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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中南門
  • 唐玉林
  • 9588字
  • 2021-10-29 14:51:27

在這被稱之為蠻荒之地的西南邊陲,居然也出現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城市,而且,規規矩矩地建有九個門。

九個門,這可是中國城市的標準?。∷^“九門提督”,今天的城防司令一職,就是依據這個標準設立的??梢?,這個城市的一切都是中規中矩的。

毫無疑問,中南門肯定是這個城市很重要的地方。但必須聲明,我們所要講述的中南門,絕不只是一個威嚴的城門,絕不只是九個城門中的那個中南門。

當然了,作為城門,中南門肯定是值得書諸筆墨的。它寬大,它威嚴,它的每一塊磚,每一塊石頭都是精心挑選的。那些方方正正的石頭,經歷了數百年的風雨,早變得光滑如鏡。每逢夏季,這石頭上面可是乘涼的好地方??!那些下船的挑夫們,精疲力盡之后,將身子往那石頭上一放,那涼快啊,直透心底。那些方磚呢,上面攀援著說不出名字的野藤,一簇一簇的,顯出旺盛生機。春天到來時,這些青藤也會開出些說不清楚名字的小花。這些小花,點綴著這座威嚴的城門。城門就顯出了它的生動。而城門頂端的那些翹角,與那些沉實的石頭、方磚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它高傲,它顯露,它不可一世,它目空一切地關注著這個城市里的蕓蕓眾生,永遠是那么的冷漠。

當然了,說中南門的重要,不能不提及它是這個城市最活躍的一個碼頭。每天早晨,它送走滿載山貨的大船;每到晚上,它又迎來充滿笑聲的貨船。它使這個城市變得生動,充滿生機,使這個城市成了湘黔邊界上重要的商品集散地。

但是,我們這里所說的中南門,絕不是這個城門,而是由這個城門連接的一條街道。這條街道就叫中南門。

中南門是這個城市——這個城市叫銅仁——商品交流的中心。凡米店、布店、鞋店、小食店、雜貨店、山貨店、鐵器店、竹器店、酒店、米粉店、洋油洋火店,這里應有盡有。銅仁城的“八大號”,就是那幾個成功的商人,幾乎全集中在這條街道。當然了,他們肯定是這條街道的中心,是這條街道的主角,甚至可以說是這座城市的主角。我們要說中南門的事,能繞得開他們嗎?不能。但凡事都得有個由頭吧。中南門的故事,我們得先從一個小人物說起。

這個小人物,名叫楊遠。

楊遠是誰?你要是在中南門問起他,估計,十人之中大約有八個不知道,哪怕楊遠就站在他們面前。但你若問誰是楊瞎子,十個人,肯定有十一個知道。不就是那個挑水賣的漢子嗎?

是啊,是啊,中南門的人誰不認識楊瞎子呢?一年到頭,一天到晚,不論刮風下雨,天寒地凍,你每時每刻都可以看到楊瞎子。那是個永遠佝僂著身子的漢子,身上永遠穿著件百孔千瘡的藍布短衫,捆一條草繩在腰間。至于腳上,不論季節怎么變幻,都是一雙草鞋。

就是這個形容佝僂的漢子,每天從早到晚,只干著一件事:艱難地挑著沉重的水桶,挑著甘甜的井水,走東家,去西家,將井水倒進主人家的水缸里。然后繼續著,直到天完全黑下來。

他是什么地方的人,他的親生父母是干什么的?他到底姓什么?中南門的人都不知道。但他是怎么到的中南門,中南門的人卻都知道。

那還是清朝皇帝下臺的前一年。有一天,住在中南門城門旁的挑水老漢楊老滿,去茶園山一個朋友那里喝喜酒,回家走到九鬼坡時,已是夜半子時。楊老滿突然聽得路邊有輕微的抽泣聲。楊老漢開始有些緊張,九鬼坡,可不是一個尋常的地方??!楊老滿便想繞道過去。但那哭聲不絕于耳,楊老滿仗著酒性,便一定要去看個究竟。他悄悄走近哭聲的地方,恍惚一看,一個黑影著實嚇了他一大跳。開始,他覺得像是一條黑狗伏在那里。后大著膽子走近些,就著月光仔細看去,才看清楚是一個六七歲的小孩。這孩子滿臉驚恐,睜著兩只不大的眼睛,眼里的淚水還在往下掉。

楊老滿問去:“你是哪家的娃娃啊?半夜不回家,跑到這荒山野嶺哭些什么呀?”

