笑你要不要?你喜歡你們學生會的學長是吧?你喜歡你那個男網友是吧?不是愚人節嗎?你把他們賬號給我,我替你向他們表白啊!告訴他們說你喜歡他!然后你再告訴他們說今天是愚人節!”
利用好友的關系,簡花用她們最無防備的談資當做武器,把了解變成報復,仿佛一個處心積慮的特務,關系越好,傷害越深。
月茗的臉色難看起來,她收住笑,故意大聲說:“這么開不起玩笑?好啊,我賬號給你,你敢發么?你有膽發么?”
都是了解彼此的人,都能精準戳中彼此的痛處。
“你有本事給我啊!我現在就發!”
“喏,給你。”月茗把手機扔在桌上。
“密碼呢?”
“你誰啊!我憑什么告訴你?”
“你不告訴我我怎么發?”
“你自己想辦法,別什么事都靠我,要自力更生。”月茗刻意加重后四個字。
互相傷害之下沒有贏家,兩人都瞪著眼,用憤怒和輕蔑在對峙。
“我要是再找你我就是狗。”簡花壓著嗓子,強裝平靜地撂下這句話。心底的委屈必須抑制,就算眼眶濕潤,也不能流淚。
只要眼淚不流下,自己就沒有輸。
2
相比大吵一架的兩個女生,走廊上被愚弄的另一方倒是氣氛輕松。
“說真的,你對人家有沒有想法?”周圍看熱鬧的同學人均小報記者樣。
“今天四月一號,愚人節,你們不會看不出來她們是開玩笑吧?”
“愚人節怎么了,很多人都是在愚人節裝作開玩笑表白的。”葉理搭著當事男生的肩,幸災樂禍地說出這番話。隔壁班恰好傳來了吵架的聲音,當事男生順水推舟說:“看吧,人家都為這事吵起來了。”
“人家女生面子掛不住,重點是你怎么想的,對人家有什么感覺?”有人露出狡黠的笑。
“能有什么感覺,”當事男生搖搖頭,“我都不認識她。”
“什么不認識她,她是我們班的呀!”旁邊一班的人說。
“她是我們班的?”當事男生一臉震驚地降低聲音,“她坐哪?我真沒印象……”
“哇靠你沒搞錯吧!人家跟你同班一學期了,你還問出這種問題。”
“所以是真的沒感覺啊!前排很多女生我都不認識。”
葉理收回搭在他肩上的手,用內涵的眼光審視他:“你該不會喜歡男的吧?”
“滾!”當事男生抬腳踹葉理,被葉理輕松躲過,“開玩笑那個女生我認識,是學生會的吧?”
“哦,原來注意力全在美女身上。”男生們心領神會。二班一個男生對他笑道:“陳月茗啊,我們班的,要不要給你引薦一下?”
“是叫陳月茗嗎?我記得之前合唱比賽,你們班的領唱就是她吧?”
“可以啊,自己班同學不記得,就記得其他班的。”葉理調侃。
“不是,”當事男生否認,“是張磊在學生會,陳月茗的事都是他跟我說的。”
“切!”大家異口同聲地不信。有華生發現了盲點,問他:“那你對陳月茗有什么感覺?”
“又問感覺?當我是傳感器嗎……”當事男生一臉無語。
3
天隨人愿,小雨下到中午就逐漸停止。盡管下午放學時操場還有積水,但一班的第二場段賽還是如期開打了。
因為早上的事,舒簡花順理成章沒去看十佳歌手。她來到操場,找到一班打比賽的場地,和自己班的同學站在了一起。
這回總不矯情了,她想,其實沒有陳月茗,自己完全可以勇敢。
共同的目標可以讓人忘卻對社交的恐懼,不需要費勁心思找話題,只需全心全意投入,為同一支隊伍歡呼吶喊,加油助威。
這場比賽,他們打實力不錯的九班。由于上場比賽葉理發揮出色,本場他被重點盯防。今天的他一直沒怎么發揮,一旦要球就會被人夾攻,就算球勉強到手,后面的行動也舉步維艱。
不過從好的方面看,九班騰出人手專防葉理,變相給一班的其他隊員騰出了空間。上半場,葉理負責牽制,其他人多點開花,從各個路線進攻對方籃筐。九班雖然也發揮不錯,但綜合下來,分數始終差一點。
中場休息時,對面場邊爆發出整齊劃一的聲音。九班女生們人手兩個礦泉水空瓶,在喊加油的同時敲瓶子鎮場。相比之下一班沒有搞花樣,顯得氣勢弱了不少。
“我們也去找瓶子,我就不信敲不過她們!”“你們有飲料的人都把飲料喝掉,我們也要敲,要有氣勢呀!”一班的大家怒氣滿滿。
簡花手上沒東西,只能在大家敲瓶子的時候跟著拍手。拍著拍著,她靈光一現,想到投機取巧的辦法。她跟著對面的節奏,只在她們喊“九班”的時候,用最大的聲音喊出“一班”,這樣既節約用嗓,又能直觀壓過她們,借力打力。
