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宋代詞人小傳(品中國古代文人)
- 青景 遠林
- 1882字
- 2021-11-02 16:29:52
三 生命里的愛賞深情
洛陽為官是他生命里的第一抹玫瑰色。
在起起復復的宦海中,他還將迎來生命中種種不同的色彩。繼洛陽之后,滁州、揚州和潁州相繼成為他生命里的美妙風景。到這三個地方,全是因為“慶歷新政”失敗后,他作為范仲淹的支持者,接連受貶黜。
對這三個地方而言,他都是過客,可他以生命中獨有的愛賞深情,將自己變成了歸人。這三個地方,同樣成全了他。在滁州,他始名自己為“醉翁”,寫下了有名的《醉翁亭記》;在揚州,他建了平山堂,讓這里落滿了傳奇;在潁州,他以《采桑子》組詞,為摯愛的西湖畫像。
“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他用對生活的愛賞深情,化解人生中的低谷和失意,享受四季輪回里的春花秋月。抱持著一腔對生活的熱情,在時序的變遷和生命無常中活出自己的風骨。
在滁州,他用寬簡為吏治,將滁州治理得井井有條,并寫下了不朽名篇《醉翁亭記》。他不辜負春花秋月,“朝而往,暮而歸,四時之景不同,而樂亦無窮也”;他放下身份,以一顆真誠的赤子之心,與民同游同樂,“起坐而喧嘩者,眾賓歡也。蒼顏白發,頹然乎其間者,太守醉也”;他于人意山色之后,獨自品味著熱鬧背后的清涼,“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乎山水清貢、自然饋贈之際人如何在宇宙和時光的洪流中自處。
在揚州,江南的明山秀水,柔軟了一顆多情的心,他越來越喜歡他的生活。他喝酒,賞花,建平山堂,在那里將自己的深情妙賞發揮到極致。平山堂鐫刻了他的風流,他亦為平山堂灌注了精神和內蘊。每年夏天,他都攜客到平山堂中,派人采來荷花,插到盆中,叫歌伎取荷花相傳,傳到誰,誰就摘掉一片花瓣,摘到最后一片者,就飲酒一杯。
潁州,晚年成為他心靈的歸所。此時留下的點點滴滴,都將在晚年他第二次到潁州后發酵。一組《采桑子》,是西湖的饋贈,也是他對西湖的報答。
風與月慰藉了他的心靈。當然,他也有苦悶失意,也禁不住時序歲月的蹉跎,也感慨在生命無常的洪流中,人的渺小與孤獨。這些,在他的詞中,有充分表現。
玉樓春
尊前擬把歸期說,未語春容先慘咽。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
離歌且莫翻新闋,一曲能教腸寸結。直須看盡洛城花,始共春風容易別。
詞中的相思離愁,是伊人的,還是他的?應該都是。他以妙賞深情,告訴我們如何處置生命中的這些傷情和失落。他開出了兩個藥方。一是“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生死愛恨一念間,一切皆由心生,是上天堂還是下地獄,取決于你自己的心性。二是“直須看盡洛城花,始共春風容易別”,活在當下。有花就看吧,看盡看夠,帶著一股子貪婪與狠勁把當下能夠抓住的盡量抓在手心。
只是古人云“太上忘情,其下不及情,情之所鐘,正在我輩”。所以盡管有著這番領悟,終是無法忘情。“尊前擬把歸期說,未語春容先慘咽”,將離別的不忍及不忍道出又欲道出的吞吐曲折寫得何等的傳神入微!不忍說,不能說,因為雙方都知道,歸期未有期,我們無能為力。“離歌且莫翻新闋,一曲能教腸寸結”,離歌一曲終了,又是一曲。不要再唱了,僅僅一闋,已令人悲哀到難以忍受了。
沉浸于悲傷當中,但不要被溺死。然后,抖抖衣袂,依舊寫詞、看花、喝酒,想著自己的心事,品味流逝在歲月當中的孤獨與溫暖,這也是一種姿態,一種生活——歐陽修的詩意生活。
踏莎行
候館梅殘,溪橋柳細,草薰風暖搖征轡。離愁漸遠漸無窮,迢迢不斷如春水。
寸寸柔腸,盈盈粉淚,樓高莫近危闌倚。平蕪盡處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上片寫遠行人的離愁,“離愁漸遠漸無窮,迢迢不斷如春水”,一句便道盡行人離愁之深廣和綿延,這行人,是歐陽修自己,更是無數曾有過離愁的遠行人。下片轉寫思婦的別恨了。但巧妙的是,詞人并沒有以“全知者”的身份來作“花開兩朵、各表一枝”樣的分寫,而是順承上文,繼續從行人的角度、從行人的眼光來寫思婦。丈夫在想,我離家之后,妻子一定會登高遠眺的。于是,他便勒馬回望,深情地勸慰道:“樓高莫近危闌倚”啊!登高樓,倚“危闌”,妻子自然是想站得更高些、望得更遠些,其迫切的心情可知。而勸之曰“莫”,丈夫的體貼、愛憐之意也是呼之欲出的。而且,丈夫不是在硬生生地苦勸,而是列出了理由道:“平蕪盡處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你最遠不也只能看到那盡頭的春山嗎?而我卻還在山的那一邊啊!你愈望,我愈遠,再也望不到的。
“平蕪盡處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這里,行人分明是在理性地講道理,而這理性的道理又分明被夫妻二人濃濃的情意所湮沒了。思婦和行人的目光分明已穿越重山的阻隔,而四目遙接,深情相望了!
好個深情的男子!
喜與悲,樂與愁,相聚和別離,傷春與悲秋,生命中的點點滴滴,他都以一顆熱烈而深情的心接納著,并將它們打碎融合,涂抹成他生命的顏色,豐富而深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