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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胭脂笑

是這樣反復的秋,微涼,天氣依舊。秦淮的風月,滿川脂粉,她看見他,看見自己捆綁的心事,樹的年輪,一圈,復一圈。

心顫。如汩汩的蜂蜜在灌,又如細細的銀針在刺。髻上一支翠翹,顫巍巍跌進腳下的秦淮河,激起袖珍的水花。

寂筱尋他,足有十年。

十年以前,塞外絕色塵煙。牧草便像江南水鄉的蘆葦,片片輕掃,隨風倒。卻也要大氣許多,壯闊許多。寂筱是想念的。

那是她僅只七歲的小小年華,朱紅的斜襟軋花襖褂,配著月白的絲鍛大袖衫,兩條細細的長辮子,頭上戴族里姑娘年輕時的釵環,插一株白色的宣鳥羽毛。阿母在各自的女孩兒懂事以后,都會隨時提醒她們,羽毛代表愛情和婚姻,不可隨意被男子拔下,或者私相授受。

不久,有篤篤的馬蹄一路踩過來,溫柔的南南河變做江南布莊染缸里的水,手指一沾,盡是殷紅。寂筱酣夢,漸漸覺得面前強光閃爍,睜開眼,看到記憶中最盛大的一場篝火。尸體,瑟縮或筆直,橫七豎八躺在地上。血是紅的,黑夜里骯臟的紅。

寂筱想要哭喊,卻覺得失去了聲音。突而有臉面已經模糊的人踉蹌著沖向她,胸口幽深的洞,血肉尚鮮活。寂筱只覺雙眼發黑,天地換了位,被那人壓在身下,沉沉昏睡。

寂筱仔細收藏著那只墨綠的羌笛,不怨楊柳,不思玉門關。她惦記的,不過是當初將她從死人堆里撿起來的少年,麥黃的皮膚,眉眼濃黑,又不似北方的男子,少了分粗獷,多了些文雅秀氣。

寂筱知道,朔風××血的那個晚上,如果沒有阿母將小小的她壓在身體底下,避開韃靼蠻子尖銳的屠刀,她便讓生命隨著不堪的記憶一同焚燒。但她逃過,并遇到抱她上馬的小小少年,聽他說別怕,我帶你離開。

當然,七歲的寂筱聽不懂漢話,就像七歲的她其實也不叫寂筱。她只能看著他散出溫暖的臉,看他翕合的嘴唇,她的眼淚終于流了出來,氳濕了他胸口的大片衣衫。

后來,少年隨同行的商隊離開,把寂筱放在邊城的一戶農家。寂筱知道這意味著失去他,就像失去阿母,都是余生寂寥的蒼茫前路。她拉著他的手,指甲嵌進肉里去,他不喊疼,微微笑著撫摸她的頭。于是看到白色的宣鳥羽毛,他輕手拔下,小心地握在手心。

寂筱沒有反駁,流了淚,就由他帶走自己的愛情和婚姻,背影縮小成落日里的一顆核桃,直至湮沒。

手里拽著的,是他留下作為交換的羌笛。

十年以來她輾轉顛沛,一城,又一城。她想她能夠嗅到和他相關的氣息,她要在奇跡當中把他找到,找回她托付的羽毛。

于是學習漢話,念唐宋傳下的詩詞,讀傳奇,看雜劇,竟漸漸有了做詩填詞的本事。也穿漢族女子的衣裳,繡鞋,翠翹金雀玉搔頭。

及至秦淮。

寂筱沒有想過在煙塵靡靡的秦淮逗留太久,只依稀感到,這里,已經迫近她追尋的氣息。十年呵,十年前的少年,到如今是否依然比自己高出一個頭,依然留有淡淡的溫柔笑意。

寂筱每每想著,半是酸楚半甜蜜。

然。

她竟然真的就看見他,一個瞬間之間,還來不及準備,已然排山倒海。

寂筱尋他,足有十年。

那是秦淮河上最華麗的一艘畫舫,燙金的大篆,刻著“芙蓉”。寂筱聽見泠泠如流水的琴音,腳步停了停,從岸邊上望過去,就望見男子淺淺的笑容。端一杯醇香的酒,軟軟的眼神,落在旁邊撫琴女子的手指尖。

寂筱打了一個顫。髻上一支翠翹,顫巍巍跌進了腳下的秦淮河,沒有半點聲響。她認得他,縱使十年,深刻卻如同朝夕都在自己枕邊。寂筱狠狠退了兩步。

那一晚斜月沉沉,寂筱在暗處,似是望斷了天涯路。

以后的數天,他風雨不改,到芙蓉肪上,聽同一個女子,彈同一首曲子。寂筱覺得那專注的眉眼,脈脈的神態,似要愜意得忘記一切塵煙。而她更怕,怕他就這樣也忘掉了她。

于是,寂筱很堅定地跟鴇母說,我想留在芙蓉肪。

她開始更加靠近他。

他姓時,名景楓,在南京城算是名門望族之后,家底殷實,受教良好,即使盡日流連煙花地,南京城的人也都說,是因為那個叫青珞的歌妓。

他們說,時景楓對青珞,情真,情深,不分割半點給芙蓉肪的其她女子。

自然也包括寂筱。

寂筱識得。

青珞那樣的女子,天生一張美人臉。即使寂筱的模樣亦生得玲瓏,絲毫不遜色,但風情韻致,她卻是萬萬不及她的。芙蓉肪的女子,多數跟青珞交好,寂筱的意外介入,就成了她們閑暇時候的話題,偶爾,甚至當面奚落。

