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的兵符,應該不在興德宮中吧?”
唐帝猛地一震,臉上的肌肉快速地跳動著:“你怎么知道?”
“宮中雖然發生暴亂,不過禁軍防守嚴密,各處仍然有條不紊。唯有尚書房,草民早上入宮時發現有禁軍和赤營軍打斗的痕跡。而赤營軍中正好少了兩員最得力的副將和至少五十名叛軍,”墨非毓道,“赤營軍人手有限,他們派出精銳前往尚書房,原因只可能有一個。”
“竊取兵符。”唐帝怔了半晌,頹然坐回長椅。有兵符,炵烆就能名正言順調用京城乃至全國的兵馬。
尚書房和寢宮是他最常在的地方,他嫌兵符太重太大,隨身攜帶不便,所以有個習慣,每次下朝回尚書房時都會將其放在桌案上,離開時再帶走。可雖然是習慣,難免也有遺忘的時候。
就算遺忘,炵烆也絕不可能當晚就知道,除非,尚書房已有炵烆的人。
羅生的頭埋得很低,面無表情,一聲不吭。
“他要干什么,他已經困朕于此,他還想干什么!”
“太子行事謹小慎微,逼宮這么大的事,他自然不會將所有希望寄于區區一個謀士身上,就算赤營軍他也不放心。”
“所以,”墨非毓一字一頓緩緩道,“他做了兩手準備,一是發動興德宮之圍,再派我請陛下讓他入宮救駕,兵不血刃逼陛下退位;二是趁亂竊取兵符,與安喆山合謀,陛下若不答應,他會強行攻城。”
“孽種!孽種!”唐帝手掌一次次重重落在雕著花紋的木欄上,直到手痛麻得失去知覺仍不能停下來。眾人嚇得鴉雀無聲,羅生一面小聲地呼喚“皇上息怒”,一面以手為墊放在木欄上。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墨非毓的聲音繼續響起,“太子結同黨,誅良臣,先后殺炵烻,逐炵勒,陷炵燁,他一步一步走到今天,難道陛下一點也沒察覺到嗎?”
也許是接連聽到過于震驚的消息,唐帝目光虛浮地望著斑駁的墻面,很久也沒有任何反應。
“陛下。”羅生膽戰心驚地呼喚著。
“果然都是他,”唐帝蒼老而疲憊的眼睛里漸漸浮出回憶、憤怒、悔恨、絕望,還有作為父親的慈愛,“他們都是朕的孩子,是他的骨肉兄弟啊!”
一股悲憤之情涌上來,唐帝舉起右拳無力地錘打著自己的胸口。
“陛下息怒……息怒啊……”羅生幾乎急得哭起來,“這只是此人的一面之詞,他是說客,他是來激怒陛下,陛下不可受他挑撥煽惑啊。”
“顏愛卿和劉愛卿提醒過朕的,他們早就提醒過朕的。”唐帝的辭色中充滿了無力的悔意。
墨非毓道:“陛下既已得訊,何不早做防備?”
“怎么沒防備,朕已抽去安喆山手中一半的兵力,也叮囑葛愛卿加強了皇城的守衛,朕只是沒想到這個孽種會利用一小撮叛軍發難……”唐帝忽然意識到沒必要給面前這個白衣書生講太多,話鋒一轉,冷冷道,“你也別給朕假慈悲,炵烆派你來游說朕,你必是他重要謀士,最近朝里朝外這些烏煙瘴氣的事,朕會信與你毫無干系?”
“陛下怎知草民一定是在害人而不是救人?”墨非毓似乎料到他有此一問,“炵勒殿下和炵燁殿下一個被逐,一個自貶,至少性命得以保全。草民此番來此是奉太子之命,卻也得到了皇后娘娘和修儀娘娘的允可,我還要說服陛下也相信我……”
“你見到皇后了?”唐帝再次坐直。
“得知陛下被困,皇后娘娘,”墨非毓頓了一下,“還有修儀娘娘第一時間趕到了禁軍營中。”
“好,好,總算還有人記掛著朕,”唐帝大感安慰,“修儀也在?”
“現在禁軍由修儀娘娘在調度。”
唐帝一愣:“葛卿呢?”
“病倒了,陛下請寬心,葛將軍已無大礙。”
“這個老東西會病倒?”唐帝似乎不相信。
“昨夜葛將軍的女兒葛羽去見過葛將軍,而這個葛羽,正好是叛軍首領錄毛的妻子。”墨非毓抬起頭道,“草民推測,葛將軍急火攻心與此有關。”
唐帝未置可否,而是開始重新審視墨非毓。面前這個白衣書生確實是來歷不明,不過從他進來到現在,為自己提供了宮外的幾個重大消息。
問題是,此人的話真的可信嗎?
墨非毓沒有抬頭,但他仿佛知道唐帝心中所想:“其實要知道是誰謀反很簡單,陛下只需走出此門,說要問責葛將軍,就能知道是誰謀反。”
唐帝點頭道:“赤營軍不敢讓朕與禁軍對質。”
“陛下……”
羅生正要說什么,唐帝伸手止住,又道:“你剛才讓朕下三道詔書,只說了兩道,第三道是什么?”
“外面太陽好毒,能否讓草民到門后躲一躲。”墨非毓手中的傘撐得很低,但越來越高的烈日還是照得他喘不過氣來。
“讓他進來。”
“陛下……”
“讓他進來!”
槍分左右,墨非毓快步走到中門內,閃到蔭涼下藏了起來。
“陛下可同時擬一道召集勤王之師的密旨,交由草民帶出去,如果勤王之師能夠出其不意與禁衛軍內外夾攻,這場危機就能化解。”
“站著說話不腰疼,”一侍衛道,“安喆山擁兵百萬,能指望臨時召集的烏合之眾?”
“是號稱百萬,其實是七十萬。陛下已解除他一部分兵權,所以他手里現有三十余萬兵力。而這三十余萬大多在邊鎮,根本不可能參與謀反。草民算過了,安喆山在京城的兵力有三萬人,而京城附近十八個折沖府的兵力加起來有兩萬余,就算響者只有半數,配合皇城的金城湯池,還有驍勇精銳的禁軍,陛下并不處于劣勢。”
墨非毓的一席話,再次讓唐帝站了起來,在本已絕望的境況下,墨非毓撥開云霧,讓他看到了一線曙光。
“既是召軍勤王,你前面說的兩道詔書,一道是讓炵烆入宮救駕,二道是讓葛卿打開城門,意欲何為?”
“第一道,是草民保命用,也是緩兵之計,第二道,是為召集勤王大軍爭取時間。”
第一道詔書的用意很明顯,墨非毓入宮游說,總要取得成效。至于第二道詔書,唐帝一邊踱步一邊道:“葛卿得詔,可以抗旨不從。”
“正是。”
“哼,”羅生冷哼一聲,“都是你一己之辭,要是你轉手就將密詔交給太子,又或者葛彥邦真的奉詔開門,那我們不是完了?”
“陛下已經沒有別的選擇。”
“你……”
唐帝攔住羅公公,抬起頭道:“你叫什么名字來著?”
“墨非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