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已經(jīng)到了臘月中旬,過年的氣氛也就越發(fā)濃烈了。
清晨,清浪街趕轉(zhuǎn)轉(zhuǎn)場的孫老二就挑著雜貨擔出門去趕川硐場。孫老二腦瓜很靈活,就是財運不太好。他開過榨粉房,開過小食店,也干過諸如修鞋補傘之類的營生,但總是干不了幾年,便虧得一塌糊涂,不是遭受火災,就是遇到騙子,始終還是那么窮。無奈,他只好挑起雜貨擔,四鄉(xiāng)趕轉(zhuǎn)轉(zhuǎn)場,賺幾文小錢,維持生計。
剛走至街上,他便見一位算命先生坐在那里,身旁立一招牌,上書“神算易文或,算人算天地”幾個大字。孫老二剛從他面前走過,便聽得那算命先生大喊一聲:“這位老板,是去川硐趕轉(zhuǎn)轉(zhuǎn)場吧?”
孫老二一陣詫異:“他怎么知道我是去川硐,原本今天是去謝橋,臨出門才改變主意的。”便放下?lián)樱瑔柕溃骸罢恰U垎栂壬泻沃附蹋俊?/p>
那先生卻不回答,掐指算了一陣,便道:“老板,此去川硐,兇多吉少啊!”
孫老二聞言大驚,急忙抱拳行禮,“先生,愿聞其詳。”算命先生微微一笑,“你先報個字來,讓我拆拆,便可見分曉。”此時,數(shù)名過往百姓圍攏,靜聽算命先生的玄妙。
孫老二低頭想想,左右看看,前面正是錦江,不由脫口而出,“就拆這個錦江的‘江’字。”
“江。”那先生信手用筆寫下一個“江”字,沉吟一陣,慢慢道來,“這‘江’字,左邊是水,右邊是‘工’,‘工’字乃兩橫一豎,恰似你挑著兩擔雜貨。本來倒也無妨,但因有水,便如血流,中間之人拋尸江中。這‘江’去水加繩,便成‘紅’字,‘紅’在正月成喜事,但在臘月卻為兇兆。若去川硐,定然血流染衣成血紅。若‘江’去水加人成‘供’字,你就會成為臘月供品,仍是兇兆。‘江’去水剩‘工’,‘工’字出頭成‘土’,身埋黃土也。‘工’字下出頭成‘干’,干尸一具。老板,此行大為不妙,便請回吧。”
孫老二聽罷,初時有些驚駭,但仔細想想,卻很不以為然,他每日里挑擔四鄉(xiāng)趕場,從未遇過麻煩,雖有小不順意,但怎么也談不上血光之災。他便挑起擔子說道:“先生,禍也罷,兇也罷,我卻是不信的。我今天就去川硐場看看,青天白日,臘時臘月的,會有什么晦氣?”
那先生道:“老板,切切不可意氣用事,我神算易文或從不說虛言。”
孫老二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我今日偏去川硐,倘若我下午歸來,便來拆你的算命攤子。”說完,他挑擔而去。
那先生欲言又止,只是低下頭,喃喃自語,“凡人豈知個中奧妙,唉,好端端的一個人,卻過不去臘月,惜哉!”眾人見他搖頭晃腦,均大笑不止,只等下午孫老二歸來出他洋相。
誰知那先生偏偏談口成鐵,一語成讖,將到下午時,便有人抬著孫老二的尸體回到銅仁。說孫老二一到川硐,即遇土匪搶劫,胸口被刺兩刀,尸體被拋在江中。幸得熟識的人幫忙,才雇人抬他回來。
頓時,算命先生聲譽鵲起。從第二天起,便見他的算命攤前人流如潮,有測字的,有算卦的,有看相的。看后,無人不說準。
此事便驚動了縣衙。此時,馬縣長正在貴陽,他的太太何淑英獨坐家中,正閑愁無聊,聞得此事,便覺奇怪,想想,收拾一陣,獨自出門去尋找那位先生。
此刻正是中午,家家都在吃飯,算命先生攤前就甚為冷落,他正獨坐閉目養(yǎng)神,忽聽得一聲嬌喚,“先生,算命。”
算命先生睜眼一看,一花信少婦正站在他攤前的那棵大樹下。仔細望去,這少婦如玉肌膚,窈窕身段,好一個美人。先生慌忙道:“夫人測字還是看相?”
