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蕭子戊萬念俱灰,他還是不明白,親兄弟只見怎么能互相殘殺,“就算這一切都是我做的,你就對我下此劇毒?”
“你知不知道,番木鱉無藥可解?”
見蕭子戊沉默不語,蕭子鈺還是忍不住大怒,一把抓住蕭子戊衣領:“那你為什么還要演戲?你明明恨我,你明明該恨我入骨。”
蕭子戊茫然地望著他處:“我為什么要恨你?”
“你已經知道,錦弘不是你的,他是我的兒子!”
也不知是毒性發作,還是氣血逆涌,蕭子戊雙手不自主的顫抖著,很快,他望著蕭子鈺的視線變得僵直無神。
“你說啊!”
蕭子戊無動于衷,要不是他的眼珠仍然緩緩地轉動了一下,蕭子鈺幾乎懷疑他已經中毒身亡。
“你還不承認?”
“你和子琴……這么多年,我竟一直蒙在鼓里。”
“哼,我不娶妻納妾,你真以為我離開曹氏后已經勘破兒女情?”蕭子鈺道,“論聰明,你確實在我之上,可惜太感情用事了。”
“什么時候的事?”
蕭子鈺看他一眼,仰頭緩緩道:“已經是十七年前的事了,那天好像是七月十四吧,我一個人輾轉難眠,到院子里閑逛,不知怎么,就去到了靜馨苑,我推門進去,發現子琴正在燈下讀書,你知道,那年我二十八,正值血氣方剛之年,曹氏又回娘家省親有一陣子了,彼時面對清風書影,月下美人,難免做出莽撞的事來。”
薄暮閣披上了蒙蒙的雨衣,染上了蒼白的色彩,融糅了凄美的神韻。
有一陣劇痛從全身的骨骼肌肉傳來,不過蕭子戊完全沒有去抗御,和聽到的消息相比,身體之痛又算得了什么?
“她一直告訴我,弘兒是早產兒,”骨肉之痛加上心頭的痛,蕭子戊聲音很低,“她既委身于你,為何又不離開我,還要騙我到現在?”
“你不會告訴我,你會把她讓給我?”
蕭子戊沉默未語。
“你想一想,子琴的胸痹之病,是什么時候開始的?”
“生下弘兒后。大夫說她不可再懷身孕。”
“就因為這個,她對你心懷愧疚,卻又不敢說出真相,”蕭子鈺沉思了一下,道,“我想,我們兩個,子琴都是愛的。”
“不可能……”巨大的悲痛導致氣血逆行,蕭子戊喉頭一甜,口中涌出一口鮮血。
蕭子鈺望著他,忽然咧嘴一笑,神色異常輕松而陰鷙:“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你就不能告訴我,為什么察覺弘兒非你所出后,你還能夠裝作若無其事?”
“我什么時候知道了?”
蕭子鈺皺眉道:“你是真不知還是裝不知道?那本《稟賦志》上說得清清楚楚,蠶豆病會遺傳后人,我有此疾,錦弘也有,他不是我兒子是誰的?”
蕭子戊仰天長望,過了很久,才緩緩合上眼。
“我是看到了,”蕭子戊歇了好久,才道,“你是弘兒的伯父,他不也是你的后人嗎?”
“你真的沒有懷疑過?”蕭子鈺逼問道,“那你為什么要動怒撕書?”
“或許,”蕭子戊滿臉絕望,已無心留意他說撕書的事,“因為你們都是我最親的人,我才會自欺欺人,對顯而易見的事都視而不見。”
“那也不見得顯而易見。”蕭子鈺有些得意。
蕭子戊傳了一會,問道:“你為什么想到去書舍?”
蕭子鈺想了一想,道:“你沒起疑,那火也不是你點的了?”
“書舍起火了?”
得到肯定回答后,蕭子戊緩緩睜開眼:“我中午剛去,書舍下午就起火,你不覺得太蹊蹺了嗎?”
“先生在西京才知道我不能碰蠶豆,你還在懷疑他?”蕭子鈺用極厭惡地眼神看了一眼自己這個弟弟。
蕭子戊和他目光相對了了片刻,無力地移開了。雨更大了,無邊無際地冷開始一絲絲拼命往里鉆,鉆進骨頭里,鉆到心里。他想翻個身,可是發現每根骨頭都要碎掉一般,劇痛仿佛要把他撕成碎片,每一刻都無比漫長,他知道,這是番木鱉毒氣攻心的緣故,可是,這還不是最讓他絕望的,他最絕望的,是朝夕相伴的妻子欺瞞了自己整整十七年;是自己的親哥哥欺占了自己的愛人,還引以為傲;是親哥哥給自己下這世上最痛苦的毒;是他片刻前還說“正能與我推心置腹的,只有子戊你,真正能放心的,只能是血濃于水的骨肉至親”,其實早就對自己起了殺意;弘兒并非是自己的兒子,。
無邊的黑暗紛涌而至,蕭子戊現在唯一想要的,就是盡快墜入這無盡的黑暗。
“此去西京,哥哥好自為之……”
“哼,有勞你操心了。”蕭子鈺確定他不可能在有機會活過來,邁步向樓梯走去。
剛才邁步,只聽腳步聲響,老莊和昆喜一前一后跑了上來。
短暫的靜默之后,老莊邁著沉重的步子奔向蕭子戊,最后一交跪倒在蕭子戊身前,放聲痛哭。
“老爺,都怪老奴,全都怪老奴。”
蕭子鈺停下腳步,斜瞥他一眼:“怪你什么?”
“老奴明知不對勁也沒能及時阻止,”老莊自顧自道,“都怪老奴沒提醒老爺,老爺……”
“哼,你知道得挺多,”蕭子鈺詭譎一笑,“你一個狗奴才,攛掇過老爺多少事?”
老莊只是放聲痛哭,沒有理會他。一旁昆喜臉也白了。
“你如此忠心,下去陪他吧!”蕭子鈺突然飛起一腳踢向老莊,這一腳用盡了全身之力,“砰”地一聲,老莊撞斷圍欄,從樓上跌落下去。
昆喜忙搶到邊緣,也顧不得自己會不會也被踢下閣樓,扶著斷裂的圍欄戰戰兢兢往下望去,西面閣樓下是由亂石堆砌,老莊身下涌出一大灘紅。
蕭子鈺頭也沒回,也不叫昆喜,堅定地向樓下走去。
淅淅瀝瀝的雨中,空蕩蕩的腳步聲響起,好像異常的遙遠。呆呆地望著那灘紅漸漸蔓延,在春雨之中變得越來越大。直到蕭子鈺消失在雨中,很久,昆喜將目光移到閣樓,看了一眼蕭子戊,緩緩搖了搖頭。
“老莊啊,”昆喜的聲音蒼涼而緩慢,“有句話叫聰明反被聰明誤,你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