寂筱不惱,她只要每天看到黃昏時候的秦淮水,看到逐漸闌珊的燈火,她就覺得心飽脹起來,她知道時景楓很快就會來。

但也不是不惆悵的。姑娘們都說,男人總是愛女人的狐媚妖嬈,愛薄紗翠袖遮掩下的楊柳腰,金步搖。但僵硬冰冷如寂筱,如何做得到。

她甚至都不會笑。

跟周幽的××女子褒姒一樣,寂筱不會笑。

從失去阿母,失去族人,再失去唯一的寄托時景楓,寂筱早已經忘記,她是否曾經有過笑容,是否能像青珞那樣,一笑傾城。傾了時景楓的城。

通常,時景楓都和青珞在最里間飲酒,寂筱坐在別的男子身邊,斷斷續續朝里間張望,她覺得青珞一雙流盼的眸子,幾乎刺得自己眼眶生疼,有什么要涌出來,她便趕緊替身邊的男子斟一杯酒,或者往他嘴里放一顆梅,盡管這樣的過程叫寂筱覺得難過甚至惡心。

時景楓也不是沒有看見她的。清清淡淡的寂筱,最叫他詫異的,便是她渾然天成的憂傷氣質,水靈的眸子在對上他的時候,總要閃著隱約的晶亮,仿佛井中月影。

他對她點頭微笑,她卻不笑,反而有些慌亂,掩飾不住的局促。時景楓覺得納罕。

當寂筱的思念快要腐了她的心的時候,她便做詩寫詞,寫沒有章法的斷句,一腔胸臆,滿懷愁緒,都點點滴滴鋪陳在華麗的筆墨上。

寂筱不知道,該如何對時景楓說這樣一個故事,這么久了,他看見她,竟然是無波無瀾的平靜姿態,仿似兩個人此前從不曾相識,仿似寂筱的牽念,不過是噩夢之后的自我填補,構造這么一個少年,給自己溫暖,為自己救贖。

但若溫暖,何以寂筱在夜里蓋緊了棉被依然瑟瑟發抖。

但若救贖,何以寂筱找不到愉快的表情,甚至連最起碼的微笑都與她叛離。

“一掬香塵冷月灰,啼痕點點紅袂。羅幕不暖,胭脂酒寒,鬢染清霜怎生寐。心抵黃花碎。兩半瘦枕孤衾對,小樓怯怯薄被。綺窗疏黯,搖影燭殘,等閑白發相思睡。風絮海棠危?!?

時景楓第一次進寂筱的房間,看到的,也就是這首題在團扇上的詞。他念了又念。

寂筱推門進來,狠狠嚇了一跳。她說,你怎么會在我房里。心如鹿撞。

時景楓捧著團扇不松手,他說青珞出去了,我等她,就在這里四處看看。無心闖入,請姑娘見諒。他叫她姑娘,生分得很,寂筱覺得難過。想問他你真的已經不認得我,未開口,時景楓便拿了扇子問寂筱,這句子,是你寫的?

寂筱點頭。時景楓嘖嘖贊嘆,竟是如此風流才情的女子。寂筱盯著他,直直的,干凈透明的眼神,你不覺得,這格律韻式,終究是無根無據,太過褻瀆前朝文人了么?

時景楓先搖頭,后點頭,雖然雜亂無章,沒有依著任何詞牌或曲牌的格律,卻恰是這樣,才顯得情真,情深,蝕骨的相思,不著虛浮的痕跡。

兩行清淚涌上來,他竟然是懂她的。

時景楓正要拿衣袖給寂筱拭淚,前廳傳過喧嘩的聲音,他知道是青珞回來,喜上眉梢,把團扇塞到寂筱手里,跟她說這樣傷心,何必,便出了門迎過去。剩寂筱,淚痕未干,心又濕。

風塵記

時景楓注意寂筱的時候,漸漸多了起來??此聦懙?,不是詞的詞,聽她說關于塞外的故事,專注得像個孩子,像十年以前的那個小小少年。寂筱一度心猿意馬。

說起韃靼,說起掠奪和屠殺,說起那個抱她騎馬的孩子,說起白色的羽毛墨綠的羌笛,時景楓除了拿出一個聽故事的人所應有的神態言語,再沒有多余的,讓寂筱足夠暖心。她一點點在往深邃無底的漩渦里沉陷,淪陷。