“聽說你測字很是靈驗,便測一字如何?”
“便請報出一字來。”
“如今正是臘月,便測這個‘臘’字吧。”
“所測何事?”
“問我丈夫歸期。”
這算命先生寫下一個“臘”字,左右看看,答道:“你丈夫臘月二十一日回來。”
“二十一?”少婦一陣驚喜,“不就是明天嗎?”說完便遞過一塊銀圓,就要離開。
算命先生接過銀圓又道:“不過,你丈夫回來后,你可能會有麻煩。”
少婦一驚,“什么麻煩?”
“他可能會休你。至少要有拳腳相加。”
少婦聞言莞爾一笑,這一笑春情無限,竟把算命先生看得呆了。“我夫妻恩愛無限,他怎么會休我打我呢?先生,只怕你這一算會有失誤啊!”少婦說完,轉(zhuǎn)身盈盈而去。
何淑英回到家中,想起算命先生所言,不覺甚為可笑。當初,馬長山是費盡心機才追她到手的,每日里把她如仙女般供奉在心,莫說拳腳相加,就是一句重話都不會說的。
她和丈夫馬長山,以前同在貴陽讀書。讀書時,何淑英是全校有名的校花,每日追逐之人甚多。有官宦子弟,也有富豪少爺。起初,何淑英感覺良好,便終日和這些紈绔子弟飲酒作樂,吟風弄月。但久而久之,老是這些周而復始的游戲,她便生了無聊之情,于是,就想尋些刺激。
那一日,學校馬上要放假,他們也要畢業(yè)了。何淑英剛到學校,便有一封信交給她,拆開一看,里面僅兩行字:“明日下午若去黔靈山,自有好戲可看。知名不具。”一接此信,何淑英頓覺周身血液沸騰。每日平靜無聊的生活她早厭倦,正盼著新的刺激。第二天吃過中飯,她便獨自朝黔靈山走去。進了山后,便見古柏森森,小道彎彎曲曲地伸向密林黝黑的深處,間或有幾只猴兒在樹上嬉玩,見她走近,便跳躍著躲去。空山無人,寂寞無聲,何淑英有些害怕,她幾次都想回頭,但那強烈的刺激引誘著她,她便鼓足勇氣往前走。隔不多遠,可見樹干上貼有字條,“前行一百米,知名不具。”“由此向左拐,知名不具。”這些字條,既使她新奇,又使她恐懼。此時,整個黔靈山,除鳥兒突然飛起帶走的響聲外,就連風聲也沒有。最后,她被指引著來到一間茅屋。
茅屋內(nèi)除一張破爛的桌子外,什么也沒有。桌上放有一封信,她急忙拆開,里面這樣寫道:“你能讀到這封信,便是一個不平凡的女性。墻角的茅草堆里有半瓶葡萄酒,你若喝下這酒,便可進入到《天方夜譚》中的神秘世界,那時,你將擁有無比的幸福。”
何淑英依言尋去,果然搜出了半瓶酒,她握住這酒瓶,不知是喝還是不喝。便壯起膽子朝外面喊道:“究竟是誰,玩這把戲也應收場了。”什么回聲也沒有。何淑英此時真正地感到害怕了,又朝外大喊幾聲,便見茅屋頂上飄下一張紙條,她急忙拾起,上書:“害怕了是不是?原來你也是銀樣镴槍頭。”一讀這“銀樣镴槍頭”幾字,何淑英臉竟紅了。原來這有個掌故。學校有一官宦子弟姓錢,威武雄壯,很有幾分男人氣概,終日追求何淑英癡迷執(zhí)著。那一日,何淑英答應了他,與他去一山莊別墅度假。豈知第二天清晨便回到學校,有朋友打趣她,問她要喜酒喝。她道:“什么喜酒不喜酒,我原以為他是個赳赳男兒,卻原來是個銀樣镴槍頭。”此后,那錢姓子弟便得了個“镴槍頭”的雅號。
何淑英讀罷字條,便知肯定有追求者就在附近,便把那膽怯之心拋卻,心想不能讓這些小子看扁了,仰頭一口喝干了瓶中的酒。
葡萄酒下肚不久,她便覺得腦袋暈暈乎乎的,雙眼鉛一般沉重。她最后的念頭是“著了道了”,便一頭倒在地上,手腳軟弱無力,似睡非睡。
