碼頭上。
月光如洗,照得海邊一片空明水色。追隨二人而來的剿匪民眾擠擠挨挨的,金多多吐了吐舌頭,正待停下來說些什么。
“別回頭,速速上船!”
曲泊遠低聲道:“后頭有人跟著,耽誤不得。”
金多多心中一凜,快走幾步跳上船去,被自家官兵擁簇的緊緊的,曲泊遠一直在她身后不遠處,直到開船之后,兩人才松了一口氣。
“奪人錢財堪比殺人父母。”曲泊遠眉毛微蹙,脫下身上長袍,隨手丟進海里:“以后遇到這種事情,走的越快越好。”
“你別丟啊,這件衣服你才穿了幾天?值好幾百兩銀子呢。”金多多心痛不已。
酒勁兒還未散去,她膽子前所未有的大:“上頭還有絕色佳人芳澤留存,你就半點都不可惜?”
“臟。”
曲泊遠臉色冷淡,金多多懶得搭理他,看著船身滑過海面,一片銀波,狠狠一拍欄桿,借著酒勁兒豪氣萬丈道:“今天就以剿匪人數來定你我之間的規矩,看看咱倆之間誰才是老大。”
曲泊遠斜她一眼——小丫頭狐貍尾巴終于藏不住了,要造反啊。
“想當老大?”
曲泊遠突然伸出手來,狠狠捏了下她的耳垂,金多多大叫一聲:“當然!我官比你大好不好?”
曲泊遠眼皮一掀,掏出一迭銀票,面向人群大喝一聲道:“都聽好了!”
他聲音清亮遼闊,眾人紛紛扭頭過來看他:“今夜隨我們去剿匪的,有一個算一個,不分是官兵還是百姓,一個水匪人頭算五兩銀子,三個便是二十兩!”
此言一出,人群里面卷起了一陣軒然大波,“公子,你這話可當真?”
曲泊遠微微一笑,給他們展示著自己手中的銀票:“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銀票已經準備好,就等你們來領了。”
“好!”
“今夜定要殺他們個人仰馬翻,好出一口多年來的惡氣!”
下面人群轟然應諾,波濤如嘯,好似在應和著一船銳氣。
話說兩頭,露江商會這邊,以朱貴為首的幾個掌柜湊在一處,卻是怎么也掩不下心頭驚慌。
“哎,朱掌柜,你找的那幾個人到底行不行啊?”田喜抖著他肚皮上層層疊疊的肥肉,又想發火,又害怕的不得了,怨氣十足。
“養他們一年要花我五百兩銀子,你說呢?”朱貴厭惡道:“要不是你和那個姓王的貪得無厭,非要接京城里曲千重的生意,咱們又何至于落到如此田地!”
“那,那王掌柜不是已經死了嘛……”田喜抹了一把冷汗:“再說,當初要不是你松口答應,我們也出不了這趟船啊。”
“都到什么時候了,你們還有心思翻那些爛賬!”曹老板怒吼一聲:“老子今天被那小妞逼著掏了一千兩真金白銀出去,海上更是放著數不清的銀子貨物。”
他臉色通紅:“今天若是追不回這些銀子,我曹老三非得把你們活剮了不可!”
“閉嘴。”朱貴咬牙切齒道:“鼠目寸光的蠢貨!”
要真讓金多多把“水匪”給一鍋端了……還談錢?
露江商會里的這些人,怕是一個都跑不了。
“哎,你們都別著急,都別著急。”
朱貴坐在椅上,緊緊的閉上了眼睛,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門外,每次聽到有腳步傳來,心里都要狠狠的跳一下。
可惜直到天明,那些被派出去的殺手還是沒有回音。
“不行,我得親自去看看。”朱貴噌的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剛推開門,手下便踉踉蹌蹌的沖了進來。
來人臉色蒼白,語無倫次道:“完了,全完了!”
“你說什么?”朱貴一把抓住那人肩膀:“什么全完了,我派出去的那些殺手呢?他們得手了沒?”
“掌柜的,咱們在海上的東西,全沒啦!”屬下哭喪著一張臉,嚎啕道:“那兩人走得太快,身邊圍著好些高手,咱們的人根本趕不上,別說暗殺,我們差點沒被他們當成水匪給一并殺了!”
曹老三一把推開朱貴,急不可耐道:“海上呢?私鹽和銀子怎么樣了,那里留了那么多人手,總不至于真被他們給剿了吧?”
“真的剿光了,一點兒都沒留下,曹掌柜,咱們的錢和人,全都沒啦。”屬下一把鼻涕一把淚,干澀道:“您是不在當場,我,我們親眼看著,那些個人就跟瘋了一樣,為了賞銀,根本不怕死!”
“ 廢物,都是廢物!”朱貴捏緊拳頭,抬腳便往外沖:“曹老三,田喜,你們幾個還愣在那里干什么?還不和我一起去水匪窩看看清楚!”
……
“朱掌柜,朱掌柜?這可怎么辦?”
一到水匪窩,一行人挨個檢查了以前藏錢的地方,別說是銀子了,連根雞毛都沒留下。
田喜在原地直蹦跶,六神無主道:“完了完了,我的銀子,啊!朱掌柜,你這是怎么了?”