那后來呢?時景楓問寂筱,那后來呢。

后來。寂筱垂下睫毛,后來我一路奔跑,等待還有尋找,可是。她說到這里,抬眼看時景楓,難過得都要昏厥,她說,仍然沒有找到。

寒冬臘月的天,寂筱成了行將就木的枯草。她不知,明年春風吹又生的時候,她還能不能,像初初遇見他那樣幸運,以及用一生尋找他的氣力,重新活過來。而活過來,又怎樣。

而時景楓決定給青珞贖身。

時家的人,知道時景楓流連煙花地,雖然心頭不悅,面上也陰沉,但想他如果是逢場作戲也就罷了??蓵r景楓突然提出娶青珞做正室,時家的長輩,茶盅都摔了滿地。

時景楓黑了臉,義正詞嚴,說他愛青珞,愿意為她藐視一切。然后沖出家門,索性在芙蓉肪上住了下來。

寂筱說好得很,你愛她,便要為她赴湯蹈火,煙花女子,仍然是萬千錦繡的一朵,等待采擷,期望有惜花之人善良的呵護。

時景楓高興,大喊三聲,妙,妙,妙。

雙手一拍,震碎了寂筱護在心上的最后一層膜她的堅毅,原是因了對愛的執著。而今終于風吹云散,散了最后一絲希望。只剩絕望。她終于暢快地笑起來。形容冰冷,面如枯槁。

蕭蕭瑟瑟的一堵墻,隔了光陰,隔了暖陽。于是朱顏煞白十指班駁,開出罌粟,寂寞蓬勃。

這個時候有城里的惡霸要納青珞做偏房。心知,是時家奈何不了乖張的少爺,只好對青珞算計。時景楓把心一橫,收拾了細軟要與青珞私奔。

亦是用情深摯的女子,青珞哭倒在時景楓懷里,哭花了滿臉的胭脂。

可還是遲了。

時景楓被壓著回了府,鎖在封閉的房間。而青珞,翌日便要過門。

最后,寂筱只剩下那只從未吹過的羌笛了。她握在手里,幽幽的,散著寒涼的光。夜已半,她在時府的門外徘徊,良久,通傳的家丁終于出來。說笛子留下,人依舊不許見。

寂筱早料到,盈盈又是一嘆。

回芙蓉肪,天已漸亮。

青珞抓著寂筱的手,很多話,像千頭萬緒的麻。寂筱淡淡笑著,都準備好了,上轎吧!

喜堂上,高朋滿座。推杯換盞間,此一場盛宴,仿佛也是一場垂死的掙扎。

新娘在房內,落寞地坐著。天色暗沉,梧桐缺處無月明,只有黑。伸手抓不住的驚恐。

然后,更夫的梆子敲到第三下,惡霸府上炸開了鍋。家丁丟了魂,奔跑著喊叫著,新房著火啦新房著火啦。丑陋的新郎跌跌撞撞,跑到門前,眼中已是火海一片。

眼淚成血,青絲成灰。燒焦的房屋最后只余碳黑的人骨。滿城噓唏,說青珞怎能癡心如此,寧死不背叛時景楓,未想,坊間女子竟也這般貞烈。

而埋掉焦骨的當天夜里,時景楓也瘋了。扯爛了衣裳,又是哭又是笑,最后終于跑出門,再沒回來。

說書人在客棧的大堂上,開始將這段孽緣加以潤色修飾,講出了精彩的傳奇。紛紛嗟嘆:一顰一笑一心足,一悲一喜一生誤。

卻沒有人知道,熾烈的大火,燒毀的不是一個青樓女子嬌弱的身軀,而是她無悔的情,失愛的心。

這個貞烈的女子,也不是叫青珞。

她有一世的相思,半生流離。愿為相思睡,不忍相思累。

所以那場大火,其實是一個騙局。寂筱在交給時景楓的羌笛里藏了字條,仔細交代。他裝瘋跑出家門之時,青珞正等在森森的金陵城門下,等待重逢,逃離,愛并最終相守。

后來青珞掏出寂筱的書涵,交給時景楓。上面只有十一個字。白色的紙,好像一種透澈的絕望;筆墨濃黑,比寂寞還深刻。

寂筱說,你就是我一直尋找的少年。

你,就,是。

時景楓就這樣哭了,無助的,像個嬰孩。那是他第一次為一個女子落淚,洶涌滂沱,滲進五臟六腑??墒沁€有什么機會,允許他告訴寂筱,他自小就在南京城寸步不曾離開。隨著父親去到塞外經商的小小少年,是他孿生的哥哥,時景生。他在大漠的沙塵里葬身,迄今已有七年。

誰又說得清楚,寂筱心里愛的,究竟是存在于她記憶中的小小少年,還是秦淮煙雨里,讓她真真切切哭過笑過,刻骨銘心的時景楓。

情之一毒,穿腸蝕骨,若真愛過必定執迷不悔。

就像誰也不能篤定,寂筱知道了這段錯誤,是會惋惜燈蛾撲火的愚鈍,還是仍舊心滿意足地,傾城而笑。

何日君再來

到如今,在香泠的記憶里,總還是抹不掉官家給她的羞辱。偌大的一座繁華躁動的城,她走不出去,也無處去。個中的凄楚和怨恨,就好比掌心的裂紋,糾纏煩亂,而又涇渭分明。

那個時候,香泠以為,她跟官錦榮便叫做真心相愛了。到最后才明白,對方所有擲地有聲的承諾,不過也只是說說而已。

官錦榮到底是有錢人家的少爺。而她傅香泠,跟著掌勺的廚娘,在官家做了三個月的燒火丫頭,已然形銷骨立。她這樣的山野村姑,自小被父母遺棄,亂世中輾轉,來到此處,求的也只是一個棲身之所,這樣的背景遭遇,注定了官錦榮的大獲全勝。一直到官家的老太太掘出了這段私情,毒打她,言辭間百般羞辱,香泠才看清楚,那個噤若寒蟬的官錦榮,原來是如此的懦弱沒有擔當。