似乎是在夢中,見到了心中的白馬王子。一位青年托起她出門,來到兩間木房里,將她放在床上。那人不慌不忙地慢慢解去她的衣裳,在她的臉上、胸部、玉腿、私處吻個不停,何淑英周身欲飄欲仙,口中嬌吟不止。
第二天醒來,何淑英一看,屋內(nèi)除她精赤條條地躺在床上外,什么也沒有。便去找尋衣裳,衣裳蕩然無存。大聲喊叫,沒有任何回聲。她害怕極了,鼓起勇氣,赤裸著身子去開門,門卻沉重如巨石,任憑怎么也打不開。她不由放聲大哭起來。
不知什么時候,她昏沉沉醒來,卻見屋內(nèi)已經(jīng)放著食物。她一下跳下床,又去推門,仍舊如初,她便大喊大叫,但無論怎么努力,這世界仿佛死去一般,沒有任何生靈。
她不敢動那食物,便忍耐著,一天過去了,她又怕又餓,便不顧一切了,吃完桌上的食物之后,又像是回到夢中,又見到了那位王子,又是一陣巫山云雨,又是極度的縱欲享受……
如此白天黑夜,晝夜往返,她不知自己被困了多久,不知這是什么地方,也不知軟禁她的青年是誰。最后,她索性什么也不顧了,屋中有食物就吃,夢中有情人就迎合。那天晚上,在一陣激烈的交合之后,殘存的神經(jīng)末梢還未睡去,她喃喃地說:“告訴我你是誰,我愿嫁你。”
第二天,她醒過來以后,便見房門開了。強烈的陽光刺得她睜不開眼,一位身著雪白西裝的青年走進來,笑瞇瞇地望著她。
“你……馬長山。”她認出來了,這是班上的一名同學,一位從未正眼看過她,從未和她說過話的同學。
“對,是我,這一切都是我布置的,怎么樣,刺激吧?”馬長山仍舊笑嘻嘻的。
何淑英頓時勃然大怒,她不顧赤身裸體,跳下床就狠抽了馬長山兩個耳光。
馬長山并不生氣,不緊不慢地道:“恨我是嗎?和我做愛時,你可是那么溫柔啊!”
何淑英氣得滿面通紅,“我要去告你,告你綁架我,強奸我。”
“去啊,去啊!”馬長山一指門外,“你就這個樣子出去啊?然而,誰會相信呢?我能綁架你一個多月嗎?如果不是你答應,我們能一起度蜜月嗎?”
一個多月?天哪,他竟關(guān)了我一個多月?何淑英一下子垮了,癱在床上,眼淚大滴大滴滾落。
“算了,何苦傷心呢?”馬長山走到床邊坐下,“我雖然手段惡劣一些,但我的誠心可嘉。你不知道,從見你的第一眼起,我就愛上了你,我發(fā)誓要娶你。哪個女人一輩子不嫁人呢?況且,我還算不錯吧?至少,不是銀樣镴槍頭吧?我已經(jīng)是省黨部的要員了,嫁給我,你不會吃虧的。”
就這樣,她嫁給了馬長山。
臘月二十一日清晨,何淑英忙開了,她要給馬長山一個驚喜。她命令仆婦,整治出一桌精美的酒席。她把屋內(nèi)布置得溫馨雅致,點上一支支紅蠟燭,她要和馬長山共飲美酒,同登仙界。
果然,下午時分,馬長山回到銅仁,一進家門,只見酒宴齊備,紅燭高燃,屋外雖寒風刺骨,室內(nèi)卻春光無限。他的妻子何淑英貌若天仙,風情萬種,坐在椅上等候著他。
馬長山好不高興,旅途的疲勞頓時消除,便擁著妻子一陣長吻。然后兩人坐下,斟滿酒,言笑歡歡,你恩我愛,意趣無限。
喝著喝著,馬長山突然一擲酒杯,猛拍桌子,大喝一聲:“你這婦人,干的好事,以為蒙得過我,奸夫是誰?從實招來!”說完,他揮手就是兩耳光朝何淑英打去。
何淑英被打,便覺莫明其妙,委屈地哇哇大哭,“我好心好意,我有什么奸夫啊!”
