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平整，寸草不生，車馬如流。道旁，古樹懸野，驛站茶肆。一點都不荒涼。這城我還未完全見到就覺得比漠邦的都城還好。

我舉著我的布幌子，撕下一條白紗衣擺做發帶，一路招搖。

路邊茶肆的歇腳的人好奇的看著我，偶爾也有把我叫過去問我能治什么病的，不過，他們都是布衣百姓，沒有什么財力。當初漠邦靈石炙手可熱，多是王公貴族的愛物，普通百姓根本消費不起，要真的治病，還是要進城找那些達官貴人。

官道直通燕城城闕，望樓重兵，弓弩懸墻。大門厚重，更有渾身青鐵盔甲的士兵守護，我舉著布幌子大搖大擺進城，那些士兵果真攔住了我，要我出示官籍。

我哪里有官籍？現在為止，連個正八經的名字都沒有。

“我是神醫自天上來，云游四海救濟蒼生，哪里有官籍這等俗物？”我面上假裝高傲，心里已經焦灼緊張的像開水一樣。明明這個城不能進，換個地方就行了，可是在被人問及身份的時候，還是會緊張的不行。可能是以前太懷疑自己的來處，太厭惡自己，厭惡到不想從自己嘴里說出來自己是誰。

那戴甲兵隔著盔甲我都聽出了一聲冷笑他們抬手將我一推：“走走走，城里不允許瘋子進來！”

我被他們推了一個趔趄，背后有一點熾熱支撐住了我，只見一個用黑紗金絲包裹的嚴實的人將我扶穩，他身后還有一輛鋪綢鑲金的馬車，有六位銀甲白披風帶刀兵騎著馬列在馬車兩旁。

扶我的那個人有條不紊的拿著一個銀絲包裹的夜明珠呈在看守士兵面前。

士兵一見那夜明珠便對面前的人躬身行禮，之后開門放行。

那扶我的黑衣人對看門士兵說：“這位寒醫是和我們一起的，它性子急些，先到了。”

守門士兵點頭示意，我可以進城了。

我見好就收，趕緊隨著黑衣人進了城。直到完全走過寬厚的城墻拱門，我才徹底放下心來。

這時候，我身旁的黑衣人也退下了包裹外衣的黑紗，我看見他的臉，竟是墨三……

“這么驚訝干什么？”我還未開口他倒先說話了。

我剛想回應，自己又變了副樣子，想來他不會認出我吧，還是趕緊走，不要再和過去有任何瓜葛了。我抬腳剛要離他遠去，他又叫住我：“我就知道你爛泥扶不上墻，連縛神霆的大門都沒碰到吧？”

我捂著耳朵，只當一個神經病自言自語，往前快步走著不理他。

他一步跟過來，躲過我夾在胳膊里的布幌子：“寒醫……”多帶幾分諷刺滋味，“混不下去了，改招搖撞騙了？”

“墨三你住口！”我停住腳步氣惱的面對他。

他目光上下打量我一番，最后注視著我的眼睛說道：“你把皮囊當衣服穿，說換就換？在哪里換的，告訴我一聲啊，我自己的樣子有點看膩了。”

“諷刺夠了吧？那就就此別過！”我不想理他，轉身就走，要不說我炸了掃把星，倒霉到極點了呢，我剛要帥氣走開，就被腳底的什么東西絆了一跤，還好我反應夠快，兩手撐地腿一登又站了起來，否則摔個狗吃屎太狼狽了，又讓這墨三看了笑話。

我拍打著手掌的灰時，才用余光瞥見這座城中境況，沒有我想象中的和樂繁華，滿地橫尸。

如此情境，為什么官道上那些來來往往進進出出的人都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

本該熱鬧的街道，地上只有整齊排列的尸體，烏鴉垂涎在屋頂，好像有什么東西阻止它們沖下來食骨肉。

“他們都是靈石荼毒而死的。當年畫忠以大巫師的身份控制漠邦，不顧天下百姓生死將靈石外散，他是自私的。燕城，是龍川處理被靈石荼毒之人的地方……他們有的死了，有的快死了。白衣日夜趕制了壓制烈火之毒的藥，要我喂這些人吃下去。”墨三干脆的向我表明來意。

“我來時，道旁的人都奇怪的看著我……原來如此，哪有人給死人治病呢……”我自言自語。

馬車停在墨三身后，墨三示意披甲兵打開轎門。只見兩邊的士兵抽出劍來，將轎門上的銅環一挑一拽，兩扇門剛開一個縫隙，就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沖開，在轎子里沖出一團烏云瞬間擴散整個燕城……

墨三沉著的看著烏云飛起，緩緩降落，我盯著那變幻莫測的烏云，它們越來越低，足夠低時，我才看清楚，那是一群黑白相間的鳥，它們渾身黑色，黑色羽毛反出灰白色的光，頭頂有三根白翎，它們尖長細喙叼著一粒黑色的小小藥丸，利落的啄開尸體的鎖骨中間最薄的皮，將藥丸塞進尸體的咽喉。

它們黑色龍卷風，卷遍小城又秩序的鉆進了馬車轎子里。

“這鳥也是白衣養的嗎？”我問墨三。

墨三淡然的點點頭。

“這些人已經死了，白衣為何還要施藥救他們？若他能讓人死而復生那還了得？”我疑惑的問他。

他笑著對我說：“藥是白衣做的，方子是方追白給的。再者……我們這次來，是來超度亡靈的……”

他的眼神頗有深意，我明明看見了他的瞳仁，眼白，睫毛有幾根，卻看不透他眼神的意思。

我看了看地上躺著的尸體，它們依舊一動不動，藥也沒有讓他們起死回生……墨三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

我走近他，注視他的眼睛：“墨三，給死人吃藥，你到底什么意思？”

他垂著眼睛看著我，像在看一個與他無關的無理取鬧的孩子。

他終究還是沒說話，騰空而起，飛到屋頂，黑鴉驚起一片。他揚手抱天，黑羽紛紛，黑羽凝結如蓋，籠罩在燕城之上，燕城陷入一片漆黑，我依舊仰頭看著那黑色羽毛，它們像云團一樣擠在一起，從羽毛的縫隙里流下白色的閃電，聽不見雷聲，只有白色的刺眼的電流在天地間閃耀，我看見了奇形怪狀，有人有禽有獸有草木山河的混亂的靈魂，它們在閃電的光亮里，猶如活著一樣。

巫靈術……大巫師的法術……在別人那里淋漓盡致，我卻什么都不會。

那又如何呢，他已經和我沒關系了，他已經死了！我也已經是我自己，不再披著狐貍的身體，我與他無關了！我勸慰著自己，卻忍不住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