彼時,夜深風寒,傾盆的暴雨像尖刀一樣刺在身上,香泠昏沉沉的被丟在門外的大街上。官家的人,連一粒米都不允許她帶走。

這段經歷就仿佛一場醒不了的噩夢,讓香泠風光于人前,卻越發冷漠孤僻。那以后,她穿起奢華的舞衣,以撩人的姿態,在城中最奢靡的場所,樂滿都夜總會的舞臺上,日復一日唱著男歡女愛的歌?;驖庥?,或涼薄。

到如今,兩年過去,傅香泠的艷名已然街知巷聞。

斷掌女子,命犯孤克。橫亙一線,截斷塵緣。

這十六字的批語,從香泠懂事的那一年起,就像藤條一樣纏繞著她,父母便是因此,狠心將她拋棄。香泠原本不信,或者說,她不甘心被區區的兩句話束縛了人生。這樣凄慘的預言,她甚至希望官錦榮可以打破。

卻還是一場歡喜一場空。

謝了幕,在后臺空蕩蕩的化裝間里,香泠看著右手的掌心,突然只覺得寒涼。那也是第一次,香泠不得不承認,有關掌紋的恐慌,其實早已存在。

而香泠就在那樣明確的恐慌里,發現窗戶被人撬開,一個黑影落進來。

隨后大堂的舞曲停了,桌椅碰撞,酒杯砸地,還有暴戾的聲音嚷嚷著,說剛才有人在外面槍殺了黑龍會的當家,他們追蹤兇徒至此,要對整個樂滿都進行搜索和盤查。

樂滿都原本就是龍蛇混雜的地方,這樣的場面,香泠可謂見慣不驚,輕飄飄的幾句話,便唬得幾個彪形大漢垂頭喪氣退出了化妝間。誰都知道,這位八面玲瓏的傅小姐,與城中不少的達官顯貴素有交情,如此女子,又哪里能夠輕易就得罪。

等所有的人都散去,香泠也不理會,拿了手袋徑自離開了。第二天,她收到一束鮮艷的紅玫瑰,沒有卡片或字條,第三第四天,仍然是這樣。到了第五天,才有人主動來找她,笑盈盈地問,那些花你還喜歡吧?

香泠回頭,看見一張陌生男子的臉。于是漫不經心地問他,你是誰?

他答,嚴頌升。

香泠微微一顫,驚的是此人來頭不小。早聽說那嚴老爺是個叱咤黑白兩道的狠角,嚴家的廣昌船運,霸占的是整個新界三分之二的碼頭。諸多的門派幫會,縱然心有不平,卻礙于嚴家的勢力,多半不敢噤聲。

嚴頌升看香泠一臉的驚詫,輕輕挑起她的下巴,柔聲說,你既然救我,難道還不知道我是誰。

香泠恍然,所謂一山不容二虎,廣昌與黑龍會明爭暗斗,已經不是一年半載的事情。黑龍會當家的遇害,嚴家人有最大的嫌疑,若當時能將兇徒捕獲,就算撕破了臉皮血戰一場也無妨,但如今沒證沒據,迫于財團和輿論的壓力,黑龍會除了治喪和推舉新任的當家,暫時未能輕舉妄動。

香泠承接著嚴頌升輕佻的眉眼,想他必定是將自己當作媚俗的歡場女子,臉色黯下來,撥開他的手,冷笑道,我何嘗是要救你,不過是厭惡黑龍會與日本人勾結,才故意作對罷了。嚴少爺,我傅香泠雖然也是攀龍附鳳的女子,但我寧可找那些踏實正當的人家,怎么都好過惹上您這樣的風云人物吧。

言辭尖酸,話鋒犀利,卻讓嚴頌升笑開了懷。香泠也有些后怕,但見嚴頌升每晚都只是坐在大廳的角落,也不喧嘩鬧事,她才漸漸寬了心。她的歌唱完,他也離開,留下半截香煙在咖啡色的茶幾上,剩余的火光明明滅滅,好像在釋放著憂郁,又好像一種無聲的挑釁。

香泠問嚴頌升,你究竟想要怎樣?

嚴頌升做出很無辜的樣子,攤開手,反問香泠,什么怎么樣,難道來聽你唱歌的人,都要得到你的許可才能入場?他看香泠又急又氣的模樣甚是可愛,忍俊不禁,便又問道,是不是我在這里,嚇著你了?

香泠知道自己辯不了他,又瞪他一眼,轉身走了。嚴頌升卻又在背后喊她,我喜歡聽你唱歌,是真的。

自詡閱人無數,看淡了歡場,卻還是分明的聽見話中誠懇之意。心中凜然一動,牽了牽嘴角,重又轉過身來,走到嚴頌升面前,問他,幫我做一件事情,以后,我可以隨時唱給你聽。

沒多久,官家的生意垮了,好端端的運貨船,一箱一箱的海產,變成來歷不明的私鹽。老太太受了刺激,一病不起,下人們也卷了鋪蓋各自謀生,最后,只剩下官錦榮一人。

香泠挽著嚴頌升離開樂滿都,司機為她開門的時候,她看見官錦榮的落魄謙卑。他們去吃消夜,然后嚴頌升帶她去上水的別墅。官錦榮就那樣僵硬的開著車,從后視鏡里看著嚴頌升與香泠耳鬢廝磨,連汽車的喇叭也沒有按了。

香泠心中別扭,問嚴頌升,你是故意找官錦榮來做你的司機對不對?

