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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集

1.雨中的上海

綿綿細雨使得這座淪陷的城市,有了一點寧靜和安詳。

還有沉沉浮浮的雨霧,在一些西式高樓間徜徉。大街上的雨漾開了無數個閃著銀光的水圈。


2.街口小廣場路邊

雨,在這里也是顯得柔曼輕揚。

雨中的汽車。

車中的老裴。

唯一不太和諧的是老裴,他察看著車外,目光很有些警惕。


3.房東老頭客廳

錢蕓的心已經穩下來:“許先生來,有事嗎?”

墨書不好意思地笑笑,避開他的目光,手中握著與風雨衣相配的帽子,然后覺得多余,然后又把帽子放到了大沙發的椅背上,然后靠上沙發,然后就顯得坦然多了:“事情倒是沒有……看了錢小姐翻譯的兩本小說,總覺得又有話想和譯者說,在東北我們交流過,我以為可能沒有機會了。沒想到你來了上海,來了上海又住了下來,這就太好了。上次我來過,樓下你的一位鄰居說你不在,所以今天下了班,就又想到來拜訪你,還得說這恐怕是貿然打擾了。”

錢蕓含笑看著他:“噢……許先生怎么會曉得我住在這里?”

“哦,是這樣的。”墨書的聲音很溫和,臉上有著善良、迷人的笑,“愛麗絲的老板娘把你的地址給了我。那天見你不在,想留下信的,又覺不妥。”

錢蕓一笑:“不瞞許先生說,出版社轉來的讀者來信實在太多了,有些信寫得簡直可以笑掉大牙。所以我不太看信了。”

墨書:“可我居然還找上門來,不知錢小姐會不會笑話我。”

錢蕓:“我的意思是你還是來這里見面好,留了信我倒不見得拆開來看了,我也失去再次聆聽許先生教誨的機會了。上次在東北,許先生的關于孤獨的高論,我一直記得。”

“哪里的話。”墨書內心充滿喜悅,“當時我想,這位女翻譯家的文采不是一般的好,尤其浸淫在字里行間的情緒,真正地吸引了讀者。后來看到譯后記,才知道你的北大求學和英國游學的經歷,又知道了你的出身背景,我想怪不得呢,換了別人,無論如何是寫不出來的。在撫順見了你,看了《獨步人生》以后,還在想著什么時候能再見到這位女翻譯家。”

錢蕓:“許先生太客氣了,我還記得許先生的話呢,孤獨,是人在猝不及防時的最后領地,是吧?還望許先生多加指教。”

墨書笑笑,輕輕擺手:“你客氣了。”

錢蕓的目光倒沒有半點閃避:“是許先生客氣了吧?都說一回生二回熟,我們的見面都是第幾回了,應該自然一些了。”

墨書:“我主動上門來,倒是受一種很自然的力量支使,只是表達不太準確是一種什么樣的力量。”

錢蕓故作輕松:“哦,自然,自然力量?是……風暴?是雷電?”

墨書被這種直截了當的善意的調侃沖得略有一絲不安,又覺得更難以準確表達,這時,客廳的門大概被風吹開了,有吵架的聲音傳了過來,越來越響:

“剛才錢小姐有客人來,我就沒把話問下去。”

“你問一百遍,我還是這幾句話。”

“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話嗎?”

“你的意思我自己花了?”

“問你呀!家里的寶寶又斷了奶粉了,我硬擠又擠不出來,你怎么換回這一點點錢?”

“錫箔莊的老板講,他的店也快要開不下去了,日本人已經夠讓我們煩了,你還吵,吵什么嘛,又吵不來奶粉的。”

墨書和錢蕓聽著,多少有點同情。

錢蕓:“夫妻倆經常吵,不如到樓上坐吧?就是簡陋些。”

墨書:“沒關系。”

錢蕓高興地站起來:“請跟我來。”

墨書欣然起身。

兩人上樓的身影。

老年錢蕓的敘述:我就這樣,把一個男人引向我的閨房,成為子君所說的‘情網中人’,在國的淪陷、家的淪陷之后,又遭遇愛的淪陷。我和墨書的亂世際遇也就這樣地,又抒情又浪漫又充滿激情地開始了。那時那刻,我怎么可能估計到我們以后的狂風暴雨,一個大時代里的弱男人柔女子怎么會遭遇到那么難以表述的悲慘。

墨書和錢蕓的背影停留在樓上臥室的門口……


4.干家夫妻房間

樓下干家的門開著。

女人手舉竹尺:“你說,錢是不是去了阿鳳家?”

干先生上前捂住她的嘴,壓低聲音:“少說幾句行不行?讓錢小姐和她的客人聽見了多不好。”

女人甩開他的手:“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干先生終于火起來了:“不要過分啊,讓著你,就以為我怕你了是不是?這個窩里有多少事我要去花工夫呀,就知道阿寶阿鳳阿鳳阿寶,一天到晚在小肚雞腸里轉來轉去,你,你想不想活了?”

女人:“想打我呀?你打,你打……”

一邊把頭往男人身上拱過去……


5.錢蕓房間

錢蕓和墨書坐下來。

窗外的雨,下得舒展。

墨書還是那樣含著他那特有的笑:“剛才走到門口,不經意聽到錢小姐念念有詞,高貴的蝴蝶公主,是新作里的人嗎?”

錢蕓:“下一部譯作里的主人公。”

墨書:“原作書名是不是叫《公主》?”

