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錦弘雖然被限制出府,但在府內還是自由的,不過為了讓墨非毓避嫌,他這陣子一直沒來云舍。所以云舍的常客還是琳兒一個。
曦和樓一案頭天夜里發生,第二天下午公開審理,第三天審判布告就張貼各處示眾。袁劦強占民地,私建馬場,勾結王長富欺行霸市,暗地經營賭場妓院,致死三名女子,影響極惡,處斬刑。從犯王長富處斬刑,即刻送呈州府,待覆奏勾決。經查實,知縣刁壽與曦和樓一案無涉,對袁劦惡行并不知情,但身為一縣之長,負失察之責,江南東州蕭子鈺彈劾令其上書策免。
判決的消息很快就傳遍整個夏呂,連琳兒來云舍送花時,也能把事情說出個七七八八,還知道是袁劦和王長富勾結,讓她爹爹沒辦法繼續做生意。甚至她爹爹后來接連碰壁,被誣陷欺奸人婦的事,也猜到是袁劦動了手腳。
“娘給我說過,人在做,天在看,善惡到頭終有報,害死他們的惡人終于被繩之以法,爹娘在天有靈,也該安息了?!闭f話時,琳兒紅著眼眶,“以前我爹常說什么官官相護,一開始我還擔心刁大人會回護他的內弟,沒想到他一點兒也不徇私情??上н@么一個愛民如子的清官,蕭大人還讓他自己上書請罪?!?
“蕭大人這么做,也是為了讓其他人引以為戒,不然,只要是那些當官的親屬犯了事,他們都推說不知情,哪里還有公道?!?
“嗯,先生說得有道理。”
“我聽說,錦弘從昨天起就一直被人看著?”
“大人怪他常去曦和樓,影響不好,罰他一個月不準出府?!?
墨非毓一面聽著,一面吩咐巴祁給琳兒沏茶。看樣子,琳兒非但不知道曦和樓出事的源頭在她這里,連這一切是出自蕭錦弘之手也不知道。從目前的局勢來看,蕭錦弘也沒有暴露琳兒和自己。
“茶水太燙了,茶都苦了?!绷諆簢L了一口巴祁沏的茶后,立即說了一句。
“茶不都是苦的么?”巴祁有些不解。
“喝茶是苦的,品茶是甜的,回甘知不知道?”
巴祁愣愣說不出話,墨非毓笑道:“看來,你對茶的品鑒能力長進不少?!?
“那是先生授藝有方。”這段日子,琳兒在云舍不再拘束,有時候還和巴祁拌嘴,見墨非毓一直微笑地看著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先生笑什么?”
“看你無憂無慮,我也高興啊。對了,這陣子查爺還欺負你么?”
琳兒聞此,不由嘟著嘴道:“府上的下人,有誰不受他欺侮的,好在我平日不多嘴,罵我我也不吭聲,他罵兩句,最多掐兩下也就是了。前幾天歡歡頂撞了他一句,就被他踢了一腳,都好幾天了她小腹還痛得厲害。”
墨非毓眉頭微凝,問道:“府上的用人他都欺負?”
“不單是府上的人,連文茵館的那些書生他也欺負。”琳兒說著,忽然抬頭望向巴祁,“除了他。”
墨非毓奇道:“巴老?”
“別看他平日里悶不吭聲,那個茶葉蛋好像從來沒有對他呼三喝四過,有好幾回我見他看到巴祁還躲呢?!?
“有這回事?”墨非毓更是詫異,不由看了一眼巴祁,巴祁給他遞眼色,示意他不要繼續問下去。
“先生不知道,”琳兒想到了別的事,“自從那天你喊錯他名字以后,茶葉蛋這個名字在府里的,還有文茵館都傳開了,只有他還蒙在鼓里呢。”
墨非毓一笑,道:“你可別不小心喊錯了?!?
“我不會的。”又閑聊了幾句,琳兒站起身為墨非毓斟了一杯茶,“這幾天歡歡的活也要我干,先生沒別的吩咐,我要回去了。”
她一伸手,無意間露出了白皙的手腕,手腕上有好幾處非常明顯的掐痕。墨非毓知道是查爺所為,也沒多問,一直送她到門口,直到她的嬌俏的身影消失在視線里,才緩緩轉身回屋。
“查爺很怕你,為什么?”
“那是三年前的事了,”巴祁早有準備,“有一次我和查爺去嘰石街買東西,回來的路上正被他打罵……”
“你說清楚,真的是又打又罵?”
“府上的人,他打得還少嗎?”
“你接著說?!?
“我們正好碰見去買脂粉的青青,她見狀二話沒說,當街把查爺揪住打了一頓,還警告說要是敢告訴任何人或報復在我身上,就讓他好看,說著縱上墻頭就走了。”
“他并不知道你和青青早就認識?”
巴祁點頭道:“查爺果然沒敢往外說,而且經過那件事之后,他也從來沒對我動過手。后來差不多半年之后吧,查爺又被人莫名其妙打了一頓,那一回傷得極重,他頭頂那道疤就是那時候留下的?!?
“原來是這樣,”墨非毓想了一想,“你是說,后來那一次他并不知道是誰打的?”
“我問過青青,就是她打的。不過查爺并不知道,可能他也有所懷疑,”巴祁抬起頭道,“這些年他從來沒罵過我,連正眼也不敢看我一眼?!?
“此人欺善怕惡,品性真是卑劣到了極點,”墨非毓若有所思地說完,又感嘆道,“青青這丫頭雖然打心底里瞧不起我這個讀書人,不過論辦事能力,還是讓人佩服的?!?
“她只對先生兇點,”巴祁道,“有一次府上來了很多客人,我又正好病重,府上分不出人來照料我,她替我抓了藥,每晚偷偷入府給我熬藥,直到我病好了才離開。”
“嗯,所以有什么事,還是你去見她好些,”墨非毓伸了個攔腰,忽然聞到書房外傳來一陣陣花香,“院子里的白玉蘭開了嗎?”
對于這些,巴祁顯然從來沒留意過,不由往外看去。
“在屋里悶了幾天了,我們出去賞花吧?!蹦秦拐玖似饋?。
巴祁忙拿起一旁的傘,到了門口,低聲問了一句:“先生……要做什么?”
墨非毓看他一眼,道:“賞花啊?!?
“沒有別的用意了?”
“哪能什么事都有用意,就是出去賞賞花,放松放松。”
院子里植著幾株白玉蘭,幾天前還只是光禿禿的樹干,似乎是一夜之間,滿園已是赫然春色。大朵大朵的乳白在春陽下有些刺眼,石階上的殘瓣卻是歷目凄楚,有的已化作塵泥。
“這個時候,我院子里的那株海棠也應該開了,也不知道陳老有沒有去照料。”墨非毓輕輕撥弄花枝,輕聲感嘆。
“先生想回澄海村了?”
“是該回去看一看的,總要時常提醒自己,這一路走了多遠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