那娃娃卻不吭聲,仍然是一副驚恐的面容。好久,才指指旁邊。楊老滿一看,又是好半天說不出話來。一個女人,躺在亂石中?!皨?,媽。”這孩子只會這么說。楊老漢一摸,女人早渾身冰涼了。

從此,楊老滿就收留了這個孩子。楊老滿曾用了好多方法問他,是哪里的人,叫什么。按說,這孩子六七歲了,應該懂事了。但楊老漢一問他,他就嚇得發抖,始終問不出什么結果。小孩身上掛著一個長命鎖,是銀制的。楊老漢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最后,楊老滿嘆口氣。“算了,跟我老漢姓吧。來得遠,就叫楊遠吧?!?/p>

小孩十三四歲的時候(沒有任何人知道這小孩的準確年齡),楊老滿去世了。可這孩子總要吃飯,總要生存啊。中南門的人是講究仁義的,就讓孩子繼承了楊老滿的營生——挑水賣。于是,這孩子就挑著一對水桶,走家串戶,成了中南門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孩子一天天在長大,他挑水的桶也一天天在變大。人們對他的稱呼也逐漸在變。剛開始,人們叫他“楊家娃娃”,后來變成“楊家后生”,再后來就成了“楊瞎子”。

說起“楊瞎子”這稱呼,是有來歷的。其實,這小伙子并不瞎,只不過眼睛小點。那是一天下午,他挑水去舒大嫂家后得到的這個稱呼。

舒大嫂可是中南門的一個人物。肥白、高大、圓潤、結實。她十四歲從江口一個鄉下嫁到中南門舒家,至今也有十二年了。十二年來,她沒給舒家生下一男半女。六年前,舒大嫂男人上房去撿瓦,不小心掉了下來,從此就癱倒了床上,這一躺就到在現在。舒家沒有其他人,幾代都是燙米粉的,因此,燙米粉的營生,就由舒大嫂一人承擔了。她每天好像有使不完的勁,做事風風火火的,說話時,嗓門響得半條街都能聽見。

可舒大嫂就有一個不太講究的習慣,特別的不拘小節。比如說吧,一大群人坐在一起時,她就敢把屁股一歪,痛快地放個響屁,然后哈哈大笑。或者,把衣襟往上一撩,露出大半個奶子,使勁地擦著肚子上的汗珠。

可這是舒大嫂的習慣,你看得慣也罷,看不慣也罷,大家都習以為常了。

那是一個炎熱的夏天。

銅仁的夏季可是個熱得痛快淋漓的季節。那時候,太陽會從早上卯時,就把它那灼人的光芒刺在人的肌膚上,刺在那奄奄一息的枝葉上,刺在有氣無力的房頂上,刺在它能夠刺得到的一切地方。這時候,不管干什么,都會弄出一身臭汗來。最愜意的,就是搬一張躺椅,端一壺涼茶,搖著蒲扇,坐在大樹下,擺那龍門陣。

當然,孩子們是喜歡夏季的。夏季來臨,他們的父母都好像失去了管教他們的興趣。這時候,孩子們最喜歡做的事,就是渾身上下一脫,赤條條地往清澈的錦江河中一跳,整條河中,便蕩漾起了他們歡快的笑聲。

可舒大嫂不得清閑呀!她得和著太陽的腳步,從寅卯時分起床,將那一大桶米漿推出來,然后把那些米漿加工成米粉。當這一切都干完后,舒大嫂自然渾身上下都被汗水浸透。此時,她什么都不顧了,就在那廚房中,將衣服脫干凈,痛快地洗起來。

可舒大嫂也太不注意小節了。她也許清楚,此時絕沒有什么人前來買粉。但她這天卻忘記了一個很重要的人物必定要來,那就是挑水賣的楊遠。這天中午,她居然沒有將門關死。

事情似乎本來就應該如此。就在舒大嫂洗得忘乎所以的時候,門開了。楊遠挑著水進來了。舒大嫂驚叫一聲,但那聲驚叫很短促,就像被利剪剪斷了似的,短促得就像放了一個屁。但這短促足以能讓楊遠警覺、恐慌、驚嚇。舒大嫂甚至可以想象楊遠那時的動作,把水桶一摔,鼠竄而去。