錢蕓:“許先生知道呀。我把中譯本的書名叫做《蝴蝶公主》。”

墨書:“《蝴蝶公主》,很不錯的書名。什么時候可以脫稿?”

錢蕓:“說不好,同時還要譯些短篇。”

墨書:“但愿能早點出版。”

錢蕓:“下次我送你。”

墨書:“如此,就感謝在先了。”

錢蕓笑笑,一時不知說什么好。

墨書大膽地看她一眼,目光很快又閃開去。不過很快他又含著笑,他的特有的笑。

這種笑容成了墨書的形象語言。

墨書覺得現在可以很自然地面對錢蕓了。

錢蕓:“說實話,我還從來沒有在家里接待過讀者。”

墨書笑笑:“要感謝愛麗絲的老板娘,說要介紹我們認識,她肯定沒想到我自己找上門來了。”

錢蕓:“程子君是老板,不是老板娘。”

墨書:“是嗎?你們都不簡單。”

錢蕓又不知說什么好了,開始尋找話題:“子君怎么會給許先生我的住址呢?”

墨書:“程小姐主動給我的。”

錢蕓:“子君?……沒想到她會給許先生地址。不過你來我這里,暫時不告訴她吧?”

墨書:“為什么?哦不。”

他一問出口就覺得問得好傻,自己也剎住了。

兩人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墨書沒話找話:“其實,令尊錢老太爺,我是早就知道的,上海黃浦輪船公司大股東,后來去東北開礦,受夠了日本人欺負……”

錢蕓沒讓對方說完:“你在撫順說過了啊,是啊,就是給日本人氣死的。我的老太爺死了。老太爺遺下的三房姨太太聯合起來,又來氣我了,把我當敵人,我跟我的家庭,那個錢公館,現在一點關系都沒有了。”

墨書:“離開這么顯赫的家庭,不會后悔吧?”

錢蕓:“不會,反倒是一種慶幸。”

說時,臉上神色有些敢于決裂的堅強又摻雜著黯然。

墨書掃一眼房間,扯開了話題:“這個屋子里,總是一個人走來走去,不免……”

錢蕓打斷了他,顯出要強的樣子,口氣里有著真假難辨的輕松:“很好啊!譯譯文稿,聽聽唱片,輕松自在。”

墨書淡然一笑:“那是不歡迎來人打攪了?”

錢蕓:“不不,看什么人來,不過到上海后還沒有人來看我。”

墨書心里明白,起身一笑:“我該走了。”

錢蕓跟著站起:“恕不遠送。”

墨書:“這里有一個東西給你。今天是你的生日。”

他從風衣口袋里掏出一個小布娃娃來。

錢蕓一驚:“我譯文的蝴蝶公主也喜歡布娃娃呢。”

墨書:“那是布娃娃的幸運,被蝴蝶公主喜歡上了。”

錢蕓接過小布娃娃,喜滋滋地:“你這話……哎,你怎么知道我的生日?”

墨書:“這是個秘密,容我下次告訴你。”

錢蕓:“好啊,下次你一定要來。”

墨書笑,一直含著笑,慢慢轉過身去。

錢蕓晚年蒼老的聲音清楚地出現:一個中年男子和一個懷春女子的相遇,彼此都展示得非常合適。有時候的這種合適,也許就是一次錯誤的開始,不過對于我們的開始,并不是簡單的錯誤,而是一種命運。我突然覺得一種記憶被擦亮了,在東北時的一種模模糊糊的期待被喚醒了。


6.從窗口看外面

窗上的雨水往下流。

透過被雨水弄模糊的玻璃窗,可以看到街口小廣場模糊的墨書和汽車。人在模糊中上車,車在模糊中開走。

錢蕓輕輕拭去眼角的淚水。

顯然離去的不是一般讀者。


7.林蔭道

墨書的汽車在雨中開遠。

沿墨書而去的水花,慢慢地漸行漸遠。


8.錢蕓房間

錢蕓捧著布娃娃逗趣,又去捏捏它小小的臉蛋,布娃娃的眼睛在光線的作用下,竟然也流動著一層層的靈氣。錢蕓笑了,又點點布娃娃的小鼻子。然后撲到窗前,打開了窗戶。

外面雨停了。華燈初上,霓虹燈閃爍。

錢蕓的臉上出現了含羞的笑。

她砰的一聲關上窗,轉身跑出門。


9.夜的街上

錢蕓瘋也似的從她的樓房里沖出來……

車水馬龍中,跑得飛快的錢蕓撞上行人又差點撞上汽車……


10.愛麗絲咖啡館

錢蕓興奮地抓過酒瓶:“來,我請客,喝酒!”

說完往一只只杯子里倒上金黃色的白蘭地。

秋泓、子君、艾靈、子蘭互相遞過一個不明所以的目光。

錢蕓:“不明白是吧?今天我高興,請大家喝一杯,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大家搖搖頭,異口同聲:“不奇怪。”

錢蕓手中的杯子朝著桌上四只酒杯一一碰過去,然后一飲而盡。

四個人狐疑地看著她,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錢蕓的雙眼總是突然間看著一個莫名其妙的地方,神情有那么一點愜意,有那么一點沁人心脾。四個人越發疑惑了。

秋泓:“噯,什么毛病?”

子君:“八成是有人了。”

錢蕓故意認真地看著子君,但只是神秘地笑。

子君也打探似的笑。

艾靈:“我看也是有人了。”

子蘭:“見過面了?”

錢蕓明明確確地告白:“是的,在上海見了一次。”

秋泓直起眼睛:“啊,一次?一次就讓你變成這樣啦?”