嚴頌升溫和地笑著,依舊滿臉寵溺的深摯表情。香泠,我這也是想替你出一口氣罷了。香泠睥睨著他,昏幽的燈光撒下來,面色是蒙了塵一般的蠟黃。

你調查我?

嚴頌升抽一口煙,說,我也是好奇,想知道你同官錦榮一家到底有何過節,值得你拿整個人來回報我。

香泠摔門出去,在樓下客廳的沙發上躺了整晚,間中小寐一陣,睜開眼睛看見嚴頌升的背影,呢絨的薄毯邊緣,似是留著他手指的余溫。

香泠蜷得更緊了,恍惚有眼淚潸然的蜿蜒落下來。

卻不知為誰。

嚴頌升再到樂滿都來,香泠避著他。她在臺上輕歌曼舞的唱著卡門,眼神投在角落的那點火光上,總是帶著嘲諷和戲謔。

男人不過是一種下賤的東西。

愛情不過是一種無聊的游戲。

香泠連續唱了幾晚,這泄憤的歌詞讓她的笑容逐漸放肆,舞姿也更為妖嬈。嚴頌升在后臺堵到她,一把抓著她的手腕,幾乎要聽到清脆的骨頭聲音。他問她怎么突然冷淡起來。香泠說你就當我過河拆橋,翻臉不認人吧。

嚴頌升卻不肯罷休,硬是將香泠塞上車,帶回了別墅。香泠哭著喊著,指甲在嚴頌升的胸前抓出一道道滾燙的紅印,掙扎得沒了力氣,便收斂了所有的聲音,奄奄一息的躺在那里,眼睛如銅錢一樣張著,都是絕望和驚恐。

這個時候,嚴頌升離開了。走之前問香泠一句話,難道我從來都只讓你覺得厭惡?

香泠又哭又笑,說,我只是利用你。

逐漸平靜下來。

角落空了,煙頭與玫瑰都不再出現。男人的吹捧獻媚,開始讓香泠覺得膩煩。寂寞更甚。

官錦榮似乎也不做嚴頌升的司機了,香泠幾次看見他,弓著身子拖一輛黃包車,經過樂滿都的時候,又總要抬頭向門內張望。

起初,香泠還有幾絲僅存的歡愉,報復的快感讓她掩面而笑。

次數多了,便也意興索然。

有一次香泠喝多了酒,帶著微熏的醉意,攔著官錦榮的車要他送她回家。官錦榮也不拒絕,扶她上了車。一路上,不管香泠說些什么,他一個字也沒有應答。

但有一句,就像驚天的鑼鼓,徹夜都在耳邊聒噪。

官錦榮,你對我,是否尚未忘情。

蝶舞夢

漸進喧鬧聲,燈火闌珊處,若隱若現的燈火勾勒著一幅完美畫卷。紅如血色的帷幕格外刺眼,婉轉悠揚的聲樂聲聲入耳。

我對著銅鏡在額上點上最后一枚梅花妝。紅紅的胭脂,輕輕幾點,在額上盛開。一名舞姬,除了曼妙舞姿,還要有張攝人心魄的臉。

小芙將金釵插上頭時,幽幽嘆道:我們與青樓的風塵女子又有何不同,無非是攀上高枝罷了。

我的手一抖,梅花便有一半偏到了眉邊。趕緊用絲巾細致的擦去,卻還是留下了淺淺的印子。額上的殘紅,連同小芙的那句話,一起印在了心中。門外有人催,就匆匆理了水袖出門。

舞臺旁邊坐了位年輕公子,眉眼細長,斯文尊貴,相貌堂堂。聽說這是主人新請來的琴師,名叫秦郁。他點燃一根茗香,擺出焦尾琴,開始調琴,和弦,緩緩彈奏。

音樂起時,我們才有了靈魂。

靈魂就藏在這水袖里。奏樂聲飄過來,便用這水袖纏住,接著輕輕打幾個轉,然后曖昧的拋出去。跟著拋出去的還有眼神,半瞇,帶著笑,含著情,不能太露骨,要含蓄,欲拒還迎的,才最動人。

主人坐在一旁,一臉的恭謙。正中間,坐著一位年輕公子,劍眉皓目,氣宇非凡。

曲罷,又換了一首,剛起頭,那公子卻走了下來。不敢停,在他身邊穿錯著舞,他卻突然在我的面前停了下來,用手捏著我的下巴。

我立馬推開他,向后退了一大步。顯然他沒想到我會對他這么無禮,竟然差一點失去平衡跌坐在地。主人立刻拍案而起,怒道,好大膽的賤人,當自己怎樣冰清玉潔嗎?擾了公子的雅興,你有幾條命來賠?

公子舉了條手臂制止,抬著我的下巴細看,嘴角卻有一絲笑意。

到我府里來吧,他說。

我不會去,我堅定的答道,這種輕浮之人我已見許多。

后來,我才知道他是蘇府的公子,他的姐姐就是當今皇上寵愛的雨妃。

秦郁撫著琴,博眾人稱贊而氣定神閑,高山流水,余音繞梁,我不禁心頭一顫,為琴聲,更為撫琴的人。

一曲終了,掌聲四起。我輕提衣裙走到他面前,他微笑點頭向我示好,道,同樣的寄人籬下,為何你從容淡定?