“我問你,我今日回來,誰也不知,你怎么會知道?定是怕奸情敗露,日夜提防我,方知我的行蹤。”
何淑英道:“我日夜思念你,便去找那算命先生測字,是他告訴我你的歸期。”突然,何淑英想起算命先生后面的話,“他還說,你……你回來后定當休我,至少要打我。”何淑英說到這,覺那算命先生高深莫測。
“能有此事?”馬長山大驚,便細問算命先生的情況。聽得孫老二一事后,他大為感嘆,想不到銅仁這小小地方竟然會有如此高人。他決定,第二天去會會這算命先生。想罷,便盡力安慰何淑英,兩人和好如初。
第二天清早,馬長山就起床了。他喬裝成一介書生,身穿長衫,手執(zhí)紙扇,眼戴墨鏡,搖搖擺擺走出縣衙。將到門口時,見一窩燕子在門上的巢中嘰嘰喳喳,便命手下逮了一只,握在手中,尋那算命先生而去。
果然,那算命先生剛好擺罷攤子,馬長山搖搖紙扇,到他面前,張口就喊:“先生,測一字如何?”
“何字?報來。”
馬長山想想,一搖紙扇,“就測這紙扇的‘扇’字。”
“所測何事?”
“問我兜里所藏何物。”
那先生頭也不抬,脫口而出,“燕子。”
馬長山大驚,“你怎知是燕子?”
“‘扇’字是上面一門戶的‘戶’,下面是羽毛的‘羽’,門戶下面長羽毛的不是燕子更是何物?”
聞此,馬長山好不敬佩,便又道:“你再猜猜,這燕子是死是活?”
算命先生大驚,抬起頭看看馬長山,突然跪下,“縣長大人,小人賣弄嘴舌,逞一時痛快,得罪大人,還請大人原諒。”
馬長山問道:“你怎知我是縣長?”
“你掌握生死大權(quán)。我要說燕子是死的,你拿活的出來;我若說是活的,你捏死的出來。生死大權(quán)在你手,不是縣長大人更是誰?”
馬長山更覺吃驚,急忙扶起算命先生,“不錯,我正是本縣縣長馬長山。久聞先生測生死,算鬼神,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欽佩,欽佩!”說完,他便盡力相邀算命先生去縣衙做客。算命先生一番推辭后,應允前往。
來到縣衙坐下后,倆人通報姓名,一陣寒暄后,馬長山笑道:“你怎會知道我二十一日回來呢?”
易文或道:“你夫人所測‘臘’字,這臘字右邊拆開不是二十一日嗎?”
馬長山又問道:“你怎會知道我回來將會休她或者打她呢?”
“她當時靠一樹而立,人木為‘休’啊!”