錢蕓:“雖然只有一次,卻使得我這顆流浪的心,有了安寧的地方。我真的意識到了一種新的開始。我現在還說不清楚,我肯定自己有了不一樣的愛。”

秋泓:“噯,好厲害呀,他是誰?”

錢蕓脫口而出:“紳士啊。”

艾靈:“紳士?”

錢蕓:“蝴蝶公主的夢中情人。”

子君:“說你譯作里的人物吧?”

子蘭:“神經病!”

秋泓:“把她送精神病醫院算了。”

錢蕓又定定地看著一個地方了。

是許墨書曾經坐過的位子。

子君神秘地用手掌去擋錢蕓的目光。

錢蕓卻拉住了子君的手,又撲到了子君的身上。

空空的座位旁,是飄拂著輕紗的木窗。

窗前的輕紗,攪動著柔和的光束。


11.錢蕓房間

晴朗的黃昏。

墨書推開窗,看著外面:“譯作里有紳士嗎?”

錢蕓:“有,溫文爾雅的紳士。”

墨書:“紳士好像都一樣。”

錢蕓:“除了溫文爾雅,他還有點傻。”

墨書笑笑:“我是不是也有點傻?”

錢蕓一笑:“你說呢?”

墨書:“總覺得有一點。”

錢蕓:“因為你來找我?”

墨書:“好像是的。”

錢蕓:“我歡迎你來。不過紳士的大名需要如實報來。”

墨書一笑,慢慢地:“許——墨——書。”

錢蕓:“好一個名字啊,看來你名可以符實。”

墨書:“理由呢?”

錢蕓:“你說,為什么來找我?”

墨書:“當然是你的譯作把我吸引來的。”

錢蕓:“我的譯作有許多讀者,為什么就來你一位?”

墨書:“我來了,就這么簡單。”

錢蕓:“在上海來第二次了。”

墨書:“我也在想,為什么要來第二次。”

錢蕓:“為什么?”

墨書似在選擇著字眼:“我想……是從你的譯作里看到了……并且喜歡上了……你身上所蘊涵的復雜情緒,繼而產生對于孤苦女子的同情……和……喜愛。”

霎時,一陣狂喜在錢蕓心里風暴般刮過,面孔上卻看不大出。

錢蕓:“從我的譯作里,你還看出什么?”

墨書:“依我看,你崇尚兩件事,一為尋找情感的歸宿,二為自我價值的展現。”

錢蕓:“還有呢?”

墨書:“從你選擇的題材和對同類故事的偏愛,可以看出我剛才說的你身上所蘊涵的復雜情緒,與你生活在一個復雜的大家庭里,有著不可分割的聯系。”

錢蕓聽得津津有味:“還有呢?”

墨書:“你是一個生來極度敏感的人,對于在生命中發生的一切現象,都比一般人承受得更多。基本上,像你這樣的女孩子,悟性也很高。”

錢蕓:“還有呢?”

墨書:“再就是發現你的一個秘密了,你把女主人公的生日和你自己的生日統一在一個日子上了。”

錢蕓叫起來:“哇,你怎么發現的?”

墨書:“《獨步人生》的后記里,你的關于人生與人和生的敘述。”

錢蕓:“啊,你看書,有比書更深之處;你看人,也真的有過人之處。”

墨書:“是嗎,不過不知你怎么看我。”

錢蕓:“現在還說不好。”

墨書:“你甚至不問我做什么,什么樣的家庭背景,住在哪里。”

錢蕓:“這些都不重要。”

墨書:“真這么想?”

錢蕓:“就這么想。”

墨書:“我明白了,所以我能和你說這么多。哦哦,我們才能這么說話,說這么多話。”

錢蕓:“喜歡與你聊天。”

墨書:“還可以來第三次嗎?”

錢蕓:“不必每次來都要獲得我許可。你知道嗎?你當初在我撫順的家中可兇了。那種態度就必須經過我的許可了。”

墨書臉上有開心的笑:“那時候不了解你,再說事情重大。”

錢蕓:“炸了坑口,你的主張是對的。”

墨書:“你也做對了。”

錢蕓以笑作答。


12.街口小廣場

錢蕓已經送墨書到樓下了。

這樣,在他們的身后,有倚在門口看究竟的干先生望著許墨書高貴的背影,有感慨在臉上,他的女人上前嘰咕一句,把干先生拉回樓內。

這樣,門口的人換成了房東老頭,滿眼都是迷惑的笑。

這樣,在他們的身后,有在小廣場一側表演著的關大龍和關夫人,他們大概剛剛收了招式,也看著許墨書和錢蕓慢慢走過。

許墨書走到黑色小車旁停下,側身與錢蕓含笑告別,上車離去。

錢蕓也一直淺淺笑著。

老年錢蕓陷入深思的聲音:墨書的第二次來訪讓我對這個中年男子產生了更深的迷戀。墨書這樣慢慢地說話,慢慢地笑,慢慢地點頭,好像都有一種很舒服的味道,墨書讓我燃燒了幾乎所有的思念。


13.林間家

老張在看報。

小孩車里的男孩睡著了。

錢蕓從網籃中取出一疊文稿:“聽說你和譯文社熟,我的譯稿你幫忙送送吧?”

林間:“喲,錢蕓,你今天看上去氣色很好啊,好像不是一般的緣故。錢蕓,有遭遇了?”

錢蕓:“咳,我說了,‘七仙女’個個是仙啊,怎么都這樣說。”

林間:“這么說,有了?”

