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年，天氣也漸漸回暖，陸明嬌只穿了件大衣外套，便拎著包出門了。

她比鄔盛湘先到咖啡館，約見的目的，她只不過想對趙昌石一招致命。

趙家四姨太最近像變了一個人一樣，不喜濃妝華服，說話也不像之前那樣陰陽怪氣的。

別人不知道緣由，陸明嬌倒是猜到了幾分，準確一點，也只有這一件事罷了。

聽見嗒嗒的高跟鞋聲，陸明嬌聞聲抬眸，一身素裝的鄔盛湘映入眼簾。

“夫人。”

她很禮貌地喚了一聲，也不曾叫她四姨太又或是趙夫人，想來鄔盛湘也是已經開始討厭起了這個稱呼。

鄔盛湘淡淡笑應，便坐在了人兒的對面，讓服務員上了杯咖啡。“陸小姐，我們之間有什么故人呢？”

陸明嬌輕笑，事情都做到這份上了，何必再明知故問。“您真是會說笑。”

“恨他嗎？”

“誰？”

鄔盛湘并不清楚那個“他”是方振之還是趙昌石。若是前者，自然是不恨的，他什么都沒有做；若是后者，那她自然恨之入骨，趙昌石欠她的太多了。

“自然是您家里的那位。”

她聽對方提起的是趙昌石，便咬牙切齒的。嫁給他為妾，本就已經足夠委屈了，他還逼死了方振之，對此，她定是要為了自己的青梅竹馬報仇雪恨。

“知道我為什么一直以來都沒有懷孕嗎——我惡心給他生兒育女。”

概括了對趙昌石的態度，陸明嬌果然沒有猜錯。

“您光送證據上門可不行啊，直接把他送進去多省事。”

章澤安之前拿來的所有有關于趙昌石的資料，其實都出自于鄔盛湘之手，否則許多私密的玩意兒他們可得查個夠嗆。

“什么意思？”

“斬草除根啊。您，不想嗎？”

再怎么恨趙昌石，鄔盛湘始終沒想過親手除掉他，畢竟也是十多年的枕邊人了。可陸明嬌提醒了她，孰重孰輕，是生是死，這就差明說直言了。

陸明嬌對鄔盛湘附耳說了幾句話，那一刻，她覺得自己好陌生，陌生到她連自己都不認識了。陸明嬌，什么時候變成了這樣？殺人這兩個字輕而易舉地從她口里說了出來。

十五年前，林尹龍與周念的死，陸明嬌是恨，但也沒有那么恨，直到逼死方振之的那一刻，所有的仇恨都似乎憋不住了。趙昌石若是仍逍遙快活，指不定下一次又會逼死誰。

陸祁豐？還是陸南威？又或者是她自己？陸明嬌不愿再發生類似的事情。

鄔盛湘一直把手搭在咖啡杯旁，咖啡的溫度從杯外感受是極適合的，但卻覺得燙手，又撒不開。真是件棘手的事。

她一言不發，陸明嬌又道：“您和我師父的事，我如今多少知道些，如果不是趙昌石，您不會在上灘幾十年都見不著我師父一面。”

想起了這些年與趙昌石相處的一幕幕，那些好似乎都是真心的，竟生出一絲僥幸的念頭。“我如果當時去求求他，也許就不會……”

“求？”

陸明嬌忽然之間覺得有些好笑，要是求趙昌石有用的話，時至今日就不會無辜喪命如此多條。

她并沒有因為去求的人是鄔盛湘，而改變一下這樣的想法，趙昌石眼里除了錢，什么都不在乎。

“難道他會救自己姨太太曾經的情人？這個人還是他仇家的？”

陸明嬌刻意咬重了“姨太太”“情人”幾個字，話本就是說給鄔盛湘聽的，只為讓她更清醒一點，切勿去念著趙昌石所謂的情。

拿著勺子輕輕攪拌著咖啡，隨著話音起，勺子從鄔盛湘手中滑落，臉上頗有驚恐之色。收回了手，握起拳頭，指甲掐得肉生疼。

“你想怎么做？”

“大義滅親，您還能得個好名聲。”

鄔盛湘知道趙昌石太多的秘密，就算交給了陸家，拿出來未免不疑點重重，引人猜忌。但由她親自將事實公布于天下，只怕信服力會上升不止一點。

每每想起，幾十年都未見方振之，到最后他竟落得如此下場，罪魁禍首自然是那趙昌石了。

她本還想著心疼心疼趙夢月，打小就沒了娘，要是如今再沒了親爹，那可如何是好。但看見陸明嬌，又想起那方童馨來。

論可憐，誰不可憐？

思索二三，她還是點頭應下陸明嬌的提議。

“那夢月……”

對于趙夢月，陸明嬌是心存芥蒂的，說白了不過就是男女之間的那些事。但她始終沒有做什么傷天害理要人性命的事。

“報仇，但絕不會傷及無辜。”

回家的路上，陸明嬌回想起這一年來發生的種種，恍若黃粱一夢，一天天的日子，竟如話劇本子上一筆帶過。

如果真的只是一場夢，只是一出戲，那該多好，最起碼不會有人無辜死去。

林尹龍與周念那是予命之恩，陸祁豐與方振之是知遇之恩，亦是養育之恩，無論前者，還是后者，那都是陸明嬌報不完的恩情。

可偏偏這一切非戲非夢。

因為這些，當陸南威向她表達多年愛意時，她只能選擇逃避與回絕；當陸祁豐同意二人相愛時，她依舊不能坦誠接受這一切……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已是黃昏時，暮冬初春交時的光線并不刺眼，夕陽西山下，是一副極其和諧美好的畫卷。

陸明嬌兩只手放在大衣的包里，慢悠悠地走在街上，高跟鞋嗒嗒的聲音在她腳下也是極小。看著染紅的天邊，她下意識地覺得那是一灘血，一灘殺人以后流出的血。

心里開始慌張，步子也變得急促，腳步聲沒有了節奏，手心里冒著汗，她快步往家里趕。

她沒有殺過人，謀劃也沒有，可真要報仇了，真的要有人因為她的一番計謀而死去，她莫名地害怕。

與此同時，腦子里出現了十五年前，林尹龍被趙昌石活活打死的場景，還有方振之被執行槍決時的凄慘。

心里開始惡心起來，腳下一個踉蹌，她便要跌倒，卻迎來一個懷抱，眸子上揚，清俊的臉龐映入眼簾。

“怎么魂不守舍的？”那聲音即溫柔，陸明嬌這才反應過來天邊的是夕陽，不是血。

緊緊抱住那人。“大哥，我害怕。”

陸南威不明所以，只是輕輕撫摸她的背，安慰著她。“有大哥在呢，你萬事皆可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