“果然玄妙無限。”馬長山點點頭,更加被勾起興趣,“易先生,能否為馬某算一前程,馬某定當厚厚重賞。”
易文或道:“請報上一字,讓我測測。”
馬長山沉吟一陣,說道:“就測這‘前程’的‘前’字吧。”
易文或便認認真真寫下一個“前”字,掐著指頭,閉著眼睛,神鬼莫測地口中念念有詞。馬長山見此,肅然起敬,便不敢大聲出氣,虔誠地望著他,生怕他說出什么兇兆。
易文或睜開眼,慢慢道來,“這‘前’字大有文章,拆開后,上面是‘上’字,下面左邊是一‘月’字,右邊是‘刀’。如此看來,縣長月內(nèi)必起刀兵。至于因于何人,便問上方。‘前’字上加‘竹’為‘箭’,下加水為‘煎’。竹為六筆,分明所指六條龍,必定是本縣境內(nèi)六龍山。下面是水,此人名中含水,當然是六龍山匪首廖江。如果上除竹,下去水,除掉廖江,僅剩‘前’字,當然前程無限。‘前’者,諧音‘錢’財之錢,‘黔’地之黔,如此看來,縣長定會錢財滾滾,升任貴陽,高坐黔省交椅。”
易文或一路說話,馬長山一路點頭。他越發(fā)覺得這易文或“算人算天地”之說不虛。他此次上貴陽,便是為自己前程而去打點。他的老師,現(xiàn)任省黨部主任,在收過馬長山的厚禮后道:“長山啊,只要你在短期內(nèi)剿滅六龍山的土匪廖江,便是大功一件。那時,我就會為你請功,論功行賞,這省里的位置,自然有你一份的。”如此看來,消滅廖江,是他升遷與否的關(guān)鍵。但六龍山山高林密,廖江神出鬼沒,他又只有一二百名丁甲,如何能剿滅廖江呢?想到此,馬長山居然一下跪倒,驚得易文或慌忙離座,“縣長大人休得折殺小人,有什么話請吩咐就是,文或定當盡力而為。”
馬長山虛心請教道:“馬某今日才知,本縣內(nèi)藏龍臥虎,易先生神機妙算可追當年諸葛孔明,子房張良。還請易先生為馬某指一光明大道。如何能滅掉匪首廖江?”
易文或扶馬長山坐定,然后說:“小人昨日夜觀天象,東方亦明亦暗,便打一卦爻,測得廖江臘月二十六必帶幾名土匪,前往六龍山下的銅石灘為他母親做壽。如若縣長帶足丁兵,埋伏四周,可一舉將廖江殲滅。”
馬長山大喜道:“此話當真?”
易文或微微一笑,“天機如此,小人豈敢亂說。我只等縣長凱旋,再贈你一筆大富貴。”說完,他謝過馬長山賞金,飄然而去。
易文或走后,馬長山一算,離臘月二十六僅僅只有三天,便立馬召集緊急會議,遂一一作好布置。他要親自帶兵前往銅石灘,殲滅廖江。
臘月二十五日晚上,馬長山便帶著兩百多名保安悄悄出城了。為了遮人耳目,他先領(lǐng)兵往謝橋方向,待天黑盡后,方掉轉(zhuǎn)方向,登上木船,率隊向銅石灘方向行來。
天未亮時,馬長山已率兵趕到了銅石灘。馬長山不準士兵們進寨,悄悄地占領(lǐng)了四周的山頭,將銅石灘圍得嚴嚴實實,等待廖江趕到。
果然,第二天中午時分,便見一乘轎子并十幾個土匪慢慢向銅石灘走來。馬長山抑制住內(nèi)心激動,傳下命令,讓這些土匪進寨,天黑時方準動手。
潛伏的時間實在難以挨過,好不容易等到夜幕降臨,馬長山卻無絲毫疲憊,他一聲命令,二百多名士兵便像猛虎一樣撲下山去,頓時,寂靜的小山村如開了鍋,槍炮聲、吶喊聲、咒罵聲、哭聲亂成一團,震得山寨雞飛狗跳。
槍戰(zhàn)大約持續(xù)了半個時辰,保安司令即無比興奮地前來報告:“匪首廖江已被弟兄們打死,他帶的十幾個土匪,連同這個匪巢里的一百多名土匪全部被消滅。”
馬長山大喜,便得意洋洋地下山。一進山寨,那血腥之氣撲鼻而來,十幾個土匪連同銅石灘的一百多婦孺百姓,全都陳尸寨中。大火畢畢剝剝?nèi)嫉谜停痴盏枚俣嗝0彩勘缤蚶且话悖奶幾蟪源蠛取?/p>