錢蕓:“林間姐,有第二次了。”

林間:“嗯?”

錢蕓自嘲地一笑:“嗨,是見了兩次面。感覺有點特別。”

林間也高興地:“哦,是這樣,鉆到了一個人的世界里,不想再拋頭露面了,不想見你的眾多的讀者了。女人真是好騙,瞧你容光煥發的樣子。”

老張翻開又一頁報紙,也朝錢蕓投過來一個暖暖的笑意。

錢蕓:“林間姐,你別調排我了,人家去譯文社,總是一大群人擁上來,要簽名什么的,煩!”

林間故作認可:“哦,是這樣。”

錢蕓:“什么這樣這樣啦,譯文短短的,先換些錢過日子。”

林間:“沒這么窘迫吧?”

錢蕓:“手頭還有些金銀細軟,總不能一下子都賣光吧。”

林間笑笑,看到網籃里的一瓶油、兩只咸鴨蛋、一包米和大約十來包火柴:“噯,以后你這些油米鹽叫我幫你買好了,你這位大小姐,只管譯文章,稿子也由我上門來拿好了。坊間到處盛傳,上海出了個難得的女翻譯家。錢蕓你得多用心思在這里。”

錢蕓:“人家說的,不關我事。不過你說的譯文章之事,當然會用心思的。”

林間翻看那薄薄的十幾張紙:“太短了。”

錢蕓自語似的:“長的有啊,不過,不過蝴蝶公主才剛剛認識紳士。”

這句話鉆進老張耳朵里:“誰是蝴蝶公主?”

兩個女人都笑起來。

林間:“神經病!”

老張:“哪個神經病?”

錢蕓:“張先生,不是說你,看報吧。”

老張又收回自己的目光,往攤開的一頁報面看去,突然又一陣驚訝,不經意間還重重地拍了桌子:“……這個許墨書,才真是個神經病呢,你們看看,林間你來看,南京政府文化顧問井上先生和上海文物保護委員會會長許墨書共商文物安全大計,這個戇頭,與占領者沆瀣一氣,嗨……真是做漢奸了呀——”

他帶著戲腔的大聲一吼,把小孩車里的孩子驚醒了。

錢蕓也大驚失色,湊過去看報紙,她在瞬間的表情變化,沒有人注意到。林間彎腰抱起了孩子,也轉過身來看報紙。

報紙上有井上和許墨書的大幅照片。

林間:“錢蕓,這個許墨書是不是我們在愛麗絲見過的,還用他的日語為我們解過圍?”

錢蕓機械地:“是,是的。”

老張:“什么是不是的,我的中學同學,我還認不出來?許——墨——書,可——惜——啊,啊啊!”

林間:“哦,是這樣。”

錢蕓完全忘了自己來干什么了,又拿起桌上的報紙看。

林間有點感覺到錢蕓的失態。

報紙上的大幅照片。


14.文物保護委員會會長辦公室

墨書收拾好桌面上的文件,走到門后取衣帽。

肖秘書走進來:“會長出去?”

墨書:“有點私事。”

肖秘書:“那就算了,明天再向你匯報。”

墨書在門口站住:“什么事?簡短說一下。”

肖秘書:“保護文物雖然是文化行為,但要做得好,需要有信息或者說情報。‘北京人’骨化石杳無音訊,就是我們情報缺失。所以我認為,我們委員會應該設有做情報的部門,有做這種工作的行家里手。許會長說的,要有一隊專業的人馬。”

墨書:“這樣的人到哪里去找?”

肖秘書:“這樣的人上海很多,我可以想辦法。”

墨書想了想:“建議不錯,明天好好議一下。但是關于人的問題一定要慎重。”

他拍拍他的肩,朝他賞識地一笑,離去。


15.從街上到街口小廣場

錢蕓挽著網籃,林間提著洗臉盆,兩人并排走著。

錢蕓:“林間姐,你請回吧,快到了。”

林間:“送你到家吧,剛才看你容光煥發的,這會兒看你又是心神不定的,有什么心事?見了兩次面的紳士在家里等你?嗨,又要戀愛又要譯書,夠忙的了,我送你過去,我不會搶了你們的甜蜜時光。”

錢蕓:“林間姐,這是你完全杜撰的了,哪像你,有孩子,有老公,有做不完的事。我的這點事能忙什么?”

林間:“哦,是這樣,那就好。剛才說了,我們住得近,有什么雜事叫我一聲。子君、曉虹她們都知道我熱心。”

錢蕓走著,神情又是浮云四起:“……剛才報上的那個許墨書,也有點怪噢,按說中國的考古專家,怎么考到日本人那里去了,總有原因吧。”

林間:“老張了解他,古人類的學問做得深,還寫一手好文章,戰前也是不錯的文化官,現在居然去做了什么華東文物保護委員會的會長。”

錢蕓:“那就是保護文物,不好啊?”

林間:“這可不像是我們中國的女翻譯家說的話。”

錢蕓:“有什么不妥,說出來嘛。”

林間:“這不明擺著,老張不說了嘛,許墨書這種人,講好聽點……是文化官,講難聽點……不就是漢奸嗎?”

錢蕓聽了竟然沒有什么特別的反應:“何必說得這么嚴重。”

林間:“要不是老張以前跟他同學,我還不會知道他。”

錢蕓:“他不是的。”

林間:“不是什么?”

錢蕓:“你說的那種人。”

林間:“這就怪了,是他做了那種人,又不是我說說許墨書就成了那種人。”

錢蕓:“別這么認真嘛,我看他不像做壞事的人。”

一輛滿載日本軍人的卡車從街口小廣場開過。

林間:“什么叫做壞事?”

