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的力量

一份又一份的“作品”郵出去，一份又一份的“作品”回來了。一年中，我寫了十二篇小說。這十二篇小說，從這個小漁村到某都市游覽了一遍，又原封不動地回到我面前。

風言冷語，有如營房前面大海里的潮水，漲了又落，落了又漲。漲漲落落的次數(shù)多了，人們也習以為常了，我自己更是無所謂了?，F(xiàn)在，當我收到某刊物寄回來的退稿信，一點新聞價值也沒有了。人們開始就我這個人，是不是神經(jīng)正常，有沒有神經(jīng)質(zhì)，而展開議論了。

又一份稿子到北京游覽一遍之后，回到了我面前。一看那厚厚的信封，我沒有拆，把它丟到床墊子下，就挑起糞筐，到海邊拾牛糞去了。

連隊的生產(chǎn)任務更重了。戰(zhàn)士們除了每天起早摸黑上工地勞動之外，還規(guī)定在可憐的一點業(yè)余時間里每人每周要撿多少擔牛糞、豬糞、狗糞等肥料。對于我來說，時間更加珍貴了。常常是一邊拾糞，一邊構(gòu)思作品。有時，深夜在荔枝樹下站崗的時候，也入神地想自己的作品。好幾次，前來查崗的連長、指導員，來到了自己的面前，自己沒有發(fā)現(xiàn)，還著迷在自己作品的世界里。被連首長狠狠地“刮”過幾頓。

好象，連長沒有以前那么可親了，指導員也沒有以前那么可親了。

我挑著糞筐，朝大海邊走來。腳步沉沉的。

這是一個秋日的下午，陽光十分明麗。秋陽落在碧海上，海面是那樣鮮亮，那樣壯美。茫茫海面上，滾動著一排一排波浪。波浪越堆越高，涌在最上面的水，終于支持不住了，從高高的浪尖上翻倒下來，卷起一層美麗的雪白浪花。遠遠看去，宛如一條條矯健的白色蛟龍，飛騰在這碧藍碧藍的海面上。

海灘邊，一片米細米細的細沙灘上，人工種植了大片大片的馬尾松。農(nóng)民常把一些牛群放到這林子里覓食。因此，過去這林子里干牛糞很多。如今，全被我們這些穿軍衣的“農(nóng)民”撿光了。好不容易才能碰上一堆牛們剛剛拉下的稀糞。

海灣邊，屹立一叢礁石。我坐在這叢礁石上，面對壯闊的大海，沉思。

世界一切事物中，最勤奮、最不安寧的，莫過于大海了。任何時候，它都是那樣精力充沛，那樣激情洋溢。起風的時候，浪頭一排排地滾過來；沒有起風的時候，它也是濤聲喧騰。它懷抱里的水，總是那樣興奮，那樣有韌性、有毅力，那樣不知疲倦。無論白天、黑夜，不停止跳躍，不停止吶喊，就象人不停止呼吸一樣。你看，它從大海的深處躍起來，乘著風，向岸邊的那叢礁石撲過去。“唰——轟！”撞到礁石上，頓時全身粉碎，化做萬點水花。轉(zhuǎn)眼間，它又一點一點地集合攏來，退回大海，積蓄好力量后，又“吶喊”著進行新的沖擊。每一次，自己雖然粉身碎骨了，可它攻擊的目標——礁石，卻似乎沒有動一根毫毛。然而，它并沒有因此而氣餒，而失去信心。它積蓄好力量后，做好充分準備后，又氣勢洶洶地撲上來了……

“唰——轟！”

又一排海浪，從大海深處撲來，撞碎在我腳下的礁石上。一叢叢水花，在秋陽的映照下，宛如一串串珍珠。

“你在想什么呢？”

突然，我的身后有人說話。我轉(zhuǎn)過身去，這才發(fā)現(xiàn)，后面的那叢礁石上，還坐著一個人。那是我們班里的新任副班長。湖南邵陽人，一個墩墩實實的漢子。參軍前，是一個汽車司機。到部隊后，陰差陽錯，沒有被分配去開汽車，卻被發(fā)配來工兵連了。我們平日相處頗好。他是我事業(yè)的又一個支持者。什么時候，他也出來撿牛糞了。現(xiàn)在，一擔滿滿的牛糞，就撂在礁石邊。

“是你，什么時候來的？”

“剛到?！?/p>

“都撿了這么滿一擔糞了，還剛到呀？”

“我是說，剛到這叢礁石邊來?！?/p>

“你看我，一點糞都沒有撿到?！?/p>

副班長笑笑，看了看我，說：“又在構(gòu)思什么作品了吧？糞好辦，我分一半給你。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你是問我……”

“在想什么！”

“我在想，這海水和礁石，誰是勝利者?！?/p>

我略為思索了一下，答道。

“怎么想這樣的怪問題呀？”

“不怪，這和眼下的我密切相關?！?/p>

我連忙反駁。

“還和你密切相關？”

副班長盯著大大的眼睛看著我。他被我這句話弄糊涂了。

“你看”，我指了指礁石下面的海水，“撞碎了，不灰心，又來了。多么有韌性啊！看起來，它是失敗了，它是沒有力量的。實際上，它是勝利者，它身上蘊藏著極大的力量！不信，你看那礁石，坑坑洼洼，被它咬掉了多少??！”

“你……”

“我要向海水學習！”

我發(fā)出了心靈的吶喊。

副班長的眼睛里，頓時閃爍著特別的光亮。顯然，他完全明白我的話了，完全懂得我的心了。

前面，“唰——轟！”又一排海浪，向礁石撲過來了。當然，等待它的下場，又將是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