我笑一笑,我冷血吧,我說。

他也許不會知道,我的從容淡定,是因為我從沒有想過攀結高枝,寄人籬下又如何,吃飽穿暖,已足夠。

蘇公子,氣勢非凡,為何你不到他府中?難不成想做一輩子舞姬。他問道。

過去了,不是妻不是妾,不過玩物一般,那樣的公子,身邊的美人又怎么少得了,厭了倦了,我又該如何?

語塞。他這才明白了我的苦處。

蘇府幾次來要人,我都沒答應。主人更是想要將我強迫賣掉,但那公子說,她是世間少有的女子,既然這般不情愿,自是進了府中,也會掃我雅興,給點時間,讓她想明白。

他走時看了一眼小芙,說,好好照顧你們小姐。小芙愣了愣,知道他定是把自己當丫鬟了。

幾日都不見小芙。

蘇府又來要人了。

這一次,卻不相同。

要的人不是我,而是小芙。上馬車時,她倚在門口笑著沖我揮手,從沒見過小芙如此喜悅,眼神流連處,盡是風情。

庭院里飄蕩著楊花,花勢絢爛。

秦郁撫著琴,我舞著水袖,酐暢淋漓。

小蝶,他輕喚到,這個給你。那是一支藍色蝴蝶發簪,他輕輕地插在了我的頭上,眼里有抹化不開的柔情。

我以為這樣就能天長地久。

一年后,小芙接我到蘇府小聚。聽說小芙在進蘇府幾天后,竟懸梁,不過幸好發現的早,并無大礙。

好大的庭院,雕廊畫棟,無盡華貴。小芙倚在回廊邊,純白的裙角曳了地,毫不吝惜。

過得可好。我問。她笑起來,瞇著眼,不用回答,答案盡在眼底。

我笑了笑,說,早知今日,也不必尋死。她抬起睫毛看了我一眼,湊過來,小聲說,如不尋死,也便沒了今日。

我一驚,她含著笑,眼神閃亮亮,萬事了然于心般。我看向一旁,輕描淡寫的問,這是什么話?她掩嘴笑起來,傻妹妹,我若就這樣從了,要不了幾日,公子便厭了?,F在有了尋死這出戲,他自當我是烈女,愛極敬級。再說,我才入府,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鄙夷我,而現在個個都討好我。

我怔怔看著她,竟說不出一句話。她極柔弱的嘆了一聲:女人,總要留些武器,保護自己和富貴。

小蝶,你可好?

安好。我說,臉上竟綻放著如花般燦爛的笑容,因為那個人嗎?

我一直都不明白,為何蘇公子會改變主意讓小芙如府。小芙輕笑道,舞姬若不獻媚爭寵,便永遠逃脫不了這宿命。

庭院里的花開得正妖嬈,不知怎的,忽然就落了幾瓣,輕飄飄,連聲息都沒有。

蘇公子坐在長亭上,命下人為我們奉上一杯龍井。

我接過茶,呷了一口。他望著我道,聽說你們煙雨樓已經落敗了,主人因欠債而被追殺。如果你不嫌棄,就暫到蘇府安身吧,與小芙也有個伴。

多謝公子好意,小蝶自有打算。我說道。

空蕩的煙雨樓只剩下我和秦郁,昔日的繁華,喧鬧已煙消云散。

蘇公子幾次邀請我到蘇府暫居,但我只想和自己愛的人在一起,就算過再貧窮的日子,我也愿意。

一早都不見秦郁,推開他的房門,里面空蕩蕩,心里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在滋生。

看到桌上那張字條,我的預感更加堅定了。

小蝶:

原諒我的不辭而別,去蘇府吧,看得出蘇公子對你一片癡心。

秦郁留。

簡單的幾句話如刺刀一樣扎在了心間,就連指尖也忍不住微微顫抖起來,“噗嗵”一聲跌坐在地,冥冥地聽到破碎的聲音,悲苦、憤怒充實著我的神志。

心很沉重,一口氣壓下去,便壓到了底。

只是自己在自作多情罷了,畢竟他從沒有表示過她愛我。

無奈。

我進了蘇府。幾個月后,便答應了嫁給蘇公子。他一直對我很好,百般呵護,沒錯,他深愛我,可我的心不屬于他,日日夜夜牽掛的都是那個撫琴之人,心底常有流水泊泊的琴音,縈繞心頭,不絕于耳。

再遇到秦郁時,就是蘇府的宴會了,他作為一名最有名望的琴師出席了這個宴會。

兩年歲月,將秦郁洗練得滄桑,穩重。他彈著琴,更是在訴說著心中復雜的感情。

“嘭!”弦斷了。

斷裂的弦絲彈起,在他的唇角劃下一條細細的傷痕。

他又換了琴,繼續彈。

撫完琴,便離去,卻被我在大門口叫住了。

他的肩微微顫抖了一下,轉過身看著我,說,夫人,有事嗎?

夫人?!

話如利刀,刀刀致命的刺入了我的心,眼里彌漫著濃濃的霧。幾年不見,可好?