錢蕓朝開過的汽車努了努嘴:“和他們一起才是。”

林間:“他們不是在一起嗎?唉,錢蕓,你今天怎么啦,這么一個和我們不相關的男人,干嗎去說那么多呢?”

錢蕓只得笑笑。

林間突然發現了什么,頃刻間也明白了什么。

在錢蕓的樓房前,穿著齊膝蓋的風衣、低首散步的男子就是許墨書。顯然,他在等錢蕓。

林間停下來,又認真地察看了一會。

林間低語:“哦,是這樣。”

遠遠地,許墨書渾身上下都有一種不同于一般男人的文人氣質,林間是感覺到了,但是在確認了這就是許墨書后,她毫不猶豫地放下了手中的東西,丟給錢蕓一個狠狠的臉色,轉身走了。

錢蕓朝著林間的背影,往自己的門口退去。

墨書看見錢蕓了,跑上來幫忙提了東西,兩人轉身朝樓內走去。

街邊,林間停了下來,望著他們的背影,好不擔憂。


16.錢蕓住的樓房內

墨書提著洗臉盆走上樓。

錢蕓挽著網籃跟在他后面:“不好意思啊,勞你的大駕。”

墨書:“舉手之勞,何必客氣。”

錢蕓把鑰匙插進鎖眼攪了攪。


17.錢蕓房間

墨書放下洗臉盆和雜物。

錢蕓:“許先生你坐,我馬上就來。”

墨書很自然地坐下了,像到家一樣,他的神色顯得安穩和溫暖。


18.錢蕓洗漱間

鏡中的錢蕓和鏡外的錢蕓盯視著,目光中竟有一種冷峻之色。她已經換了一件先前沒有見她穿過的衣服,雖然是舊的,質地和樣子都很不錯,而且顯得特別正規和煞有介事似的。

錢蕓到了老年以后的飄飄的聲音:我當時完全沉浸在對墨書的吸引中,在林間姐家里的發現我完全不相信,“漢奸”這兩個字怎么會和這個如此有氣質的男人聯系在一起?要說在當時我對于“漢奸”二字其實完全沒有準確的定義,我也從來不把人的身份和人自身緊扣在一起。要不,我可能就把墨書拒之門外了。盡管以后的故事完全飛出了人們常態的理解。

照好鏡子的錢蕓又進入房間。


19.錢蕓房間

錢蕓坐了下來。

墨書剛剛放上了唱片,轉過身來,稍有驚訝,穿著正式的錢蕓向著他的微笑好像也過于正式了。

墨書不知道怎么開口了。

墨書選擇的小提琴獨奏曲太抒情了,如訴如泣的音樂入侵了錢蕓敏感的心,她聽著聽著,突然淚光閃閃。她進入了自己才能夠理解的內心世界。

墨書更有點不知所以了。

墨書:“今天你遇到什么了,你的眼神看上去那么遙遠,好像看過去了你的一生。”

錢蕓不好意思地一笑:“哦,你說過我竟然沒有問過你半個字,今天我想問一些了。”

墨書:“終于開始了,我知道一定要開始的。”

墨書傾過身子,輕輕地握住了錢蕓的手,錢蕓沒有拒絕。

墨書:“……我很早就一個人過日子,舅舅把我帶大的,我在日本留學時,舅舅和舅媽死了。舅舅在日本留過學,有很多日本朋友,他就把我托付給井上先生,就是我在日本留學時的老師。井上先生后來到了中國,我現在在做的這個差事,就是他替我安排的。”

錢蕓試探地:“你的……太太呢?”

墨書:“留學日本的時候,有過戀愛,回國后分的手,后來一直懶得找。”

錢蕓直截了當:“有人說你是……漢奸。”

墨書:“我們第一次邂逅,你已經這樣罵過我。”

錢蕓:“后來你讓我炸礦井,想把這兩個字還給我。”

墨書:“漢奸是淪陷的產物,是中國人都不應該做漢奸。我不是,你也不是,但是有人在叫我漢奸了,所以很痛苦。”

錢蕓:“你……害過自己的同胞沒有?”

墨書苦笑:“不是每個漢奸都想做漢奸、都會加害人的。”

錢蕓:“會長的身份,很難自圓其說。”

墨書感傷起來:“所以做這個會長,心里一直很矛盾,知道這樣下去不會有好結果,又沒有其他好辦法,很無奈。”

唱機里的聲音回旋低沉又轉入舒緩。

錢蕓:“為什么不辭了呢?”

墨書:“有一些很重要的事要做。”

錢蕓:“什么事?”

墨書:“你不需要知道,我也不準備告訴你。不過請你相信我,我知道我應該去做什么,事情的本身很重要,事物的本質是根本。什么名號什么評價都是虛的,我不太在乎,歷來如此。”

錢蕓:“我會看到你做了什么。”

墨書:“自然。”

錢蕓:“我覺得你像,又不像。”

墨書:“什么像,又不像?”

錢蕓:“像會長,不像漢奸。”

墨書:“那是你說的。”

錢蕓:“就是我說的。”

墨書一笑:“我也不認為自己是。”

錢蕓終于有點想通了:“這就好了。”

墨書又握住錢蕓的手,表示感激。這幾乎是命運的體認,在兩者之間。


20.愛麗絲咖啡館

尹鴻蓀也握住子君的手,兩人面對面坐著。

尹鴻蓀:“出去了很長時間,真的很想你。”

子君:“我也是。”

說完一笑,把手抽回來。

尹鴻蓀:“子君,嫁給我好嗎?”

