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蘭姐
- 一傘之下
- 武中
- 2945字
- 2021-12-27 20:00:00
書舍似乎永遠都是一個樣:熱鬧、歡快,無論主仆都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元斐一身污泥,正追逐著滿頭大汗的小月月,笑聲飄滿后園。看樣子他又掉進了泥坑,而且居然還是上次那個泥坑。
墨非毓則安安靜靜地坐在樹蔭下,由巴祁撐著傘遠遠看大家嬉戲玩耍。
不過兩人所談的內容,完全是另一種氛圍。
“先生真的不走?”
“走什么?”
“你讓他自己做選擇,他說還沒想好……”
昨晚墨非毓前往蕭府解救琳兒時,巴祁就極力阻攔,因為墨非毓這樣做無疑是承認與琳兒要好。好容易等到墨非毓回書舍,巴祁本想立即追問結果,但墨非毓哈欠連天倒頭就睡了。巴祁直到現在才找到機會。一聽墨非毓不但替琳兒求情,還建議蕭子戊要么趕自己走,要么殺了自己,巴祁黝黑的臉變得更暗沉了。
墨非毓靜靜看著他,面上忽然浮出納悶之色:“我發現,你對我們的事機敏異常,怎么對世故人情卻一竅不通。”
巴祁兩道濃眉緊緊擰著,茫然地望著墨非毓。墨非毓解釋道:“你放心,蕭子戊材優干濟,重情重義,又常和江湖中人打交道,論人品實屬難得,但也正因為此人太過重情,行事又優柔少斷,所以他不會選殺我,當然也不會完全放心,我猜,他會讓夫人去請蕭子鈺讓我離開。”
“不過這樣一來,”墨非毓伸了個懶腰,“蕭子戊昨晚的舉動非但達不到效果,反而是畫蛇添足。”
巴祁兩道濃眉彎成了半圓弧形,對這種揣測人心的事他非但不擅長,簡直就是一竅不通,良久才道:“這些都是保不齊的事……”
“什么事都不可能十拿九穩。你剛才也說,他的爪牙遍布江南,如果決意除掉我,我能逃哪里去?”說到這里,墨非毓幽幽目光遙望后山,緩緩道,“我和他已經有了第一次正面交鋒,有件事倒是可以準備起來了。”
“先生請吩咐。”巴祁覺得做點事才能安心。
墨非毓起身道:“這件東西不容易說清楚,去書房我畫出來吧。”
兩人來到書房,巴祁見水注已空,自到后山取來地窖澄好的雨水研墨。墨非毓特地吩咐過,研墨要“重按輕推,涼水為佳”,即按墨錠時力量應稍重,研墨時則應輕輕地推慢磨,古人也有“磨墨如病夫”的說法。加水最好一邊磨一邊加水,而且一定要涼水,因為涼水凝而不滯,筆過生光,太熱則容易散淡生沫。
片刻畫成。墨非毓掃了一眼門口,指著畫道:“你記住這幾處細節,然后去買一捆這樣的箭回來。切記一定要隱秘,不能讓任何人發現,包括賣箭給你的人,買到之后悄悄放到安全的地方。”
巴祁仔細打量著畫中的箭:“請先生告知此箭有何特異之處,以免我買錯。”
“沒有任何特異之處,這種箭多是獵戶所用,城里很多鐵鋪都有售。我再提醒一次,這件事不用急,可以慢慢找機會做,但一定要保密。”
巴祁點點頭,專心致志盯著畫看了一會,隨即將畫揉成一團,投入火中燒了。
巴祁辦事一向審慎,墨非毓囑咐兩遍,沒再多說什么,吩咐他去煮茶了。
“回來!”
巴祁剛出門,只見蕭子鈺攜著一封信走進院子。
“要巴老一起去?”
“幾個月了,也不能老拿臉上的傷當借口。”蕭子鈺笑道,“請先生這就出發吧。”
墨非毓看了一眼巴祁:“既然顏雪姑娘特意囑咐你同去,去換身衣服吧。”
巴祁也跟著墨非毓去過幾次趙府,但顏雪親口讓他去還是頭一次,不由愣了愣:“不必了吧?”
蕭子鈺斥道:“讓你換就換,哪有那么多廢話。”
趙府四時景致都不盡相同,不過這一次變化最大,府外風水樹裁剪一新,府內各處也著實整葺了一番,引得墨非毓不顧炎日駐足賞覽,還不時向巴祁介紹每一處景象的匠心所在,只盼巴祁有所領悟。不過很快他就放棄了,巴祁的眼睛雖然老老實實跟隨著墨非毓的手勢,但臉上的表情實在讓人沒心情再講下去。
“啊!洛洛!”