然而,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楊遠好像什么都沒有看見——舒大嫂赤條條肥實而光滑的身軀就在他丈五之處呀——什么都沒有聽見。他臉上毫無任何表情,像往常一樣,不慌不忙地將水挑進門來,輕輕將水桶放下,輕輕揩揩汗,慢慢將水倒進水缸里,然后離去。離開時,甚至沒忘記隨手將門帶上。自始至終,他做得安然坦蕩,做得有條不紊,沒有回頭看舒大嫂一眼。

這段時間并不長,還不到寸香時分。但舒大嫂卻像熬過了一個冬夜。在那短短的時間內,舒大嫂像著了魔,驚訝地吐不出一個字。她的雙手只能緊緊捂住自己的私處,而那對碩大的奶子卻是完全袒露的。她睜大雙眼望著楊遠,什么動作也沒有。絕對沒有。

但這事情不知怎么搞的,就被傳了出去。

所有的人都不相信。楊遠真的就會那么老實?舒大嫂那奶子多肥實??!她那身皮肉多滑實多圓潤??!而且,舒大嫂也就二十六七啊!這年齡的女人是最誘人的??!

“他真的沒對你動手動腳?”趙大叔反復地問舒大嫂,問的時候,喉頭分明動了幾下,顯然,是吞下了幾口口水。

“沒有?!笔娲笊┌l誓詛咒道,“肯定沒有!”舒大嫂說得斬釘截鐵。

“是嗎?”人們搖著頭,完全不能接受這種解釋。“說不定,這家伙是個瞎子。要不,就是個死卵!”

事情到了這一步,也只有這種解釋了。這種解釋順其自然??!是的,這家伙絕對是個瞎子。不然,凡是男人,都不會輕易放過舒大嫂的。這當然包括用眼睛。

可就是這么個楊瞎子,人們懷疑是個“死卵”的楊瞎子,卻要成親了。

楊瞎子要成親的消息,其分量之沉重,甚至超過了李老板的兒子從東洋歸來。整個中南門,在那幾天內,從碼頭到道坳上,從江宗門到東山腳,全都在議論這件事。人們沒有理由不議論呀!知道新娘子是誰嗎?

沒有任何人能夠猜出來,此前也沒有任何征兆!

——新娘子,居然是中南門最誘人的小寡婦周小妹。


周小妹是從六龍山嫁過來的。她初嫁的男人姓朱,叫朱家貴。

朱家到中南門落戶已有三代,從他家祖輩起,就從事木匠活。朱家貴的父親叫朱民,生得五大三粗,但木匠活做得絕對精致。李老板李堂柄家的房子大家都是看見的,不說那氣魄,光說那檐頭的威風,光說那窗檁的別致,就令每一個木匠都自愧弗如。而且,朱民的為人是中南門每一個人都能夠接受的。他謙和,他肯幫忙。只要有人叫他干活,他從不談價錢,只是先把活路做得讓你無可挑剔之后,你才不好意思地拿出工錢。而且,哪怕你拿出的比朱民心中的那個價位高許多,你也總還是覺得虧了朱民不少。

但,就是這么一個很讓人舒服的朱民,直到快四十時才娶親。而且,他婆娘在生下朱家貴以后沒多久,就一命嗚呼了。

朱民傷心啊!他常常在沒人的時候獨自落淚。他很懷念在別人看來很平常很一般的婆娘。于是,朱民的這種懷念便使他喜歡上了喝酒。而他那弱小多病的兒子,就常常成了他酒后發泄的工具。

“你他媽的,你這龜兒子,肯定是催命鬼!老子情愿絕種,也不能沒有婆娘!”朱民就這樣罵他兒子。然而,罵歸罵,在朱民臨終前半年,他還是完成了對祖宗的交代,為他兒子討了婆娘。

但朱木匠決然沒有想到,就是因為娶了兒媳婦,使他一命歸西。

周小妹嫁過來的那一天是臘月初四。這日子本來是算好了的。中南門算命的馬先生說是大吉大利的日子。可那天從天亮時就出現了很不好的征兆,本來頭天很晴朗的天空突然就下起了凍雨。銅仁人稱呼這凍雨叫“下凝”。那下凝是很令人討厭的。說它是雨,它并不激烈,歪歪斜斜的,飄飄飛飛的,但能冷到人的骨頭里面去。地上用不了多久,就會變得如同被桐油刷過似的,又硬又滑。所以,銅仁人又稱呼這叫“桐油凝”。