馬長山哈哈大笑,此時,更覺得算命先生易文或智奪凡界。他突生想法,一定要將此人招募麾下,帶至省城,輔佐他一路青云,無限前程。
第二天,馬長山凱旋回銅,將廖江等一伙的首級懸掛在西門城墻外,并在縣衙大擺慶功宴,接受全城紳士商人等的祝賀。
酒宴整整擺了一天,前來祝賀的人一群接著一群,人們抬著牌匾,放著爆竹,吹著嗩吶,口頌青天,頌揚著馬長山的功德。馬長山好不得意,他記不得自己喝了多少杯,他太興奮了。幾年來,廖江一直是他的心頭大患,誰也奈何不得,今日卻被他不費吹灰之力剿滅,其功之巨,無以倫比。當天,他即命手下帶著夸大十多倍的報告飛速前往貴陽報告請賞。他已感覺到,用不了多久,委以他重任的升遷命令就會下達,他馬長山就要一帆風順,揚名省城了。
此時,他便想起了易文或。整整一天的酒席之中,未見他的影子。他記憶最深的是易文或最后的那句話:“待你凱旋,再贈你一筆大富貴。”他似乎看到,堆積如山的金銀財富在他面前閃閃發(fā)光。他感覺到,易文或今晚上一定會悄悄前來。神龍不見首尾的這位先生,一定會使他擁有巨大財富。因此,酒宴過后,他便謝絕一切邀請,謝絕一切來客,在家靜候易文或。
將近子夜時分了,馬長山睡意全無,此時,盼望易文或之心情,已達到望眼欲穿的地步。每當房門外有些響動,他立馬起身開門。然而,不是風聲襲窗,就是樹枝作響。惹得何淑英一陣好笑,“長山,一介算命先生,值得如此渴望?”馬長山道:“婦人之見。這易文或非比凡人,如若不是他神機妙算,我能剿滅土匪廖江么嗎?我只恨無法知曉他的住處,不然,當親自前去迎接。當初劉皇叔如若不是三顧茅廬請得諸葛孔明,會有日后的皇帝基業(yè)嗎?在我看來,這易文或一點兒不比諸葛亮差。我以前算過命,說我三旬以后會遇貴人,鴻運當頭。現(xiàn)在想來,正應在這易文或身上。此人不等,我更盼誰?”
何淑英聽罷,好久沒有做聲,卻突然冒出一句:“我覺得此人蹊蹺,這廖江也太容易被人消滅了。不像傳說中的那般狡猾。”
馬長山一聽,愣了一陣,但馬上又笑起來,“傳說往往就如此,一點點神勇,被傳來傳去無限地夸大。想那廖江,終究是匹夫之勇,他又怎能算到我會知其行蹤。再說這易文或,我仔細觀察過,確實非同凡響。夫人此慮,倒是有些多疑了。”何淑英莞爾一笑,“無事最好,我只是擔心樂極生悲,無端惹出些麻煩來。”
馬長山道:“夫人謹慎,倒是長山之福。不過,我這幾日備覺精神爽氣,俗話說,大喜大悲必有前兆,夫人,你只等著跟我享福便是了。”
何淑英嬌嗔道:“只怕你日后升了高官,早把人老珠黃的我忘到一邊,自尋妙齡美女去了。”
馬長山便雙拳抱前,學得京腔,一聲叫板,“娘子,小生得你恩寵,平生之愿也!”
惹得何淑英好不得意,提起粉拳朝馬長山當胸一捶,馬長山卻順勢將她一抱,見她顏面如酡,眉眼含春,便止不住春心蕩漾,雙手一下伸進衣襟,一陣猛搓。何淑英頓時喘息不斷,吟聲勾魂,倆人也就顧不得許多,便在客廳內(nèi)你撕我剝,脫得一絲不掛后,倒在沙發(fā)上,布云弄雨,陣陣歡聲。
第二天一早,馬長山正坐在縣衙內(nèi)閱文,衛(wèi)兵就來報告:“易先生來訪。”
馬長山一聽,顧不得回答,急急跑向門外,一把將易文或抱住,“易先生,馬某昨日等得你好苦啊!”
易文或道:“古人有倒靴迎客,今馬縣長之情勝似古人,小人受寵若驚了。”
馬長山道:“馬某周旋政界數(shù)年,一直霧中求索,今日得遇先生,真如撥開云霧見青天,先生于馬某有再造之恩,馬某能不求賢若渴?”