多謝夫人關心,我一切安好,他表情默然地回答到。目光卻停頓了三秒,道,你還戴著它。

我微微點頭。那發簪,從不離身,只因是證明有他的存在。

他的目光暗淡了下來,眼底竟還有那抹化不開的柔情。他一切了然于心中。

為何當初丟下我獨自離去?我問著他,這是我這么多日一直想知道的答案。

為了復仇,他說,然后輕嘆一聲對不起后,便匆匆離去了。

我知道他是愛我的。

自我來了蘇府后,小芙就失寵了。

這天,她帶了幾個丫鬟沖入了我的房內。

小芙,你有什么事嗎?我問著她。

她目光凌厲的看著我,對下人道,給我搜。

我頓時一頭霧水,小芙,你要找什么?

她還沒開口,突然一個丫鬟驚呼道,找到了。丫鬟手里拿的是一個香囊。

小芙接過香囊冷笑道,小蝶,竟沒想到你紅杏出墻,你對得起相公嗎?

我沒有。

這就是證據,香囊上還銹了名字,秦郁。就是那個琴師嗎?宴會那晚我分明看到你和他竊竊私語,還想狡辯嗎?

我已無話可說,心知自己被小芙陷害了。那天她突然來送我紅綢,我就覺得可疑。相公盛怒之下,將我打入了冷宮,自是明白愛有多深,恨就有多深,才容不得背叛。

他用沉重的語氣問著我,這可是真的?我知道,只要我說一個不字,他就會原諒我。因為在他的眼里,我看到了信任。但我低垂著眼簾靜默著,在我心中早已經背叛了他,我沒有資格去說那個不字。

依舊記得他當時的表情,盛怒與仇恨交織在扭曲的臉上,手緊緊的抓住我的肩,刺骨的疼痛被我掩飾在心底,近乎咆哮的聲音對我大吼道,你為何這樣。

一旁的小芙巧笑嫣然。是的,她的目的達到了!為了獻媚爭寵,她輕而易舉的陷害了我。

我不恨她,只是同情她。

忽然想到那些孤苦的女子。煙雨樓,蘇府,通通是這般容不得愛情,那些男子們只蜻蜓點水般匆匆一就,卻留下一生的漣漪給女人,化不開,忘不掉。而那些獻媚爭寵的女人就該得到寵愛和幸福嗎?不,這不公平。

我在冷宮一呆就是三年,聽說秦郁已是皇帝御用的琴師了。

我化上了最精致的妝。額上嫣紅五朵梅花,栩栩如生。依舊甩著水袖,翩然起舞。

忽然有那么一天,京城傳來消息。雨妃與琴師秦郁有染,而琴師殺了皇帝,兩人被下詔刺死,各自誅連九族,滿門抄斬,而秦郁逃亡,宮外派了大批人手追殺。消息沸沸揚揚傳進來時,我正在插發簪,發簪啪的一聲掉在地上,斷成兩截。

這不可能,不可能。我顫抖的聲音說道,眼淚終于流了下來。

這是我第一次流淚,明里暗里這是第一次,我深知,也許再也見不到他了。

就在這天雨夜里,秦郁找到了我,神色凝重,他說,小蝶,我的大仇已報,我現在來是帶你走的。我只想殺了那狗皇帝,但沒想到雨妃會對我動心,對不起,這才連累了你??欤旄易甙?。

他拼了命的跑出來,竟是為了救我。我看著他,低聲抽泣道,你為何還要回來,蘇府就要被包圍了,為何還要回來?

他的眼中閃著憐惜。小蝶,這一次我不會再放開你了。他拉著我向外跑。

這一逃,成,便是浪跡天涯,敗,便是萬箭穿心。

終于。

終于,卻失敗了。

陰雨綿延的雨夜里,萬箭噴薄而出,而我被他擋在了身后,火蓬血花飛濺,然后聽到滾燙的液體滴落的聲音。冰冷的淚水低落我的面頰,瑩瑩閃爍,如決堤春江。

秦郁蒼白的手撫摸著我的臉,仿佛蘊藏著無盡的溫柔,要仔細擦去我臉上的淚痕,嘆了口氣,用盡最后一點力氣笑道,不要哭……嘴角牽動,漸漸細不可聞。

我的心開始劇烈的后怕,緊緊地抱住秦郁逐漸冰冷的身體,心中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悲傷。青絲上濃濃的血腥之氣,讓我清醒的意識到,秦郁已經死了。

周圍的血花開滿了一地。

他的尸體被扔到了亂墳崗,頭顱被割了下來,高高的掛在城上,以儆效尤。

竟是,這樣慘烈。

蘇府滿門抄斬,卻唯獨少了小芙。

當我們跪在刑場行刑時,小芙出現在了監斬大人的身旁,依然巧笑嫣然。

忽然想起了她當初的那句:女人,總要留些武器,保護自己和富貴。

我閉著眼,腦海中浮現的全是秦郁。心中沒有悲哀,竟然心思澄明。

似乎等了千千萬萬年,這一刻,終于,能伴在他左右。

也許這是另一種天長地久。

為了我,值得嗎

因為家里有太多的事情發生了,我傻了,愣在角落里。

我卻不爭氣的想到了你,曾說過以后都不要你的幫忙。可是我發現,我根本擺脫不了你對我的愛。

電話被我拿起,才發現那個曾經熟悉的電話,在這個時候我卻忘了。是事實告訴我,我太過于無情,我太過于冷漠了。正在我暗暗傷感的時候,電話響了。

欣喜萬分地拿起了電話,“是你嗎?龍。”

“龍?是誰?。俊苯^望在霎時間發生,這怎么可能是你。龍!你在哪?