就是這“桐油凝”,令心情比較愉快的朱民在自家的門口狠狠地摔了一跤。當時,他正拱著雙手,在門口迎接著李堂柄李老板。李老板可不是隨便什么人都能夠請得動呢!李老板不僅來了,而且還帶著很厚重的禮物,當然使朱民很是興奮。可朱民怎么也沒想到,這么愉快的時候,他居然就很狼狽地摔了一跤。他后來雖然強忍著疼痛,接受了新人拜堂時對他行的大禮。但,在新娘子進屋以后,客人散去之后,朱民也就躺到床上去了。一直躺到半年后死去,都沒站起來過。

于是,周小妹的婚嫁之事就因此被籠罩上了一層很莫名其妙的陰云。馬先生后來為他的失誤這么解釋說,日子應該是對的,但周家女子的陰氣太重了,所以,連老天爺也拗不過她。知道她的前世么?馬先生說這話時,神情莊嚴、肅穆。周小妹是狐貍精變的。一百多年前,朱家的先人——朱民自己說過,他的曾祖是帶過兵的。朱民說這話時,神情絕對是自豪的——他的曾祖曾經在六龍山打過一窩狐貍,一百多年后,報應落到了朱民身上?!翱窗桑瘪R先生此刻更加神秘,這就給他的語言帶上了幾分可信,“我們走著看,朱家貴那小子,遲早要栽倒在那女人的奶子下面?!?/p>

這話真的就應驗了。周小妹在嫁過來一年之后,她男人突然就吐血了。先是口中吐出些許血絲,朱家貴根本不在意。幾天后,就吐了一大口。接著,就咳得天搖地動,吐得令人恐怖。

朱家貴此時真的就很發慌了,他突然記起了馬先生的話,記起了人們對他婆娘的那些傳言。雖然他十分的喜歡他的婆娘。這喜歡主要表現在他不顧一切地迷戀他婆娘的身子。他婆娘在扭動身子交歡時,口中的呻吟聲勾魂奪魄,足以能夠令他愿意立刻死去,就死在婆娘肥白的奶子下。

他慌忙地請來了郎中。

郎中為他把脈,為他開藥。一切都有條不紊。但郎中在離開他家后,他卻很慌亂地擦去了滿頭的大汗。郎中的話令在場的人個個心里發虛。

“他那?。堪?,他那婆娘,是個男人都受不住??!朱家貴,怕只有兩個月了!”

果然,郎中說得很準。兩個月以后,周小妹變成了寡婦。

想想吧,就這樣一個女人,這才嫁過來一年多,就使強壯的朱民,使年輕的朱家貴先后而去。她不是狐貍精是什么?于是,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中南門所有的詛咒,所有的污言穢語,全落在了周小妹身上。尤其是人們家里的家具壞了,想到要請木匠時,這種咒罵就顯得大義凜然,顯得正氣十足。

可是,這種咒罵只能在周小妹聽不見的地方產生。而每當周小妹出現時,盡管她低著頭,那么小心,那么膽怯,那么極其努力地不讓人注意,但人們的眼光總是不自覺地全部集中到了她的身上。尤其是男人們的眼光。這時候,唯一能夠打破這沉寂的,就是周小妹離開人們視線后,男人們那些婆娘的罵聲:“眼睛打落了是不是?是不是想要狐貍精把你的魂勾去?”

寡婦門前是非多。誠然。但這話認真想過,就有些十分的納悶了。這“是非”是哪一方帶來的呢?是“寡婦”?抑或是“門前”?很是讓人不解的。

應該說,周小妹絕對是恪守婦道的。在朱家貴去世后的若干歲月里,她一直不施粉黛。她每天幾乎不出門。她維持日子的主要方法,就是委托隔壁的劉嫂為她接一些縫縫補補的零活。除此外,便是縫些鞋墊,做些布鞋請劉嫂出售,日子也勉強過去了。她的女工很地道,很有手段。飛針走線之時,就連劉嫂也不得不佩服。爾后感嘆:“好個俊俏能干的小娘子,偏偏一副寒酸命?。 ?/p>