子君:“我怕自己不適合為人妻。”

尹鴻蓀:“為何這么說?”

子君:“我是在外面做事的女人,不是住家的女人。”

尹鴻蓀:“我就喜歡像你這樣的能夠獨立的新女性。”

子君:“娶我,你會后悔的。”

尹鴻蓀:“怎么會呢?我想,這絕無可能。”

子君:“到了那一天,后悔就來不及了。”

尹鴻蓀笑了:“你把自己想象成什么了?洪水猛獸嗎?”

子君:“我不知道,但我有這種擔心。”

尹鴻蓀:“這是不必要的顧慮。”

子君:“人生的道路是漫長的,但緊要處往往只有幾步。對于女人,嫁人是一件需要慎重考慮的事。”

尹鴻蓀:“每個人都要跨出這一步。”

子君:“那當然,我只是還沒有想好。”

尹鴻蓀:“這還要想嗎?”

子君:“要的。”

尹鴻蓀:“花點時間想一想,想好了告訴我好嗎?”

子君點點頭。

尹鴻蓀一笑。


21.子君家

晚上。子君在整理衣服。

子蘭架著二郎腿坐在桌子邊,手上夾著香煙,有點醉態:“姐,你怎么這么笨?像尹先生這樣的男人向你求婚,你還猶豫什么?”

子君往大衣櫥里掛衣服:“不是說尹先生有什么不好,是我天天忙咖啡館,哪有時間考慮婚嫁?”

子蘭:“照你這么說,不結婚啦?”

子君:“誰說不結?我是說可以再過幾年。”

子蘭:“再過幾年就人老珠黃了。”

子君笑了:“可能嗎?”

子蘭:“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尹先生看上你,你就嫁給他,何必再過幾年。”

子君:“我不急,你倒急起來了。”

子蘭:“是嘛,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子君:“依我看,你倒是可以找人了。”

子蘭:“可惜啊,我沒碰上像尹先生這樣的。”

子君:“你不是有許多男朋友嗎?總有不錯的吧?”

子蘭:“算了吧,盡是些花花公子。”

子君:“看你的樣子,只能嫁給花花公子。”

說著走到子蘭身邊,順手拿掉她手中的煙。

子蘭不滿地:“女孩子抽煙是摩登嘛,一點都不懂。”

子君:“大姑娘就該有大姑娘的樣子。”

子蘭:“媽在世的時候也沒像你這么管我。”

子君:“你就是讓媽給寵壞的。”

子蘭:“你總是看我不順眼。”

子君:“好好彈琴吧,不要整天無所事事,醉生夢死。”

子蘭:“今天不知明天事的亡國奴,還能怎么樣?”

子君的語氣突然變得嚴厲起來:“亡國奴也不是個個像你這樣的。”

子蘭:“你要我怎么樣?”

子君:“做點有意義的事,不要虛度年華。”

子蘭:“和日本人拼命嗎?我沒這個本事。”

子君:“該說的話我都說了,該怎么做,你自己看著辦。”

子蘭:“我就這樣過,沒什么不好。”

子君:“我不想和你爭。天不早了,回自己房里睡吧。”

子蘭站起來,身子晃了晃,步履不穩地走出去。

子君看著她,嘆了口氣。


22.愛麗絲咖啡館

艾靈和孔先生又在棋盤上廝殺起來。

今天孔先生的棋路很怪,令艾靈時不時地皺起眉頭。

艾靈覺得,今天的棋下得很吃力,想要贏他不容易。

幾個回合后,孔先生還是敗下陣來,像往日一樣摸出兩枚銀幣。

艾靈:“我有一種感覺,不知對不對。”

孔先生:“艾小姐但說無妨。”

艾靈:“你不是想贏我,是在摸我棋路。”

孔先生:“何以見得?”

艾靈:“你用了好幾種棋路棋法與我對弈,你在了解我、試探我、熟悉我,并不急于打敗我。”

孔先生的面部肌肉顫了一下,隨即一笑:“為什么?”

艾靈:“這正是我想問你的。”

孔先生:“你的感覺是不對的。”

艾靈:“是嗎?”

孔先生:“我想是的。”

艾靈一笑:“不管什么棋路和棋法,我都能對付。”

孔先生:“哦,我們有的是時間。再見!”

他說完起身,戴上米色禮帽,似乎是第一次認真地在艾靈的臉上巡脧,神情稍有點古怪,就這樣離去了。

艾靈怔怔地看著他走出咖啡館。

子君出現在她身邊:“感覺有點怪對嗎?”

艾靈:“一個捉摸不透的人。”

子君:“此道的高手是不是都這樣?”

艾靈:“我也算得上是高手吧?”

子君:“你要小心。”

艾靈:“不至于吧。”

子君:“多長個心眼有好處。”

艾靈:“倒也是。”


23.墨書家

水蓮阿妹在整理房間。

下班回來的墨書走進房間:“水蓮阿妹!”

水蓮阿妹停下來,回身看著他:“回來啦?”

墨書:“什么時候到的?”

水蓮阿妹:“下午。衣服洗好了晾在外面,晚上別忘收回來。晚飯做好了,餓的話馬上可以吃。進來的時候房間亂得要命,你看,已經整理好了。”

隨著墨書的視線看去,房間井井有條。

墨書:“總是勞煩你,讓我過意不去。”

水蓮阿妹:“哪天你家里有了女人,我就不會來幫你了。”

墨書笑笑:“一起吃飯吧?”

