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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共和國的長子》

  • 舊堂煙2
  • 林洛霜
  • 6008字
  • 2022-04-26 13:04:34

今天咱們換個模式,我先給大家推薦一首歌和一部電影,歌叫《Скородембель》,電影叫《鋼的琴》,如果可以的話,大家可以聽聽這首歌關注一下這個唱歌的樂隊,一邊聽,一邊看我今天寫的故事。

我記不清是具體日子了,反正大概距今也得有個好幾年了,那天我邀請一位朋友,不,不是,我邀請了一位兄弟喝酒,那天我們喝了整整一夜,大醉之下不知道睡了多少個小時,我只記得當我醒來時天是黑的,以至于我還以為只睡了一小會,那時候他已經醒了,自己沏了一壺茶,一邊喝一邊讀我書架上的《三國》,那是我母親小時候就看的書,后來她給了我,書的紙面已經黃得如同前一天杯中的威士忌,書的歲數比我還大,我看了它多次,從小就看,而現在他也在看。我捂著迷迷糊糊的腦袋下了床,問他讀到了什么,他告訴我他讀到了忠與義,讀到了家與國。說完他就放下了那本《三國》,又和我說,能不能和我借一套書,月光落在家中的地板上,照著他瘦削的雙腿,我的眼鏡上半邊沾滿了酒漬,根本看不清他人,我問他,哪一套?他回答說:

“《毛選》”

看到這,你可能以為這一期的主角是這個兄弟吧?嘿嘿,其實還真不是,這期的主角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人,還有一塊土地。

前幾天,我剛會用這個軟件的管理系統,剛看到我的這本書的讀者分布,如我所想,大多數都是遼寧人,可能因為我的文字跟我的語言差不多,都有那么一點東北口音。大學的時候和寢室里的兄弟們喝酒,一個關外來的兄弟跟我說,你是那種外地人刻板印象里的東北人。我笑了笑沒說話,心想這就純是扯,我哪有那么大大咧咧的,東北人除了口音以外哪都能挺溫柔,這小子還是不夠了解我。再后來去了南方才明白,跟溫柔細膩的南方兄弟比起來,我確實談得上是個豪放派,只不過我在東北已經呆慣,不了解罷了。

不過這也正好,這說明我對這塊土地還是有點發言權的,我愛這片土地,有生以來。

我跟依依同歲,都是98年生人,不過我倆的童年光景確實不太一樣,她爸屬于知識分子,所以她的家境相對富庶,而我就不一樣,我的父親那個時候是東北的工人,那個時候,東北的重工業蓬勃發展,工人是個非常光榮的職業,我還記得鄰里間的閑談每每談及我的父親的時候,大家都會露出羨慕的神色,并說上一句:

“在績工人!多好的活兒啊!”

老一輩的東北人是吃得起大苦的,管你三九三伏,產量和質量就是命令,那個時候的工人無論多累的活都能笑著去干,遼寧那時候遍地工廠,哪怕是一個小村里都會有起碼五六家的軋鋼廠,村子響起的金屬碰撞聲音幾乎貫穿了我的童年,與之相對應的景色是我中午放學時遇到的魁梧黧黑的工人們,他們會像孩子似的互相笑著打鬧,然后用干裂的手指抓起白潤的饅頭,大口大口的往下咽。這樣的景色年幼的我自然是不能完全理解的,因為……鋼廠工人那一身行套實在是不算好看,更別提長久的高溫工作已經讓那身衣服又臟又破,而工作又那般辛苦,到底是什么讓這群人的臉上永遠掛著那副快然的笑容的?我坐在玉米地的田埂上寫著我的作業,不知不覺間天色已經通紅,黑黃的土地顏色與天空相接如同漸變,工人們叼著手卷的旱煙輕快地踏上回家的老柏油路,有的人粗獷地笑,說著工廠里的趣事,不同的人們打著招呼相約喝酒,他們完全不像干了一天的累活兒,個個精神得很,我長吁一口氣倒下去,枕在書包上,看著那油畫般的天空,天色還是那么的紅,壯闊而美麗,讓人光看著就覺得充滿信心。

說到這里,我要插一句題外話。其實我知道,我寫的東西為什么不討喜,最主要的原因一來是它太過現實,都是我朋友們和我自己的故事,并非那種快意江湖豪放灑脫的內容。二來,很多的詞句我都寫得比較隱晦,不能直爽地表達我的愿景。雖然,我tm深知如此,但我還是要問,我的讀者們,你們有沒有那種經歷,就是那種每逢半醉卻聽得一首訴說著時空的好聽的歌的那個時候,那種歌曲會讓人覺得時間像是被卡住的沙漏,讓人覺得流淌的時間被慢慢地拉長了……如果你們回答我說“有的!”,那么我告訴大家,生活在我童年記憶中的,東北的工人們過的就是那種時光。那種時光幸福無比,似乎永遠都會過不完,只可惜,無論是我們還是他們,離醉倒和帶著頭疼的清晨,只有短短的一步之遙了。我無法實打實地詳細的描述為什么會這樣,就像大多數人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一杯算是喝多了,所以,我依舊用那醉酒者才會看懂的語言書寫下面的話吧:

還記得我躺在的那個田埂和紅得如血的黃昏嗎?