當然,俊俏的周小妹便成了中南門那些紈绔子弟,那些游手好閑的浪子們注意的對象。

那天,幾個浪子在一家酒館喝了七八分以后,開始吹牛,開始描繪自己的那些艷遇??傊?,每個人都把自己說成了潘安,說成了賈寶玉。

“麒麟閣的小翠你們大約知道的。尋常人去了,能有笑臉么?也就胡亂應酬些罷了?!闭f話的是米店魏老板的兒子魏不群。此刻,他閉著眼睛,搖動著腦袋,繪聲繪色,身如其境。“可我那天去了后,那老鴇一報我的名號,就見那小翠堆著笑臉出來了。之后呢?哈哈,你們知道,我整整在她房間泡了兩天。那兩天啊,小翠使出了渾身解數,就是神仙也不過如此呀!什么,我花了多少銀元?告訴你們吧,這扇子怎么樣?這可是當年唐伯虎的真跡,就是小翠給的。這銀鐲怎么樣?是小翠親自給我戴上的。哈哈,不相信,去問問,魏少爺我玩女人什么時候花過錢?”

布店宋老板的兒子宋一岷瞇著眼睛,開始挖苦魏少爺。“魏大少爺,可我聽說的是,你被關在小翠的房間外,整整兩個時辰,小翠都不開房門哪?!?/p>

魏不群火了?!胺潘麐尩钠邚澃斯諡貘f屁!我魏少爺什么時候被女人拒絕過?只要我愿意,哪個女人不是倒貼給我?不相信,你們馬上說個女人,少爺就去泡泡她!”

宋一眠大笑,“好,好。如此甚好,我們就想領教領教魏少爺的手段。這樣吧,遠處的女人我們就免談了,我們中南門的周小寡婦怎么樣?只要你把她玩到手,我宋一岷連做一個月的東道?!?/p>

“對。對?!北娙她R聲附和。

魏不群神色為之一變。“什么,你們說那狐貍精?她……”魏少爺有些躊躇了。

宋一岷哈哈大笑,“原來也是銀樣臘槍頭!”

魏不群哪里受得了如此奚落,筷子一摔,憤然道:“他媽的,過幾天,爾等聽我的好消息?!?/p>

魏不群肯定是聽過西門慶的故事。回去想了半天,決定仿效西門慶,從那王婆——劉嫂入手。他開始行動。

這一天,魏不群收拾整齊,搖著唐伯虎的真跡扇子,去了中南門陳家巷的旁邊。

他來到劉嫂家門口。“劉嫂,日子過得不錯吧?”

劉嫂猛然見一翩翩公子來到,著實嚇了一大跳,睜著眼看了良久,方認出來。

“喲,原來是魏家少爺啊,今天怎么這么清閑啊?”

“沒事,隨便走走。”魏不群說話時,已經坐了下來。

那劉嫂卻忐忑起來。無端地來了個公子,無端地對她這么客套,任她怎么都想不透其中的緣由,便小心問道:“魏少爺……”

“喲,劉嫂做得好針線??!”魏不群拿起那小桌上的鞋墊,欣賞起來,口中便盡是些稱贊的言辭。

“這哪里是我的手藝。是隔壁朱家媳婦的。委托我給她賣就是了?!?/p>

“是嗎?”魏不群借機說道,“那賣給我行了?!闭f話間,便掏出了一串銅錢。

“使不得這么多?!眲⑸┘泵[手,“少爺胡亂給幾文行了?!?/p>

“不可?!蔽翰蝗荷酚薪槭碌溃骸叭绱伺?,生平未見,豈可隨便?那是唐突佳人。多的,就算少爺賞賜給她罷了?!?/p>

劉嫂急道:“那,大嫂就替朱家媳婦謝過少爺了?!?/p>

這是第一天的事。劉嫂和周小妹都沒有把這事做更深入的聯想,都認為不過是有錢人一時心血來潮,做一點善事罷了。但緊接著第二天發生的,就使劉嫂有些警覺了。

第二天,魏不群穿得更加錦繡,來到了劉嫂家。

見魏公子接著又來,劉嫂肯定是慌亂了。慌亂之中的啰嗦,她自己是記不清楚的??傊恢朗遣皇窃撚惺裁吹準聛砼R了。她臉色是蒼白的。

“劉嫂啊,”魏不群這幾句話,是他早就編好了的,“昨天,我將那些鞋墊拿回去,我娘子一見,贊不絕口啊!非要我請朱家娘子給她做幾件衣裳。所以,煩請劉嫂帶我去隔壁,我和朱家娘子說說話?!?/p>

劉嫂再糊涂,此刻大約也明白了魏不群的心思。她猶豫道:“公子,朱家媳婦,尋常是不見生人的。”

魏不群火了。其實,這火早就存在心里了。不過就玩玩一個貧民之家的小寡婦,值得這么動心計么?他可沒有西門慶的閑工夫。他把臉一沉,呵斥道:“本公子是生人么?朗朗大白天,不就叫你去敲敲門么?干什么勾當了?”

