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男兒國里的公主
- 譚談
- 1813字
- 2021-11-01 16:52:58
那一個秋天
秋天,收獲的季節。歲歲金秋,給人們帶來多少歡欣和幸福,留下多少美好的記憶!
然而,閃光的碧玉也有瑕疵,秋天,也不是個個都是豐收的圖畫。在我心靈深處,就有那么一個秋天:灰暗、混亂、多雨、多災……
一
一九七五年秋。
雨,趕在晚點的火車進站之前落開了。
這是一個山區小站。狹小的站臺上,擠滿了人。挑籮筐的,推自行車的,抬運家具的,擔豬崽仔的,把一塊小小的站臺擠了個水泄不通。火車剛剛滑進站,還沒有停穩,站臺上候車的人,就爭先恐后地準備上車。
“ ——
——!”
車站上兩個穿著藍色鐵路制服的工人,揮動著信號旗,起勁地吹著哨子,指揮上車的人不要靠近火車,以防發生意外。
急于上車的人沒有理睬這些,仍然叫叫嚷嚷,向車廂邊靠攏,一片亂哄哄的。
列車終于平安地停穩了。瞬間,一個個車門口蜂一般竄過來一大片人。竹筐、木桶、麻袋、皮箱、堆了一大堆,把車門堵了個嚴嚴實實。列車員從人堆中擠到車門邊,艱難地打開了車門,人們使勁擠將下來。我,痛苦地瞅了瞅這情景,也夾在下車的人們中,任潮水似的人流沖下車來。來到車門邊,一眼看去,車站的建筑物上,懸掛著一幅大標語:“寧要社會主義的晚點,不要修正主義的正點。”“革命”標語與這混亂場面形成對照,產生一種異樣的氣氛。
這時,老天爺抖威風了。黑沉沉的天幕上,閃過一道光鞭,“轟隆隆”劈下一個大炸雷。鋼彈子般的粗大雨點,噼哩啪啦地拋了下來,打在水泥地板上,“梆梆”直響。掉在人的腦袋上,隱隱作痛。
上下車的人流更加慌亂了。下車的,面對著滂沱大雨,畏縮著不敢跳下車來。上車的,大雨劈頭蓋腦地打下來,總想早一點鉆進車廂里去。叫聲,罵聲,孩子們的哭聲,混成一片。
手握信號旗的車站工作人員,面對這慌亂的場面,極力維持著秩序。然而,沒人聽,沒人理,他們終于敗下陣來。哨子不吹了,旗子不搖了,無能為力地退讓到了一邊。
雨更大了,水泥地面上淌著水。雨點落在水面上,濺起一叢叢水花。風,沿山而來,在粗壯的雨柱里,卷起了白茫茫的水霧。雨幕中,那幅“革命”氣味極濃的標語,格外刺目。我的心里,又陡地增加了一份重量。從這幅“社會主義的晚點”的漫畫中,我看到了此次重返礦山,再干一把手,前進道路的艱難,肩上擔子的份量!
我下車了,光著腦袋鉆進了雨中。
“老岳!”
喊聲似雷,話音又驚又喜。我轉頭一看,一股喜悅之情,鉆心而出。呵,我笑了笑,道:“小海,是你!也坐的這趟車?”
“不。聽說你調回來了,我想早點兒見到你。”
一把大布傘伸了過來,遮住了我的身子。傘布上的水,沿著布沿嘩嘩而下。我和小海肩靠肩,邁步前行。小伙子二十六、七歲,中等身材,英俊威武,是礦里有名的猛虎掘進隊隊長。幾年沒見面了,身子骨變得更結實了。
“我爹,可想你了。”小海說。
“呵,這悶老頭身體還好?”
“硬朗。”
“脾氣?”
“老樣子。江山易改,秉性難移嘛。”
“一天到晚,還那么悶?”
“嘴巴閉得更緊了。”
一道閃電,一聲炸雷,打斷了我們的談話。風雨更大了。對面望龍山上白茫茫的雨霧席卷而來,樹林里響起了尖銳的嘯聲。
“我們到候車室看看吧。說不定我爹在那里等你呢,他聽到你將回礦的消息,天天來車站接你。今天……”
這悶老頭子,真貼心呵!我的心不由得格登一跳,點了點頭:“好。”
“嗯,嗯。”
這時,身后有人連連“嗯”了兩下。多么熟悉的聲音呵!我趕緊轉過身去,果然,是他!是這一位貼心的悶老頭。六十開外年紀了,腿腳還非常靈活,背微微駝著。松樹皮似的臉上,終日平平靜靜的。見到久別重逢的老朋友,也沒有多少笑容和什么特別的表情。他一手撐著一把傘,一手握著一把傘。上身的對襟青布衫,幾個扣子松開了,坦露出胸脯上健壯的肌肉來。剛接觸他的人,覺得這個悶老頭孤僻,感情不豐富。和他相處的時間長了,才慢慢曉得,這個沉悶的老頭,感情比誰都真摯、純樸、深沉。
“爹,你什么時候見到老岳的?”小海問。
“他下車的時候。”
“你一直跟在我們的屁股后面走呀?”我問。
“嗯。”
他平平靜靜地點點頭,取出腋下挾著的特意帶來接我的油布雨傘,撐開,向我遞過來。
我接過傘,感激地望了望這位悶老頭,從小海的傘中“獨立”出來,朝前走了。
不知不覺,我們走出了車站,來到了車站商店門前了。商店前面的坪地上,聳立著幾排高高的白楊樹。這時,在風雨中呼啦搖拽。公路上,許多低洼處積著一凼凼水。道旁水溝里,濁黃濁黃的水,卷著枯枝敗葉,雜草垃圾,向前流去。
車站離礦上還有八里路。雨還是沒有停,而且更加起勁了。小海側轉臉來,說:“老岳,到商店去避避雨吧。我給礦里搖個電話,叫小車來接一下。”
“哈哈……”我笑了,“不要興師動眾了。前面不遠的鐵路邊,不是有我們一個運輸隊嗎?”
“去那?”
“對。不忙回礦部,先到那里去轉悠轉悠吧。”
“好。”
雨幕朦朧之中,我們三把雨傘,閃動著,前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