易文或道:“馬縣長言重了。想小人實屬三教九流之輩,平日就靠三寸不爛之舌招搖撞騙,混得個肚飽身暖。就是能測算到什么,也只不過是瞎貓巧碰死耗子,馬縣長千萬不要認真。不然,小人今后在馬縣長面前可要三緘其口,三思而后言,再也不敢信口雌黃,搖弄唇舌了。”
馬長山道:“易先生過謙了。馬某不才,卻也閱人無數(shù)。據(jù)我看來,易先生絕非等閑之輩,只怕今后造化在我馬某人之上。”
易文或急忙離座,誠惶誠恐道:“馬縣長休要取笑小人。小人如若能在馬縣長手下混得碗飽飯吃,也是祖上有靈,三生有幸了。今日小人登門,一來祝賀,二便是兌現(xiàn)前言,送一大筆財富與你。”
馬長山見說到了話題,心便癢癢地問:“不知先生所指何事?”
易文或道:“我昨日夜觀天象,馬縣長三日之內(nèi)必有喜訊從省城傳來,前程錦繡,令人不敢妄測。”
馬長山哈哈大笑,“我若得勢,一定不忘先生指教之恩。”
易文或又道:“馬縣長若能提攜小人,小人當鞍前馬后,報知遇之恩。縣長請坐,聽我說那財富一事。”
馬長山一下子屏息靜氣,焦急地聽易文或說下去。
“我乃川硐人士。三年前,一夜大雨,我獨坐桌前,誦讀《易經(jīng)》,朦朧中沉沉睡去,突見眼前一亮,便有一條金龍繞屋長嘯,我急忙睜開眼,分明見那金龍一下竄到兩里外的天生橋下,閃過幾道金光,便悄然消失了。我心中好不詫異,第二天便獨自一人,悄悄去天生橋下尋個究竟。下得橋后,便見荊棘之中有一金鱗,其大如掌。我便將荊棘斬開,荊棘后露出一洞,我壯起膽氣,摸進洞,走約二百步,便聽得水聲潺潺,突然眼前一亮,只見洞內(nèi)有一香案,案上竟有一座金龍,其身從頭至尾約有三尺。我走近搖撼其身,金龍沉實如山,休想動搖毫厘。我便知道,此寶不屬我有,小人無福消受。我便悄悄退出洞來,依原樣將洞口掩好。三年來,我四處尋找合作之人,如能取到金龍只想分一杯殘羹足矣。今日得遇馬縣長,見馬縣長平易近人,禮賢下士,想必是那摯誠之人,便冒昧提出,望馬縣長周全則個。”
馬縣長聽罷,驚得好久作聲不得。他的聲音幾乎有些發(fā)抖,悄聲問道:“此事當真?”
“馬縣長,小人之心可鑒日月。”
“可有他人知道?”
“數(shù)日前我又下洞去看過,金龍依舊。以此推論,世上除你我之外,再無第三人得知。”
“那,我們多久去取?”