劉嫂肯定是被魏公子的氣勢嚇住了。便去敲門,把魏公子領進了周小妹的家中。

周小妹絕對沒想到魏公子會來她家的。否則,她不會清早就去洗頭,不會把一頭蓬松的黑發挽在頭頂,不會只穿著短袖衣衫見客的。盡管這是熱天。

魏不群雖說早就聽說過這小寡婦有幾分姿色,但眼前的這個女人,大大超出了他的想象。

這完全是個尤物啊!你看吧,云鬢高挽,那一段潔凈的脖子,和那露出的手膀,美如白玉啊!那胸前,衣衫被雙乳鼓得緊緊的,圓圓的。腰肢細細,柔若楊柳。魏不群的眼睛收不回來了。當然,收不回來的還有他那完全被騷動得不能自制的心。此刻,他也顧不得什么過程,什么公子的體面了。他回頭對劉嫂道:“你出去吧,我要單獨和朱小娘子說幾句話。”

說完,他也不顧什么禮節,將劉嫂往外一推,把門關上。

這一切發生的太突然了,太快了。周小妹沒有半點思想準備。她驚恐地睜大雙眼,就好像一只小獸,在萬物之王面前,等待著厄運降臨?!澳?,你要干什么?”她膽怯地往后退著。

魏不群陰沉一笑,伸手掏出三塊光洋,重重地拍在桌子上。

“實話說吧,這三塊大洋,就是玩玩麒麟閣的頭牌,也綽綽有余。但本公子看上你了,今天就想和你玩玩。你若答應,一切都好說話。本公子以后虧待不了你。但你若不答應,你就應該想想,你還想不想在這中南門立足?!?/p>

瞬間的恐慌之后,周小妹沉靜了下來。她從小就很有主意的。她幽幽道:“能夠結識公子,實在是小女子的造化。小女子也不是什么富貴之身,就是給公子玩玩,也是小女子好運?!?/p>

魏不群一聽,樂了起來,“算你還有見識?!?/p>

周小妹又道:“公子是天大的好人。昨天,劉嫂對我說過了。小女子不想瞞公子,也不想害公子。公子若不怕,就來拿去吧?!闭f著,周小妹就要解衣裳。

魏不群一驚,“你這話什么意思?”

周小妹慌亂地看著他,“你沒聽說過么?小女子命中克夫。凡男人和我睡過,都會吐血身亡的?!?/p>

魏不群渾身上下頓時冰涼,“這話,可當真?”

周小妹低著頭,不敢看他:“也許,公子八字大,是沒有這些顧忌的?!?/p>

也就在這時,有人敲門。“朱家阿嫂在嗎?”

周小妹急忙道:“楊瞎子。他來送水?!?/p>

魏不群狠狠盯了周小妹一眼,“狐貍精!果不其然?!彼麆倻蕚涑鋈ィ竹R上回頭去,將那桌子上的大洋一收,拉開房門就走了。


至于周小妹是怎么和楊瞎子定下的婚事,沒有人說得明白。就連劉嫂也說不清楚的。但楊瞎子那天在關鍵時刻送水來,肯定博得了周小妹的好感。

周小妹知道“寡婦門前是非多”這一古訓,所以,她很少讓男人進她的房門。當然,魏公子那次是個意外。但周小妹對楊瞎子是完全放心的。她聽說過舒大嫂的事,如果說別人不相信,或者說,是半信半疑的話,且周小妹是完全相信的。因為,她也碰見過和舒大嫂同樣的事,只不過,她沒有完全裸體,是穿著短衣短褲在沐浴身子的。但周小妹清楚,自己就是短衣短褲,也足以能夠擾亂男人們的心。這是她死去的男人說的。

周小妹怎么看上了楊瞎子,就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楊瞎子一直給她挑水,時間久了,彼此的話就多了幾句。

