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壁畫——左江邊上的紅色靈魂
桂西南有條江,叫左江。
如果說,發源于越南北部的兩條支流——水口河和平而河可作為上游的話,那么,在它們分別流經廣西龍州、憑祥,于龍州縣城匯合后,往東北再流經崇左、扶綏至南寧的這一河段,始稱左江。
左江與其他河流并沒有什么不同。兩岸青山疊翠,林木簇擁;江面漁舟穿梭,白云留影。這是一般江河常見的情景。

但要真正描寫出左江的神韻就并非如此簡單。因為,左江流域沿岸多處的石崖上,刻畫著無數個紅色的靈魂。它們以舞者的姿態,臨江迎風,舞蹈了2000多年,左江也因為有它們的相伴,而更加風姿綽約。
那是崖壁畫。
在左江及其支流明江的200多公里流域上,憑祥、龍州、寧明、大新、天等、崇左、扶綏等縣市的河段,至今已發現了180多處280多個組畫。這是壯族先民駱越人在戰國至兩漢時期畫上去的。可以說,這是壯族最早的繪畫藝術。而這種藝術專門在河岸的石山崖上表現,且規模之大,中國少有,世界罕見。

廣西屬喀斯特地形,是典型的山區。山峰高尖,崖壁陡峭,腹部常露出刀削般的平面,不長草木,且呈灰白色,的確方便涂寫。但不知為何,我們的壯族先人就喜歡選在沿岸的石崖上畫上這些畫。這些畫,多是夸張變形的大小不一的赭色人像以及一些動物像。人像皆腰掛佩刀,手持利劍,頭帶羽翎,一律裸身。有的以弓馬步半蹲站立,雙手彎肘上揚,做蛙形舞姿;有的騎在神犬上,做奔馳狀。他們的身邊,簇擁著歡樂的人群。人群里有敲銅鼓的,打鑼的,狂舞的。看得出,這是在舉行一次祭祀活動,或是在歡慶一個節日,或是在慶祝一次戰爭的勝利。他們忘乎所以,他們狂情放浪。他們就面對著江河,以不變的姿態,表演了2000多年,從不落幕。江面呼嘯的風和緩緩的流水聲,就是給予他們的長年掌聲。當然,我們這些后人更是他們最虔誠的觀眾。
也許,壯族先人早就意料到,他們的后人會常常沿江駕舟,于是才有意把這些畫面留在沿岸的石崖上,作為永恒的風景,讓后人注目,讓后人知道千年前所發生的故事。
左江流域的崖壁畫規模大小不一。有的僅有幾個人物像,有的多達幾百個甚至上千個,畫面非常恢宏。左江支流明江的花山崖壁畫最具震撼力。
明江大部分河段流經寧明縣,河床略小,故看上去要比左江清瘦,也顯得文靜。纖細的河面,綠水微瀾。兩岸翠竹尤多,微風掠過,枝葉搖曳,如女子動人的腰肢。從寧明縣城乘船北去10多公里,在北岸,有一座山,叫岜萊(壯語,繪有花紋圖案的山,漢譯為花山),其腹部仿佛被神人用斧子深深削去了一大塊,露出灰白色的巖層。世界罕見的一幅崖壁畫就鑲在上面!
這幅畫,高約40米,寬200多米,離水面約20米。上面的人像、狗、銅鼓等圖形,看得清和看不清的,一共有1300多個,場面宏大,氣勢逼人。這些物象,都是用一種赭色的顏料所畫。這種顏料是由多種礦物質配制而成的,雖久經風雨烈日,已漸漸暗淡,失去光澤,但卻蘊藏著一種“往事凄迷風雨疾,新愁黯淡江河下”、“放眼乾坤獨倚欄,古今如夢水云間”的滄桑感。站在山下觀瞻,心會跳得急促,血會流得熱烈,呼吸會聽得到喘息!因為,我們面對的是經歷了2000多年時光的靈魂啊,而且是紅色的靈魂!而如今它們仍以活力十足的目光與我們對視,我們能不驚怵嗎?
至今,我們還無法知道,2000多年前的壯族先人,是如何借助物體攀緣到陡峭的崖壁上將這些圖畫畫上去的。我們也無法知道,這些圖畫從春秋戰國時期開始畫,一直延續到西漢,時間長達六七百年,涉及的河段有200多公里,是什么精神能讓他們堅持畫下去?


幸好,正因為壯族先人那種無法解釋的堅持,才使得左江流域是如此與眾不同;更慶幸的是,這些紅色的靈魂在穿越2000多年的歲月隧道中,盡管忍受著無比的寂寞和孤獨,但它們的心靈始終能與后人對接,讓后人的血管里能永遠流動著祖先的血液。
現旅居美國的著名畫家周氏兄弟周少立、周少寧(周山作、周大荒系藝名),壯族人,出生于廣西武鳴縣,自幼習畫。1980年初,他們突然得到花山崖壁畫的啟迪,兩人便回到周少立曾經插過隊的寧明縣,來到明江,乘上竹筏,沿河漂流,攀上崖壁,對所有崖壁畫進行臨摹速寫。所到之處,風餐露宿。三年后,周氏兄弟以油畫形式,以寫意與抽象的現代藝術手法,創作出了4000多幅崖壁畫。1985年2月,幸得中央工藝美術學院院長張仃先生青睞,得以在中國美術館舉辦了花山崖壁畫藝術展覽,轟動全國。正是他們的作品,一下子讓全世界知道了花山崖壁畫,知道了2000多年前的壯族繪畫藝術。
周氏兄弟的成功源于花山崖壁畫的靈感,更源于他們所秉承的壯族人所特有的堅韌的秉性。正如作家北島先生對他們所評價的:“恐怕與他們的少數民族的血液有關。與‘大漢族’文明過度成熟后的衰敗相比,少數民族仍保持其率真、驍勇、富于創造性的生命力。所謂的內在力,也許正是來自這血緣的召喚……”
事實上,左江上的那些紅色的靈魂,召喚的不僅僅是周氏兄弟,而是所有的壯族人。
這是左江崖壁畫的意義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