兩人剛步入桃林的一條小道,猛聽得一聲驚呼,把墨非毓和巴祁都嚇了一跳。
霎時,樹叢后閃出來一個清瘦干練的中年女子,兩步沖到了巴祁身前。
“還愣著,抬腳!”中年女子一把推開巴祁,身子一躬,懷里多了一只貓。
巴祁這才留意到,自己不小心踩著了一只小白貓。
中年女子輕輕撫著小白貓的脊背,上上下下察看了一番,并不見有傷,這才把她小心翼翼放在地上。可那小白貓右后腳蹬了兩下,一瘸一拐走了兩步,微弱地叫了一聲就不肯再走了。
“洛洛……”中年女子唇角一咧,仿佛感受到了小白貓的疼痛,忙把白貓輕輕抱起來。檢查了一陣,還是不知傷在哪里,額上不由滲出細汗。
“你沒長眼睛嗎,我給你講,洛洛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你別想走。”中年女子說到最后,聲音竟有些哽咽了。
巴祁見對方將一只貓當寶貝捧在懷里,已經頗是不解。后來聽她聲音中竟還帶著哭腔,更是一臉茫然。
中年女子不聞回答,瞪著他道:“和你說話呢,你是木頭還是聾子?”
“這畜生太小了,我剛才沒……”
“她叫白洛洛!你這人怎么一點人味也沒有。”這時候,中年女子才有意打量了一下巴祁,“我看你這塊黑炭頭也就四十來歲吧,怎么長得像個老頭子,還有你這衣服……”
一旁墨非毓見巴祁手足無措的樣子,不由暗暗好笑。再看那中年女子,約莫三十四五歲,雖是荊釵布裙,但從頭到腳無不得體,眼角雖然留下了淺淺的魚尾印跡,不過舉手投足都透著活力。
“這位大姐,”墨非毓拱手打斷喋喋不休的中年女子,“不知可否把洛洛給我瞧一瞧。”
中年女子看了他一眼,忽然警惕起來:“你們兩個是哪里來的,之前好像沒見過?”
“蘭姐,不要為難貴客。”
這時候,只見顏雪從小道的另一面走來。她今日身著淡藍色衣裙,外套一件潔白的輕紗,頭上無任何裝飾,僅僅是一條淡紅的絲帶輕輕綁著頭發。
滿園桃紅,難掩其姝。顏雪到三人跟前時,連一向木訥的巴祁也不由愣了愣。
蘭姐向顏雪施了禮,指著巴祁道:“小姐,這根木頭踩傷了洛洛。”
顏雪向墨非毓點頭致意,道:“他叫巴祁,這位是墨先生,正好墨先生是大夫,你把洛洛給他瞧瞧吧。”
“你就是墨先生啊?”蘭姐從上到下將墨非毓細細打量了一番,口中忽然冒出一句,“原來是個大夫。”
“小姐被一個姓墨的書生迷得神魂顛倒,她甘棄西京的榮華富貴和一個王爺未婚夫,獨身寄居趙府就是為了這個書生。”這是府上下人公開的秘密。蘭姐身為管家,雖然吩咐不得妄自議論,但她一個三十多歲的女子,對任何事又異常熱心,自然而然的比任何人都關注這個話題。如今聽顏雪說墨非毓是個大夫,不免將信將疑。轉念又想:“明明說是個書生,怎么是個大夫?是了,男未婚,女未嫁,兩人怕相見不便,所以才打了這個幌子。”
“蘭姐,”顏雪見蘭姐有些發愣,笑著道,“洛洛和我由同一個大夫看診,你不會覺得委屈吧?”
“不委屈,當然不委屈。”蘭姐忙將白洛洛遞給墨非毓,目光中帶著一絲詭笑。巴祁方才是不明白蘭姐怪異的舉動,現在更不明白她為何會忽然轉怒為喜。
蘭姐看了他一眼,更露出納罕之色。
墨非毓緩緩蹲身下來,將小白貓放在膝上,伸手在它四肢一一捏過,蘭姐跟著蹲下去,早又趁機將他看了又看。
“傷在哪里?”
“還好只是脫臼。”墨非毓柔聲道,“洛洛,會有點疼,不用怕。”
“喵……”墨非毓微一用力,隨即將洛洛放在地上,它試了試力,果然恢復如初。
蘭姐高興得把洛洛抱在臉上不住親撫,一面連聲感謝墨非毓。
“蘭姐,把洛洛抱回去吧。”
“欸。我這就走了。”
蘭姐又看了墨非毓好幾眼,轉身走了。剛走幾步,一個園丁從小路上走過來,一伸手從一旁桃樹上摘下一個半生不熟的桃子,將就在袖子上揩了揩,張口就咬。
“洗了嗎,就吃!”蘭姐迎面走過去,順勢拍了他一下。
“長樹上的,又不臟。”
“你怎么知道不臟?”
園丁笑道:“我不將就衣服擦了嗎?”
“將就將就,真搞不懂你們這些人,什么都愛將就,活著有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