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生有緣(上):譚談說朋友
- 譚談
- 1662字
- 2021-10-29 14:52:52
她穿上了登山服——新春花城訪楊沫
火車徐徐滑進了廣州車站,十多個小時的車廂生活終于結束了,我們高興地走下車來。進站來接我們的《花城》文學雜志編輯部負責人老范和老鐘告訴我們:“楊沫同志也來了。”
“《青春之歌》的作者楊沫?也坐的這趟車?她在哪里上的車?”我們又興奮,又生疑。因為這趟車是從湖南懷化發車的。
“不,她已到了廣州。現在她到車站來接你們來了。”
說話間,一個老太太朝我們走來了。她個兒不高,很胖,卻又著一件肥大的登山服,穿一雙登山鞋,使她顯得更胖了。認識她的葉蔚林等人,趕忙迎上去,喊她:“楊沫同志,您好!”
“好,好,大家好。我來接你們,接你們這些老鄉呀!”她笑著,和大家一一握手。
這幾天,寒流襲擊廣州,落著牛毛細雨,這座溫暖的南方都市,出現了多年來罕見的奇冷。難怪楊沫同志穿上了厚厚的登山服。臨近春節,上下車的人很多。我們夾在出站的人流里,緩緩地朝前移動。楊沫同志擠在我們中間,認真地詢問湖南的文學創作情況,工農業生產情況,乃至這個或那個中青年作者的情況。言語間,浸滿對故鄉的關切之情。我們熱烈的談吐,和眼下寒冷的天氣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楊沫同志一直把我們送到住處,才回自己的房間里去。在午餐的餐桌上,大家又不免談起楊沫進站臺接我們的事。《花城》編輯部的負責同志說:“聽說你們今天到,她堅持要來車站接你們。我們看天很冷,又下雨,她年近七旬了,就沒有喊她去。哪知,離火車到站還有一個多小時,她就打電話到編輯部來催我們了。聽說接車的人走了,她急了,自己喊了一個車,就往火車站來。按我們的傳統習慣,是小人物接大人物,司機聽說這位老大姐要進站臺接人,猜想一定是來了大人物。因為楊沫不僅是著名作家,而且還是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哪知道,她接來的,是你們這批‘大人物’呀!”
大家哈哈笑了。是的,我們這群人,除了葉蔚林、莫應豐是四十多歲的中年作家外,其余的都是二十幾、三十多的小伙子。楊大姐的為人,很使我們這群青年作者感動。
次日上午,我們到楊沫的住處去看她。一拉開門,她看是我們這一伙,連連笑著說:“好,歡迎,歡迎,我們是老鄉會老鄉。”葉蔚林說:“我們這伙紅衛兵抄你的家來了,有什么好吃的呀!”楊大姐笑著翻箱倒柜,拿來了梨子、蘋果、香蕉。香蕉只有五個,我們去的人多,分不過來,楊沫看了看大家,說:“我們民族的一個好傳統,是尊老護幼。我是長者,應該愛護年青同志。我看,這五個香蕉,就給年紀最小的同志吃。”說完,就把香蕉分給了我們五個年紀小一點的同志。接著,她對葉蔚林說:“你就只能吃蘋果了羅!”
吃了香蕉,她又給我們拿來蘋果,接著,又打發她的外甥女兒去街上買春卷,說是味道美極了。她催我們吃糖果的神態,很容易使我們聯想起年幼時和奶奶、外婆相聚的情景。趁春卷還沒有買來的空隙,我們問她:“這次想不想回故鄉看看?”她笑笑說:“怎么不想呢?可是,忙呀,這次恐怕擠不出時間來了。”
楊沫,祖籍我省湘陰(現為汨羅縣)縣,在北京出生。她三歲的時候,父母帶著她回過一次故鄉。此后,六十多年未還鄉。直到1980年,她才第二次踏上她的故土。依依鄉情,催動她的筆尖,她接連寫下了《鄉情》和《情的朝與暮》兩篇散文,交《湖南日報》和《芙蓉》文學雜志發表。“現在,您正在寫什么呢?”韓少功問她。她說:“這次是躲出來整理一下自己的日記。我有個記日記的習慣。但以前的日記,抗日戰爭中丟失了,1945年,抗日勝利后的日記還保存下來了,大約有40多萬字。這次整理出來,交花城出版社出版。這是我大半生人生道路的記錄呀!忙完這件事后,我準備完成長篇小說《東方欲曉》的第二部、第三部的寫作。第一部已經出版了。年歲大了,精力不支,寫長篇可難了。不敢和你們年輕人比了,聽說莫應豐每天能寫萬把字,《將軍吟》只寫了90天,我做不到了,一天寫下五千字,是我的最高記錄。一般只能寫三千字。我今年已經68歲,人生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我得抓緊時間做完我一生應該做的事。”
“她在登山!”這時,我的心咯吱一動,那天她穿著登山服、登山鞋來車站接我們的情景,又立時浮現在眼前……
(原載《湖南日報》1983年3月9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