那黃昏她依舊在我和那一大群人的回憶的光景里,如同一張舊照片,永遠地被定格住了,我永遠不會忘記她那壯闊的美麗,然而,可怕的是她轉瞬即逝,我除了在回憶里以外再也沒見過她。黃昏無數,只可惜天色和季節都已經太晚,烏鴉們用吵鬧的噪音和漆黑的翼手遮蔽了天空,那是天空中沒有霞光的間隙,我原以為只有短短的一瞬,卻沒想到,那恐怖的漆黑遮蔽了我看到的大部分世界,整整二十幾年。父輩們已經老去,卻依舊頂著滿頭的白發倔強地抽著旱煙,他們一言不發,迎著突如其來的大雪,吐出煙云背對著世界,大踏步地笑著走了。我站在風雪交加的田地中的柏油路上,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流下了眼淚,天空降下的寒冷凍住了我的嘴唇讓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眼淚在恍惚間凝結,讓我連淚珠劃過干裂臉龐的細小聲音都發不出,我看著父輩,甚至更老一輩東北人逐漸……逐漸遠去的背影,一把將那凍結在臉上的淚痕扯了下來,我拼命的追上去,想看清他們風雪中的表情,可那雪還是太大,讓我什么都看不清。父親用他滿是裂紋的大手攔住了我,說道:

“你長大了,離開東北吧。”

他義無反顧的繼續往前走,把我留在了原地,柏油路旁的玉米地已經被齊齊刷刷地斬斷,他們用刺天的鋒刃訴說著不甘,我愕然站在大雪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可那雪卻越下越大,就連工廠的煙囪都可以掩埋,它們早已不再工作了。我茫然地回頭,看著蒼白的一切,卻始終不能明白,父親說的,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真的長大了嗎?到底是我長大了,還是我的父親和那一大群的工人們都莫名其妙地老了。回家了,母親坐在暖暖的火炕上,看著電視里的節目,她見我進來,告訴我說:

“兒子啊,倉房(即后來的小草堂)里有書,媽年輕時候讀的,你去看看,或許還有用呢。”

我看著母親,低下頭好一會兒才問她:

“爸爸什么時候回來?”

母親說,很快,只不過,可能不再是工人了。

我又問:“工人永遠是光榮的對嗎?”

母親露出一我完全看不懂的笑容回應道:

“那五本書在倉房里,為什么不去讀呢?”

我沒有說話,推開門徑直走向倉房,我站在倉房中看到,在掉漆的書架上最醒目的地方整整齊齊地擺著一套古舊的書,書的封面是一位和藹慈祥的老人,他有著這個世界上最最溫柔的笑容,我好像看到他在向我招手,可當我看到他后卻捂住了臉,跪在了地上,任眼淚涌出我的指縫,連一句話,也都說不出來……

我的父親最終回來了,可很多的父親最終已不用再去他們那熟悉的工廠,他們穿著厚重的棉大衣結伙成群的相約在一家小店,那里有小村里最實惠的價格和他們似乎永遠喝不夠的大瓶啤酒,人們似乎總在過一個個不得不過的年,整整數日之久。后來,不知道哪天,那個小屋子里沒有了喧鬧的聲音,只留下來一位腿腳殘疾的工人和一屋子的幽暗,那位工人后來在鄰路的家邊支起了一座小棚,擺上了曾經用過的工具,以給路過的人們修自行車為生,雪停的時候他就坐在棚下,手中夾著旱煙,茫然的張望。他就在那修車,喝酒,不知多少日子。某一天,他被發現死在了家中,有人說是突如其來的疾病,有人說是因為常年飲酒,總之莫衷一是,日久天長也就無人再提。

長大后我經過那家早已停業的小店忽然想起如此種種不由唏噓。回家后便又問父親,那些工人離開小店后到底去了哪?父親抬起頭看著我笑了笑,平靜地說道:

“勞務市場唄,干力工唄,還能哪?”

