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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蕭育軒一

我與蕭育軒是同鄉。我們兩個的老家相距很近,都在漣源中部的那片山地里。

我認識他卻是在外鄉,在南海邊的軍營里。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初,我愛上了文學。某一天,在一本《人民文學》雜志上,讀到一個短篇小說《風火錄》,是寫電廠生活的。文末,括符內注有一行小字:作者系湖南某電廠工人。

我就這樣認識他了。雖然沒有見面,但卻牢牢地記住這個名字了。

也許是一種緣分,幾年后我從部隊復員到金竹山煤礦,他呢,卻從鯉魚江電廠調到了興建中的金竹山電廠。

這時候,我們仍然沒有見過面。

兩個工人作家,在工業新城冷水江合影。

大概是1971年吧,被封殺了多年的文學刊物、報紙文藝副刊,相繼恢復了。湖南日報推出了《洞庭波》(后為《朝暉》)副刊,省群藝館辦了《工農兵文藝》,停刊的《湖南文學》,也準備更名《湘江文藝》復刊。這時候,我的一篇小說《胸懷》,《工農兵文藝》準備刊用,叫我來長沙做些修改。這時,蕭育軒、古華,就住在我隔邊的房子里。他們是為即將復刊的《湘江文藝》趕稿子。蕭育軒在寫他的一個三萬字的短篇小說《鐵臂傳》,古華在寫《綠旋風新傳》。這兩個短篇在《湘江文藝》刊出后,在當時的湖南文壇是產生了影響的。

這時候,我們算是真正地認識了。

不久,從邵陽地區分出來一個漣源地區(今為婁底市)。于是,就需要成立一個漣源地區文聯。他便調離了金竹山電廠,成為地區文聯的創作干部。

他到地區文聯不久,省文聯與團省委聯手,舉辦全省青年文學競賽。兩家聯合發了文件。許多事情的“第一次”,都是最認真、最投入,效果也是最好的。漣源地區團委與文聯,對這次競賽抓得很緊。蕭育軒是抓創作的干部,自然要投入進來。各廠礦團委、各團縣委,推薦了一大批的稿子到地區。蕭育軒起早貪黑地認真審讀。記得,當時正值盛夏,天氣酷熱。他光著膀子。只穿一條短褲,鋪一床竹涼席在水泥地板上,身子就趴在涼席上看稿。在這大批推薦來的稿子里,他發現冷水江鐵廠一位女青年的稿子基礎不錯,于是認真幫助修改。這就是后來在全省首次青年文學競賽中獲一等獎的短篇小說《笛笛》。

就是這篇《笛笛》,帶出了一個天鵝般的女作家賀曉彤。

蕭育軒是從業余作者走入作家行列的。自己成功以后,如何對待仍在苦苦磨煉的業余作者?這是對每一個成功者的一種檢驗,檢驗他是不是忘本了?是不是忘記自己的過去了?!

蕭育軒對業余作者的那腔熱情,是有口皆碑的。

一次,從湖南牛馬司煤礦調回老家山東棗莊的業余作者劉瀏,專程從山東來到湖南,帶來一部他花幾年業余時間創作的三十余萬字的長篇小說。他之所以從山東來湖南,是因為他認識湖南的一家刊物的主編和一位作家。想請他們幫忙看看自己的書稿,給予指點。到湖南后,他心里的這個計劃落空了。當時,我在湖南日報做副刊編輯。恰巧,部里的一位編輯被安排下鄉一年。兩個人的看稿、編輯任務全落在我一個人身上。我實在擠不出時間來幫他看長篇。我在自己很擠很擠的房間里,為他架了一張臨時鋪,安排他住下。然后,我找到調到省總工會編刊物的他。他二話沒說,一口就答應下來了。這時,他與這個作者并不認識。

就在書稿快要看完的時候,一次炒菜時,他誤將桐油當菜油倒入了鍋中。吃了這用桐油炒的菜,他上吐下泄。一天中,上廁所拉了數十次肚子。人也倒威了。就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堅持把這部長篇看完了,并寫下了幾千字的修改意見。