水蓮阿妹點點頭。

墨書:“我去買酒,我們喝一杯。”

水蓮阿妹:“你想喝就喝。”

屋里的燈,燈光柔和。

墨書和水蓮阿妹就著小桌喝起酒來。

水蓮阿妹:“下次我帶些自己做的米酒來。”

墨書:“酒重,拿著累人,有空到鄉下喝。”

水蓮阿妹:“你哪有時間到鄉下來!”

墨書:“總會有時間的。”

水蓮阿妹:“哪天帶著新媳婦一起來。”

墨書一笑:“新媳婦還在天上飄。”

水蓮阿妹:“可以找一個了。”

墨書:“我也這么想。”

水蓮阿妹:“有沒有中意的?”

墨書:“有倒是有,還沒有開過口。”

水蓮阿妹:“看中誰了?”

墨書難為情地:“一位女翻譯家,不知行不行。”

水蓮阿妹有點失望:“一位女翻譯家,加上你這個留洋回來的,兩個都是讀書人,方便過日子嗎?”

墨書:“這我倒是沒想過。”

水蓮阿妹:“城里人講究浪漫,過日子卻是實實在在的事,千萬要想好。”

墨書:“我會的,不過……”

水蓮阿妹:“不過什么?”

墨書:“在城里,不可能找到像你這樣的。”

水蓮阿妹的面孔紅了:“我有什么好!”

墨書:“你勤勞、樸素,會做人家,還會體貼人。”

水蓮阿妹越發不好意思了:“我哪有你說的這么好。”

墨書:“我說的是真話,沒有恭維你。”

水蓮阿妹面色緋紅:“別說了,喝酒。”

墨書:“我敬你。”

水蓮阿妹喝了酒,潮紅的臉孔,迷迷離離的醉相,令她看上去增添了不少韻味和魅力。


24.錢蕓房間

正在寫作的錢蕓聽到敲門聲:“誰啊?門開著。”

她不停地寫,寫了一會兒見沒動靜,放下筆欲起身……

秋泓有意嚇她:“啊——”

錢蕓嚇一大跳:“啊——”

秋泓笑:“這樣才叫驚喜對吧?”

錢蕓:“死丫頭,想嚇死我呀?”

秋泓:“嚇死你,誰來和我分享快樂?”

錢蕓:“快樂?告訴我是什么樣的快樂。”

秋泓:“‘情網中人’還能有什么樣的快樂?”

錢蕓眼睛一亮:“有了?”

秋泓:“什么有了?”

錢蕓:“當然不是說你的肚子。”

秋泓喜形于色:“還記得我上次說過的話嗎?等有結果了,帶來讓你過目。”

錢蕓:“記得啊,‘結果’呢?”

秋泓:“來了。”

錢蕓:“來了?”

秋泓:“在外面。”

錢蕓困惑地看著她。

秋泓:“等一下。”

她走到外面,拉進一個人來。

錢蕓看到來人,頃刻愣住了。

來人不是別人,竟是呂梁。

呂梁也愣住了,兩眼發直地看著錢蕓。

秋泓糊涂了:“哎,你們前世見過呀?怎么都兩眼發直、愣在那里不動了?”

錢蕓先反應過來,佯裝不認識:“你的那位,怎么稱呼?”

秋泓:“姓呂,雙口呂;單名梁,棟梁的梁。”

錢蕓:“初次見面,請呂先生多關照。”

呂梁已回過神來:“不客氣。”

秋泓:“這位是我最要好的朋友錢蕓,了不起的文學翻譯家。怎么樣,很漂亮吧?”

呂梁:“讀過錢小姐譯的書。”

錢蕓:“讓呂先生見笑了。”

呂梁話中有話:“倒不是見笑,是上當……”

錢蕓:“何以見得?”

呂梁:“總以為結尾是大團圓,沒想到……”

秋泓:“沒想到就對了,看了開頭就知道結尾,肯定不是好故事。生活也如此,往后的事都看得到,日子肯定沒法過。有些事剛開始,突然又變化了,那叫生活的豐富性,藝術上嘛,就叫戲劇性。”

錢蕓笑笑:“你別又評論生活了,快讓呂先生坐。”

呂梁:“不客氣。”

秋泓:“坐吧,到這里就像到家一樣。錢蕓就是秋泓,秋泓就是錢蕓。”

錢蕓:“是啊,這話部分是對的,請呂先生不必拘束。”

秋泓:“你們隨便聊,我到盥洗室沖澡。”

一邊拿起帶來的包,走進盥洗室。

留下錢蕓和呂梁,兩人一時不知說什么好。


25.愛麗絲咖啡館

香竹宮及其隨從來到店里,進門后先站定了把店堂掃視一遍,然后理也不理笑臉相迎的小王,顧自入內找位子坐下。

子君應酬熟客,一邊遠遠地瞥了他們一眼。

小王上前:“各位想喝點什么?”

隨從的口氣和他的臉一樣冷若冰霜:“上酒。”

小王:“有京都丹山酒造的京娘清酒,有寒河江月山酒造的……”

隨從打斷他:“白蘭地。”

小王一愣:“請稍等。”

26.錢蕓房間

隔著桌子,錢蕓和呂梁面對面坐著。

錢蕓的口吻不無揶揄:“不過年把時間,當時豪情萬丈地說要娶錢公館的大小姐為妻,不料這么快就另起爐灶,有了新歡,竟然還說自己上當。”

呂梁瞟一眼浴室:“是你閉門在先,我找秋泓在后。”

錢蕓:“不是怪你,是說你船頭掉得倒是蠻快的。”

呂梁:“走投無路,你叫我怎么辦?”