喊了幾嗓子后,她的辦法被身邊同學發現,大家一齊大喊班名,感覺對面的每一次加油都被巧妙轉化成了為自己班打氣。幾個男生加入戰斗,頓時“一班”喊聲雄渾起來。對面像是發現了他們的伎倆,也把打氣重點放在喊班名上。一時雙方斗志高昂,對抗之激烈不輸球賽本身。
下半場,氣氛在大家的喊聲中被托向頂峰。九班注意到了一班的防守漏洞,開始奮力反撲,比分一度反超。一班也緊咬不放,雖丟了幾個球,然而靠著外線優勢,分數依然牢牢緊跟。
簡花在場邊投入觀戰。每到九班投球她就用手偷偷比“叉”,一到自己班投球她就用手比“圈”,仿佛自己擁有操縱局勢的能力。潛意識覺得場上的成敗都受自己的精神力影響,即便偶爾被對方漏進幾個球,她也仍然覺得自己是那個與眾不同的幕后之手。
只要肯相信,就算是與比賽無關的局外人,也可以自行制造參與感。
比賽到最后十分鐘,九班接連犯規。在簡花的“操縱”下,一班抓住機會,四罰三中,最終以4分之差險勝。
終場哨聲吹響,葉理和隊員們擊掌慶祝。看到場邊來為自己加油的同學們,他跑跳著到場邊和大家打招呼。
“你們下周再來給我們加油啊!”他像主人一樣對還沒散場的大家說。
簡花聽著,在心中笑他傻。她覺得比賽是班級的事,想來的人自然會來,如果人家有事或沒興趣,那他再怎么招攬也都沒用。
她含糊點點頭,假裝找人似地看了他一眼。人群那邊,少年開朗的側臉明媚而燦爛,他的笑容點亮了陰沉昏暗的天色,高光了這個青春中平平無奇的傍晚。
嘴角無法抑制地微笑。她低下頭,生怕自己突然的笑被人看到,會被當做是奇怪的人。
對他,就算只是一眼,也足以感到歡愉。
4
同一時刻,榕樹上也有一位迷妹在為比賽結果興奮著。
幾日的連綿陰雨讓少女的心情變得低落,尤其在前天的一場暴雨中,她的肚子忽然開始隱隱作痛。盡管此前就對自己的身份有過諸多猜測,可腹痛還是像一顆炸彈,炸出了她心中所有的負面想法。
對她這樣一個“仙女”而言,肚子有什么用呢?吃喝拉撒一概不需要,漂亮的身子就像個裝飾,除了感覺是切實的,其他都十分虛無。
然而偏偏是在切實的感覺上,它痛了,不明原因的痛了。
腦袋里翻出靈魂出竅的故事。她猜想自己也許是在病中出竅的靈魂,腹痛的感覺可能來自真身。前天的疼痛,可能是因為病情加重影響到了靈魂,自己才會有了一些感覺。
所以,是快要死了嗎?
少女有些消極。
今天她雖不痛了,心情卻沒有好轉。放學后,操場上熱烈的氣氛吸引到她的注意。學生們對球賽投入的熱情令她羨慕,她坐到枝頭,遙望賽場,希望這股熱情能夠感染自己,能讓自己稍稍振作一點。
本是無心的觀賽,然而或許是命運的安排,她又在場上看到了那個男生。
今天的他也很搶眼,白色T恤外套了件紅色球衣,手上戴黑色護腕,穿著厚底的白球鞋,帥氣地在場上奔跑。這場比賽他沒有包攬得分,更多是在后方配合隊友,把球傳給他們。
“葉理。”少女從隊友口中聽到了他的名字。
和葉子有關的名字。
原來他們間的紐帶,就是他的名字!
臉上是笑的,心頭卻像被沉重的石塊壓著,悶悶的不得抒發。
少女把從樹洞中拿到的信展平。這次,那個女生在信中自述不希望與別人相同,卻在行動上只是沉默地站在人群外,矯情又自省地糾結著。
少女看向遠處歡呼的人群,孤零零獨坐樹上,意外體會到了信里所說的那種矯情。
對于不能被看到的她,這種矯情給了她安慰,讓她覺得自己特別。腦海中是在光芒外安靜的自己,面對人群的嘈雜,默默守在那個叫葉理的男生身后,只等待有一日男生能回頭,看到在暗影中的她,獨自美麗著……
不是不得已,只是特別。
少女再一次離開榕樹,在籃球架下尋到那個熟悉的黑色挎包,將信完整放了進去。她回到樹上,依舊在人群之外默默遙望。很快,葉理和朋友有說有笑地走到籃球架下,隨手將書包跨上,和他們一起勾肩搭背地回家了。
不知為何,心跳開始加速。
也不知道上次的紙條他有沒有看到?她托腮,在心里想。
如果看到了,怎么都沒點反應?
不過,就算他有反應我也不會知道。畢竟不是女孩子,不會把什么心事都告訴樹洞……
可為什么不能告訴呢?他都把愿望告訴我了,說不定……我會是他的新愿望?
緊張,興奮,心存僥幸。
知道不該抱有期待,卻又不自覺地想要知道,他也喜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