這部書稿后來的結果我不清楚。但蕭育軒對待業余作者這種熱情態度,卻長久長久地留在我的心里。

蕭育軒吸煙,也好酒。

已經作古的《人民文學》副主編王朝艮對我說:看老蕭寄來的稿子,每頁稿紙上都能聞到酒香。

那一年,省總工會搞全省職工文學評獎,蕭育軒和魏文彬都被借調來看稿。有一次,他們跑到火宮殿喝酒。一起去喝酒的幾個人,除一人外,都當場醉倒在桌子下面。好在有一個滴酒不沾的人,跑到我家里來送信。

我一下子懵了。

當時,我是一個普通的編輯。街面上又沒有像現在這樣到處有“的士”。想了好一陣,才想到求助省總工會宣傳部的一位副部長。這位副部長,也是我們的“哥們”。他要了一輛吉普車,到火宮殿把他們拉上車。不敢直接往機關里送,怕影響不好。就把他們拉到我家。老蕭畢竟是“老將”,在地上倒了一會就醒了。而魏文彬全身吐得一踏糊涂,把借來的一件棉衣(當時正遇寒流,他衣服帶得不夠)也弄得臟兮兮的。我把他的臟衣服脫下,安頓在床上躺下。他整整睡了一天一晚才醒來……

1985年,組織上安排一批作家下基層掛職深入生活。他到婁底文化局任副局長,我到冷水江市任市委副書記。

到婁底時,地委要在招待所給我們安排一天的生活。他執意不肯,連連說:“你們不要管,你們不要管!這里到處是朋友,我要去看看他們。老朋友來了,他能不叫我喝一杯酒?”

次日清晨,他起得很早。一洗漱完畢,就拉著我往外走。

“這么早,去哪?”

“招待所沒有安排我們的飯呀!”

“你昨天又要充硬漢!”我埋怨開了。

“跟我走,你放心,餓不了你。”

我們走出招待所,很快來到了一片新住宅區。他要我在這里稍等他一下,自己則一沖一沖地往一孔樓道里爬上去了。

約莫幾分鐘,他趴在一個窗口上喊我了。

我只好爬了上去。當我爬到三樓的時候,一個瘦高個子的男人,已站在那里迎接我了。老蕭在一旁向他介紹,這是什么什么作家,省委候補委員云云。接著,又指著那個瘦高個子向我介紹:“這是我的老同學,地區師專的副教授某某。”

我跟隨老蕭,走進了這位初次見面的副教授家。教授夫人立即端來了一碟炒花生,一盤松子糖什么的。又給我們每人倒了一杯茶。

也許是許多日子不曾見面了,老同學熱情地問這問那,這位老夫子就是不做聲,用一個手指輕輕地在桌面上敲著。

老同學沒有明白這個動作的意思,依然熱情地和他說著話。他總是不搭話,手指老在桌面上有節奏地敲擊著。

這樣過了一陣,他看老同學還沒有明白,只好說:“這里,還少一樣東西呀!”

“啊,對,對,對!”這位副教授一下醒悟過來,連喊夫人取酒來。

一杯白酒端上來后,他的話就多了。天南海北,到處扯起來了。這時,教授的夫人,一個很有教養的女性,提著一個袋子,歉意地對我們說:“我不能陪你們了,要上班去了。今天晚上請兩位到家里吃飯。”

“我都沒有關系,老同學嘛。人家譚談同志可是第一次到你們家來呀!他今天可是沒有吃早飯的呀!”

我的臉一下就熱了。我和這位副教授是頭一回見面,他竟這樣說。一時,我真不知道把臉往哪里擱好。我直想痛罵他一頓,可當著教授夫婦的面,又不便發作。我難堪極了。

教授夫人連忙放下袋子,轉身進廚房去了。

我側臉看看他。他正有滋有味地在喝酒。

“這個酒鬼!”

我在心里狠狠地罵道。

人生如同一部書。

我與蕭育軒的大半生,像翻書一樣地翻過去了。

如今,他已過花甲之歲,我也近歲之花甲了。我們的人生,已進入了晚秋。

然而,我想我們的友誼將永遠在春天!

(原載《邵陽日報》2001年9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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