錢蕓:“走投無路才找秋泓可不好。”

呂梁:“也不完全是。”

錢蕓:“不完全是就好。”

沉默。浴室里傳來淋浴放水的聲音。

錢蕓:“先前不知道我是秋泓的朋友嗎?”

呂梁:“她沒說,我也沒問。”

錢蕓:“愛秋泓嗎?”

呂梁:“她人不錯,是很容易讓男人愛上的那一種,就走到了一起。不過……”

錢蕓:“不過什么?”

呂梁:“我一直都沒有忘記你,只要你愿意,我可以……”

錢蕓打斷他:“好好愛秋泓。”

呂梁沉默少頃:“我會的。”

錢蕓不放心:“不許三心二意。”

呂梁:“這你不必擔心。”

錢蕓:“在上海做什么?”

呂梁猶豫起來:“現在不便告訴你。”

錢蕓一笑,正色地:“上海魚龍混雜……”

呂梁:“我知道。”

兩人又沒了話題。


27.愛麗絲咖啡館

小王在吧臺里擦杯子。

子君靠在吧臺旁,望著遠處的香竹宮:“這幾個人看上去不一般,你要多留點心。下次再出現,通知高隊長查查他們的底細。”

小王:“我會注意他們的。”


28.錢蕓房間

呂梁沒話找話:“過得好嗎?”

錢蕓一笑:“你看呢?”

呂梁:“看不出來。”

錢蕓:“搬出公館,離開沈陽,完全獨立了。”

呂梁:“為什么?”

錢蕓:“父親死了,我那個家,沒什么可留戀的。”

呂梁:“還是……一個人?”

錢蕓:“遇見一個男人,倒是屬于我設想中的那種人,不過還沒有走到一起。”

呂梁:“是嗎?是你設想中的優良品種?”

錢蕓:“不許這樣說話。呂梁,物是人非,記住,我們沒有過去。”

呂梁:“我知道。”

錢蕓:“知道什么?”

呂梁:“我們不曾有過去,只有我和秋泓的未來,你和……”

錢蕓:“這事我還沒有告訴秋泓。”

呂梁:“為什么?”

錢蕓:“當酒和蜜還在釀造的時候,沉默是最好的祝福。”

呂梁:“但我還是想說,祝福你!”

錢蕓:“我也是。”

秋泓從浴室走出來,甩著濕濕的頭發:“哎,你們談得蠻投機的嘛。”

錢蕓:“當然啦,你的呂梁是東北人,半個老鄉嘛。”

秋泓:“以前在東北沒見過吧?”

呂梁用詢問的目光看錢蕓。

錢蕓:“應該沒有。”

呂梁:“是……”

秋泓:“世界很大,又很小。好了,我們該走了。”

錢蕓:“急什么?”

秋泓:“你弄飯給我們吃呀?”

錢蕓:“我有咸鴨蛋。”

秋泓:“堂堂錢家大小姐,竟然用咸鴨蛋招待客人。算了吧,還是留著你自己吃。”

呂梁站起來:“以后再來吃錢小姐的咸鴨蛋。”

錢蕓:“好啊,隨時恭候。”


29.錢蕓住處樓梯上

秋泓和呂梁往樓下走。

錢蕓:“秋泓,你等一下。”

秋泓交代呂梁:“到外面等我。”

呂梁看一眼錢蕓,走下了樓去。

錢蕓將秋泓拉到一邊:“我問你,你的呂梁在上海做什么?”

秋泓:“不做什么。”

錢蕓:“不許瞞我。”

秋泓:“這重要嗎?”

錢蕓:“這你別管。”

秋泓:“不許告訴別人。”

錢蕓:“如實招來。”

秋泓:“他是抗日分子。”

錢蕓:“真的?”

秋泓:“絕對。”

錢蕓:“怎么碰上他的?”

秋泓:“呂梁是從東北流落到上海的,饑寒交迫,只好跟了人家抗日。有一次遭日寇追殺,是我救了他。”

錢蕓:“以后就在一起了?”

秋泓:“還能怎么樣?”

錢蕓:“讓他小心點。”

秋泓:“那當然。”

錢蕓:“你呀,瞎碰、盲從,地地道道的‘情網中人’。人家英雄救美,你倒好,演一出美女救英雄!”

秋泓:“唉!到時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錢蕓一笑:“有空別忘來看我。”

秋泓:“不會放過你的。”

錢蕓:“諒你也不敢重色輕友。”

秋泓:“我會嗎?”

錢蕓:“情網中人,難說。”

秋泓:“就你看得明白。”

錢蕓:“誰像你。”

秋泓:“走著瞧。”

錢蕓塞給她一塊表:“父親的懷表,送給你的呂梁做見面禮。”

秋泓:“我們的事還沒有定呢。”

錢蕓:“你就送他當定情物吧。”

老年錢蕓稍許輕松一點的聲音:人生就像一本百看不厭的書,要互相去讀,互相去看。秋泓的人生之書簡單明了,也暗藏危機。我對墨書一往情深,看到的是光明的未來,以至于后來秋泓對我的所有勸告都聽不進去。這兩個男人面對著我們這兩個好同學,他們想過什么,倒是從來沒有問過。

秋泓、錢蕓揮揮手。

定格。

〔第六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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