我沉默了一下,回答說:

“只要有力氣,那玩意誰都能干。”

父親回答道:

“不要看他們會什么,沒人需要他們會的東西了,他們需要養家糊口。”

我沒法再回答下去,點起一支煙,看著窗外的大雪,不自覺地咬緊了牙關。

明明他們個個身懷絕技。

大概是很小的時候吧,我偶爾能聽見村子里傳來手風琴的聲音,大多是一群上了歲數的人在拉,歌不多,大多都是前蘇聯時期的曲子。《喀秋莎》,這首歌我聽了老一輩人演奏了最起碼幾百遍,那一代人的東北人大多都會那么一點俄語,所以這樣的歌也就能唱得下來,耳濡目染之下,一句俄語不會的我每次聽到都能隨著唱兩句,倒也算是個有意思事了。除了《喀秋莎》還有一些我叫不上來名字的曲子,后來我知道有一些是柳拜的,所以以后也就跟著查了查其他的,發現也都很好聽,比如《Затебя,Родина-мать》,還有《Шагоммарш》,我現在偶爾也會在和依依他們喝酒時放放,遙遙說這樣的歌一股俄羅斯味兒,依依則說不然,然后自斟一杯伏特加說這是蘇聯獨有的味道,皓隱看著我便笑,說上個世紀的時候蘇聯就tm沒了,哥哥最愛聽這歌的時候怕是留學那時半夜獨飲,聽這歌時候便會想家。我不說話,卻見依依遙遙倆人帶著疑惑的眼神拿著酒杯看向皓隱,遙遙問道:

“蘇聯是蘇聯,咱們國家是咱們國家,聽蘇聯的歌怎么會和想家聯系到一起?”

皓隱答道:

“關外本與當年的蘇聯接壤,有些文化本就耳濡目染。二者咱們國家早些年便在東北建設,關外的石油,糧食,由此潤養了全國,重工業的基礎生根于東北,老一輩領導人的先進思想也在東北播撒開來,你們看,長久以來,東北人何有過曾重男輕女的傳統糟粕思想,文盲率在東北也常年倒數,這都是那寶貴的思想實踐。而如今,蘇聯已經不復存在,而我國從那個偉大國家學到的東西和思想卻早已在東北生根發芽。你們聽那些歌,他們唱的是國家和他賴以存在的寶貴思想,蘇聯是沒了,但是最接近他文化和思想的地方還在,而那個地方就在我們的腳下,就在我們大雪紛飛的故土。”

我笑了笑,拿起酒杯說道:

For home, for socialism, for our country。

在東北,尤其在鐵嶺啊,沈陽啊,遼陽啊,這種地方,會有一些很有年代感的景觀,比如一些老式的蘇聯式建筑,掉了漆卻依舊能開得走的蒸汽式火車,破舊的和大片大片的麥田融為一體的老公園等等。這里邊最有意思的就是那火車,可能大家只在電影里見過他那在舊鐵軌上奔走的模樣,但是在東北,你卻可以見到貨真價實的真東西,他行進時會實實地碾壓鐵軌,發出如同一個高個子壯漢奔跑般的聲音,車頭的煙囪會噴出滾滾的煙霧,車笛發出愉快的吼叫,整個車體會在田野的麥浪中疾馳,如同一個揮舞著帽子,穿著舊西裝,歡呼著奔跑的中年人。如果你站在車站前看著他,就會從心里感受到那種零下幾十度都凍不住的熱情,那種感覺會讓人會心一笑,卻也會讓人感到一種無力……和蒼老。

在上次依依回來的那個時候,正趕上夏去秋來,太陽不再那么毒辣,田地已經漸黃的時候,我便會拉著她四處瞎走,就像我倆十七八歲那時候,我們穿過了麥田,撥開修長的芒草,經過一道又一道的田埂,漫無目的地流浪,直到走累了,迷路了,就停下來歇歇,看著天色慢慢地變紅。我坐在一條廢棄的鐵軌上,彎著腰,看著原野和天空,一手支著膝蓋,一手拿著我的電子煙,深吸一口,吐出煙云。依依皺了皺眉頭,用嫌棄的聲調說我這模樣跟剛種完地的老大爺似的。我笑笑沒說話,卻見依依脫下了鞋,赤腳站在細長光亮的黑色鐵軌上,展開雙臂,低著頭,搖搖晃晃地一步一步地走。我有點意外,因為這是平時遙遙才會干的事,所以也就好奇地看著她自顧自地玩兒。穿著黑衣服坐在鐵軌上的少年,單純可愛的少女,油畫般的天色,老舊的小城,金色的麥地,徘徊在火燒云下孤雁,一切如同一幅畫一樣交織,定格。時間似乎都變得柔軟,能被人抓住,纏在手上似的。我問依依,如果可以,你想留在哪里?依依輕盈地方從鐵軌上跳下來,坐在鐵軌上,用手托著臉,瞇起帶著笑意的眼睛沉默了一會兒。遠處,通紅的云層之下,工廠的高煙囪排出工業的濃煙,它漆黑一片,如同畫家的失手。