轉頭一看,朱貴早已昏死在地,眾人呼天搶地的圍了過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恨不得和朱貴一起昏過去得了。
他們這些年來假扮水匪無惡不作,背著朝廷販賣私鹽,好不容易才攢下了那么一點點家底,結果卻是給別人做了嫁衣!
……
遠方江面上,金多多一夜未睡,卻是精神的不得了,一邊清點著懷里的銀票,一邊看著一地白花花的銀子,整個人都飄飄然了。
“昨天花出去的不少,”金多多大笑三聲,十分興奮的把銀票收納入庫:“但是咱們賺到的更多。”
她扭頭對旁邊人道:“露江這些害蟲油水真足,這一趟來的真值。”
曲泊遠悠哉悠哉地躺在竹椅上,享受著曲三的服侍:“既然有膽子害我,就要做好傾家蕩產的準備。”
“希望這種好事兒還能多來點兒。”金多多虔誠祈求上天:“多多益善,保佑我們賺大錢,福澤天下饑民。”
可惜她的好心情沒有維持多久,百夫長胡俊前來求見,臉色有些不好:“大人,這幾天折騰下來,咱們的兩艘寶船都有損毀,若不及時修補船體,怕是會毀的更嚴重。”
“是哪里出了事?”金多多心疼的厲害,“這些烏龜王八蛋,要讓你家老大知道剛出京城就禍禍了他的寶船,非得氣死不可。”
“是我們無能。”
金多多郁悶的擺了擺手:“這和你們有什么關系啊,你們英勇殺敵,已經做到該做的了。”
“怎么修?修船大概要多少錢?”
胡俊有些不安,向前一步,低聲在金多多耳畔道:“修船不是難事,只要材料足夠,船上的工匠就可擔當此任。只是……”
他咬牙道:“兩艘船此次花費最少也要七千兩。”
金多多眼前一黑:“七千兩?”
船這種東西竟然是這么費錢的嗎?
她倒吸了一口涼氣,扭過頭去看著曲泊遠,眼睛發直:“露江商會的人被咱們抄了老家,還有把柄捏在咱們手里,這一路肯定會追著不放,不把咱們咬死,他們怕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曲泊遠點頭:“沿途的追兵絕不會少。”
金多多哀嚎一聲:“那我的船怎么辦?一打架就要修船,修一次就要七千兩。”她臉色扭曲,神情痛苦:“我手里的錢怕是都不夠這一路修船的!”
開發海菜是前所未有之事,一切都得從頭建起,樣樣都需要銀子,她在京城里招募到的股份,大部分都用于鹽礦開采了,好不容易黑吃黑賺了一批大的,還要再吐一半在修船上,這是在要她的命。
“不行。”金多多臉色突然沉了下來,嚇得胡俊一跳:“大人?”
“寶船不能再出事了。”她神情嚴肅,與曲泊遠對視,眼里有問詢之意:“不如兵分兩路,胡俊帶著寶船走水路,我走陸路,放出消息去,讓他們知道銀子都在我這邊。”
她可以出事,船不行。
“那豈不是把大人至于險地了?”胡俊大驚失色:“這怎么行!”
“倒也不失為一個法子。”曲泊遠眉毛微蹙,指尖插進一碗棋子里,泠泠作響:“你不想讓寶船再出事,也只能把火力都吸引到我們這邊了。”
胡俊瞠目結舌,想要開口阻攔,奈何敵不過做主的兩人,心驚膽戰地站在旁邊擦汗:“這,這不行啊。”
金多多一錘定音:“到了修船點,咱們就分道揚鑣。”
……
次日傍晚。
夕陽落在海面,印得一道波光粼粼的金光,溫柔極了。水汽打在金多多的臉上,更添惆悵。
她站在甲板上,神色凄楚,看著自家兩艘寶船距離自己越來越遠,嘴唇一張一合,不知道在說些什么,曲泊遠心中一動,不禁上前一步,想要聽聽清楚。
這丫頭原來說的是:“老天保佑,觀世音菩薩保佑,讓他們都來追我,不要再動我的錢啦!”
“銀子比你的小命還重要?”曲泊遠嘴角一抽,手扶欄桿與金多多并肩而立:“一路兇險,胡俊被你指使著走了水路。”
他斜了金多多一眼:“你這塊上好的肥肉……怕是會吸引來不少豺狼。”
“老大。”
曲泊遠沒防備金多多猛的一個扭身,差點被她撞到懷里:“干什么?”
“這不是還有你嘛。”金多多諂媚一笑,看著自家金光閃閃的粗大腿:“老大,我跟定你了!”
曲泊遠心里猛的一跳,繃住表情,盡量不動聲色地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夜色深沉。
所有人都進入了夢鄉。
到處都是黑乎乎的,耳里只能聽到波濤怒吼,狂風如怒。
“誰在哪兒!”
曲泊遠熄滅燭火,正待入眠,抬頭就看到一個碩大的黑影趴在窗戶上,不及多想,抄起花瓶就丟了過去,黑影應聲而落:“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