“事不宜遲,如若縣長答應,我看今日去最好。”
“好!”馬長山一拍大腿,雙眼放光。他急忙傳令衛(wèi)兵,命全體保安士兵集合,有緊急公務外出。
半個時辰后,全體士兵集合完畢。馬縣長便說前往川硐有軍機大事。士兵們暗自猜測,莫非又要去打哪一股土匪。但軍事機密,誰也不知,只道縣長交了好運,會跟著沾光的。
一隊人便急急忙忙地出了北門,向川硐方向開去。兩個時辰后,正當中午時分,隊伍來到川硐天生橋。
天生橋下數(shù)十丈,是一條水流湍急的河流,兩岸,全是密林沉沉的大山,天生橋便橫跨其上,將兩頭連接。這橋乃天然生成,故有此名。橋?qū)捈s五丈,長約十丈,順著橋的一側(cè)慢慢攀援,可到橋下。到此地后,馬縣長命除留二十余人在上面放哨警戒外,其余全跟著易文或慢慢攀下橋去。
易文或走在前面帶路。開始他小心謹慎,走得很慢。到后來越爬越快,爬至一巨石旁邊,只見他往石頭后一轉(zhuǎn),人便不見了。跟著的士兵轉(zhuǎn)過去,并不見他的身影,便急忙告訴馬縣長,算命先生不見了。馬縣長心中有些發(fā)慌了,急忙命士兵喊叫,誰知喊了半天,無任何人答應。此時,馬縣長突有感到一陣恐懼傳來,叫聲“不好”,便命令士兵們快退。誰知話音未落,便聽得天搖地動般一聲巨響,山上頓時飛落下面盆大的石頭,密如陣雨,砸在士兵們的身上。只聽得那一百多弟兄陣陣慘叫,便被砸成肉泥,紛紛滾下河去。巨石才過,槍聲又起,幸存的弟兄連同橋上放哨的士兵被打得暈頭轉(zhuǎn)向,還未弄清怎么回事,便命歸黃泉,盡皆倒下。馬縣長躲在大石頭后面,他一只手臂一條腿已被石頭砸傷,正痛苦不堪,一見此景,便清楚地知道,他被易文或算計了。
果然,槍聲停了,橋上沖出數(shù)十名土匪,領(lǐng)頭的正是匪首廖江。廖江哈哈大笑,大叫:“二弟,你這計謀好厲害啊!哈哈哈……”
笑聲才落,馬縣長便見巖上一閃,一個人鉆出洞外,手持駁殼槍,正是易文或。
馬長山驚恐道:“易……易文或,你……”
易文或走到他面前,手槍指在他頭上。“今日讓你死個明白,我非什么易文或,我乃廖江大哥手下楊政國是也。”
“楊政國,易文或,原來,易文或三字全鑲嵌在楊政國三字之中,我怎么沒想到啊!”馬長山嚇得渾身發(fā)抖,他聲嘶力竭地叫道:“你……你不是將廖江出賣了嗎?”
“哈哈哈,”楊政國得意地道:“我大哥輕易能上當嗎?再說,誰人聽過我大哥母親還在世?只可惜那十幾名弟兄,可惜長相酷似大哥的那位弟兄啊!”
原來,這一切都是楊政國計劃的,為了蒙騙馬縣長,廖江忍痛割舍,將十幾個弟兄誘騙到銅石灘,說要他們?nèi)セI謀錢糧。而聰明一世的馬長山,由于利欲熏心,正入套中。
楊政國瞇著眼說:“馬長山,我本無意殺你,但我和大哥打過賭,他能搶到云秀,我便能賺到你的夫人。實話說,你的夫人太漂亮了,兩年前我一見她,魂就被她勾跑了。你今日之禍,全是你夫人之錯,沒辦法,你陰曹地府另尋新歡吧!”說完,他當當兩槍,馬長山一命歸西。
楊政國上得橋來,和廖江一陣親熱。廖江急命弟兄們撿拾槍支,除砸壞的,竟得了一百多支快槍,心中好不歡喜。
戰(zhàn)場打掃完畢,保安們的尸體全被脫光后扔進河里。土匪們穿上保安的衣裳,大搖大擺朝銅仁開去。
隊伍開進銅仁,正是掌燈時分,廖江一聲命令,土匪們便占領(lǐng)了銅仁城的九門,將原來的保安繳械了。
楊政國親領(lǐng)幾名土匪,直撲馬長山的住宅。他一腳踢開門,何淑英正坐在火盆前看書,一見殺氣騰騰的楊政國,她似乎一切都明白了。
“馬長山呢?”她很冷靜,一點兒也不驚慌。
楊政國揮揮手,嘍啰們出去了。楊政國在何淑英對面坐下,微微一笑,“被我殺死了。”
“你不是算命先生?”
“對,我是廖江的手下楊政國。”
“楊政國,楊政國。”何淑英喃喃自語,“你是沖我而來的?”
“兩年前我見過你。我發(fā)誓這輩子要得到你。”
“于是,你就設(shè)下計謀?”
“那只怪馬長山利欲熏心。”
“好,我這輩子就跟你了。”何淑英放下手中的書,“來,讓我們?nèi)ダ镂荩屇銍L嘗我的滋味。你會終生難忘。”
她站起身,很優(yōu)雅,很緩慢,表演一般,一件件脫去自己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