那天,周小妹多了句嘴?!澳隳且律?,破成那樣,脫下來,我給補補吧?!?/p>

楊瞎子想了想,脫下上衣,放在桌子上,光著身子繼續給人挑水去了。

楊瞎子穿著衣衫,就顯得格外的佝僂,但脫去衣衫后,也顯出了一身的肌肉,便也有幾分男子漢的模樣了。周小妹把他和自己死去的男人作了比較,楊瞎子比她男人雄壯多了。

楊瞎子第二天來拿他的衣衫,已經漿洗得干干凈凈,縫補得齊齊整整。周小妹紅著臉說:“楊大哥,以后,凡有什么縫縫補補的,拿來就是?!睏钕棺記]說話,但當天晚上,他卻在床上翻來覆去,滾了大半個時辰才睡著。以后,凡縫補漿洗之活,他都交給了周小妹。很自然的,他再也不收周小妹的挑水工錢。當然,周小妹也沒要楊瞎子半文。

夏去冬至,冬去春來。兩人就這樣默契地過了一年。其間,兩人之間的對話,沒有超過十句,且都是周小妹說,楊瞎子聽。但人們發現,楊瞎子冬天穿上布鞋了。有人問他誰給做的。楊瞎子只是看了問話人一眼,卻不回答。

現代人管這種過程叫量的積累。我們姑且借用這種比喻??闪康姆e累何時變成質的飛躍,那得太感謝周小妹喂的那條狗了。

那狗是楊瞎子悄悄抱給周小妹的。這狗是楊瞎子從什么地方得來的,他沒說過。抱去的那天,他只說了五個字:“養大它,看家?!?/p>

周小妹不愧是六龍山來的,六龍山的人家都喜歡養狗,也很會養狗。她很快就把這條狗養出了模樣。半年之后,那狗就十分雄壯了。周小妹十分的喜愛上了這條狗。她給這狗取名叫“阿毛”。以后,凡是她出門,身后就帶著阿毛。阿毛的虎視眈眈令許多不懷好意的人規矩了。

那是一個下午,楊瞎子挑水來到周小妹家。阿毛搖著尾巴,在楊瞎子前后跑來跑去。周小妹從灶頭上端來一碗綠豆湯?!皸畲蟾纾瓤跍?,解解熱。”

楊瞎子便去接那碗湯。這舉動非常自然,非常平靜。決沒有任何多余的動作,也絕對不會讓人產生任何聯想。然而,驚天動地的事情偏偏就在這一刻發生了。就在這一刻——隔壁的劉嫂正安靜地坐在屋里納著鞋底;巷子外面,趙大叔正在和王大叔下象棋;舒大嫂已經燙完了最后一鍋米粉;中南門的碼頭上正有兩艘貨船慢慢靠岸——可在周小妹的屋里,阿毛突然跳起來了。它以為這是主人在逗它呢。它的頭,猛然將周小妹手中盛滿綠豆湯的碗頂翻。周小妹急忙伸手去抓,誰知腿上被阿毛的爪子一推,就很自然的一個踉蹌,不知怎么就倒在了楊瞎子的懷里,讓楊瞎子抱了個結實。

楊瞎子那時正值二十四五??!這般年齡的男人,經受得起這種誘惑嗎?

周小妹的身子絕對是飽滿的,她那乳房絕對是高挺的,她那如絲的媚眼絕對是誘人的。此刻,她緊緊地貼在了楊瞎子身上,喘息聲越來越急。楊瞎子能受得住嗎?用文雅的話說,溫香軟玉抱滿懷啊!

于是,也不知道是誰主動。兩人突然就變成了野獸,互相撕剝,互相纏繞起來。此時,屋里沒有一句語言,只聽見那粗野的喘息聲越來越急,越來越厲害。半個時辰以后,他們倆結束了那天搖地動的搏殺,赤條條從床上爬起身子,楊瞎子此刻周身的通暢,周身的歡快。而周小妹卻清醒了。她不安地將頭歪在一旁,她的眼淚滾滾而出?!皸畲蟾纾液α四恪!?/p>

楊瞎子道:“我要娶你!”

周小妹道:“不行,那會害了你?!?/p>

楊瞎子道:“下個月初六,就辦喜事?!?/p>

說完,他挑著水桶出門去了。

阿毛伸出舌頭,搖著尾巴去舔舐著周小妹的手。

周小妹在它頭上摸了一陣,把它抱起來,笑了。卻笑出了更多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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