“歐洲。”

煙云匆匆逃離了我的唇齒,一溜煙沖到我的膝蓋下,我兩腿一動不動,一陣晚風吹過,微微刮起了我腳邊的碎沙。

“家鄉……不夠好嗎?”

“好啊,家鄉對誰都是好的,可她還是與南方……不,不止南方,與這個世界相比,還是太平凡了,皓麟,人往高處走哇。”

我沒說話,但忽然想起父親站在大雪里對我說的話。

果然,他們都會離開這里的。

夜里,我耐不住思想的煎熬,又回到了鐵軌旁,我站在它面前,被麥穗層層擋住,天空群星閃爍,月華如水,我抽上一口煙,將嘆息和煙云一同吐出,剛欲轉身回去,卻忽然聽見了陣陣的歌聲,那聲音溫柔的如同母親的輕撫,讓人不覺間心靜如水。

“月兒明,風兒輕,樹葉兒遮床欞啊,蛐蛐兒,它叫錚錚,好比那汽笛兒聲——”

嗚——

車……車聲,舊火車的車聲?!

時間倒流,又回到了傍晚,我倉皇四顧,發現遙遠望去,一列舊火車沿著鐵軌疾馳而來,它緩緩地減速,在我的面前停下,人們下車了,是一群上了歲數的老人,我認識他們,他們是工人,是老去了的東北工人,他們笑著問我:

“孩子,東北,好起來了嗎?”

我翕動著嘴唇卻半天說不出話,本想掩飾什么卻組織不出一句謊言。

“我……我們……我們……”

我沒法再說下去,捂住臉,瞬間淚崩。

可是,他們卻笑了。

“看這完犢子玩意兒,哭啥?”

一位老人用粗糙的大手為我抹掉了眼淚。

“東北到底需要什么……我們該怎么辦……”

我問他們所有人。

他坐下來,點起熟悉的旱煙,深吸一口道:

“東北需要年輕人,需要為了這片土地去做任何事的年輕人,他們不在乎家鄉的貧苦,不在乎自身的享受,就像當年的我們一樣。”

我又想起依依和她說過的話,瞬間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時代還是變了啊,孩子。”

他掐滅手中的旱煙,用手支著雙腿站了起來。

“不用強迫你自己,記住這片土地吧,有出息就好,去哪都行。”

他們笑著向我揮手,又邁著堅實的腳步走回了那輛火車。

煙囪又重新噴出了煙霧,汽笛聲又“嗚嗚”的響起,像是歡呼,又像是啼哭。那舊火車離開了鐵軌,帶著蒸汽行進在星軌之上,最后離開了世界,回到了天國。

“皓麟!”

兄弟的呼喚打破了我的回想,我回過神,看著他,而他轉過身,看著家里一幅掛畫和畫下的五本書,他伸出手想要去拿,卻忽然停住了指尖,良久,嘆了一口氣。

已經是早晨了。

忽然,一道光透過窗戶照進了小屋,正照在那掛著的畫和書上,我這才想起來,那畫上的人是笑著的,天亮了!天亮了!他笑了!天亮了!黑夜會過去的!天亮了!我們激動的叫著,一把推開房門沖向外面——

太陽驅散了所有的黑暗,在一片偉大的光芒中緩緩升起,那場景如此震撼,以至于我張大了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光芒照得整個天空都綻放出耀眼的紅色,布滿世界的每一個角落。天吶,我見過!我見過!那是幼時記憶里的光景,太陽照常升起來了,他在!他一直都在!光芒之下,我看見一位老人在向我們招手,他有著世界上最最溫柔的笑容,我們發瘋似的沖過去,一把將他抱住,而他笑著扶著我們,指了指那五本書……

當天夜里,兄弟辭別了我,借走了他要看的書。我叮囑他夜里走路慢點,他則笑了笑,說沒事,他把太陽帶在身邊了。

第二天早晨,我起了很早,趴在窗臺上迎接著晨陽,所有的顧慮都在昨天煙消云散,因為太陽會照常升起,他的光芒會照亮整個世界,我對我的故鄉充滿信心,因為他是第一個被太陽照耀的地方。

——2022-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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