也不知過了多久,電話真的響了。電話的那方正是我一直渴望見到的人。

“你還好嗎?可以出來嗎?”你的聲音任然充滿溫暖,只是那多了一絲不同于往前的感覺,可說不上來。

“恩!好啊!”你知道我等這個問候等了多久嗎?或許,你不會記得了。

仍然是那個地方,仍然是你先到。

在黃昏的照射下……

田邊,那金色的麥穗早就被你的余光所吸引,風輕輕的卷起你的上衣,你的背影不覺地瀟灑了許多,更多的像是一份成熟。他,一直都沒有離開過那被染紅的江水,那條曾被我譽為“幸運之水”的江水。原來,他還記得。就這樣靜靜地,靜靜地……

或許他是感覺到了我,他猛地一下回頭。

“龍?!?

他仍然像往常一樣,對我傻傻地一笑,“你來了?!?

很快,他的臉又轉了過去,那樣的他讓我好陌生,往常的他是那么的熱情,看到我會說很多很多他的故事??墒牵裉煸趺戳??

我走到他的面前,我的目光正和他的余光對視。

他似乎下意識的閃了閃,“別動!你就讓我好好看看嘛!”我已經不管那么多了,牢牢地用手固定著他的臉。

他的臉依舊像往常一樣,皮膚細致、嘴唇鮮紅,卻被緊咬著,他好像有點緊張。是因為我要看他嗎?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發型,他留了劉海。

奇怪,雖然這個發型挺適合他的,可為什么這劉海要這么長呢?我輕輕地用手把那頭發揭開。

“等等!我們還是別看了,和我聊天好嗎。”

“恩?你想聊什么?!?

“你有沒有背著我和外面的男人亂搞啊。”

“什么!”我一把推開他,他就這樣輕輕地躺落在草地上,雖然天已是黃昏,可我還可以清晰地看到,他被劉海遮住的那只眼睛。

原本把嘴巴揚得差不多到眼角的他,好像知道了什么,迅速的撥弄了那長長的頭發,直到遮住了整只眼鏡以后,他才恢復笑容。

“龍。”

“恩?!?

“你的臉怎么多了一條疤?!?

“是嗎?那可是你的杰作?!?

“什么嘛,你自己弄的好不好?”啊咧咧,我就知道他沒這么好,看來性格這東西是很難改的咯!自己弄的就喜歡賴別人。

“你還記不記得上次,你和你那些所謂的朋友們出來喝酒啊。”

“?。縿e提了,那些都不是朋友。自從上次以后,沒一個肯和我說話的?!钡鹊龋洗魏染频氖?,他有在場嗎?我印象中好像沒有他。

“那次,你喝酒了喔!”啊,這個這個。平時我的酒量也沒那么差的,那次為什么那么快就跨了呢?那一直都是迷。

“你知道,即使這樣也不關這條疤的事吧?”找借口,這人怎么這么會找借口啊!

“哦?是嗎,也好像是耶。呵呵……”我的天啊,他把話題扯這么遠了,還對我笑。

他輕輕地把我的頭放在你的懷里,好舒服,真的,我愛這種感覺。

他慢慢地低頭,用手輕輕地撫摸著我的臉,“××!你愛我嗎。”

“啊?!?

在我臉上的手一下就收緊了,不再徘徊,“我想你也不會愛上我這個傷疤佬了!”他的眼神漸漸地暗淡,從他身上很難找到剛才那個開朗的、那個讓我熟悉的——龍!

“……”

回到家了,看到的仍然是那一幕幕悲傷的情景。好想哭,真的好想哭。

我拿起電話,“喂?是你嗎?小靈?出來喝酒吧?!?

“我沒有空耶,下次吧……”電話那端已經掛斷了。

“小志!出來和我喝酒啊?!?

“啊,我沒有空啊,我看下次吧?!?

“炯!我是小葑,出來玩吧?!?

同樣的回答,讓我覺得乏味,他們真的就如此的忙嗎?在這個初秋時節有什么要忙的?

在家里,更多的是想哭。

于是我走出了家,快看到了那個炯。他不是說很忙嗎?他忙著就是遛狗嗎?

“炯。”

他有點詫異的回了頭,看了是我,就撒腿就跑了。怎么回事,難道我看起來像鬼魄嗎?

我追了上去,他是跑不過我的,再怎么說我也是個長跑冠軍啊。他被我追得氣虛喘喘,最后倒在馬路邊,看我快追上來了,他又想跑??杀晃易阶×?。

“為什么?為什么要躲我。”

他還沒喘過氣來,過了好久?!拔乙詾槭恰痢痢!?

“少說廢話,你們根本就是躲我,說!為什么。”

“哪……哪敢躲你啊!我不過是因為你是××而已?!?

“好??!你不說是吧!我把你偷東西的事情告訴你舅舅去。”他好像被我捉住了痛處,他就怕就是他舅舅了,三兩天就是一罵,五六天就是一打。

“不,不要??!”他好賣力地裝作一副饒了他的樣子。

“你只要告訴我,這是怎么回事,我就不告訴你舅舅了?!彼谶@個時候也只好乖乖地就范了?!澳氵€找我們?難道還不怕?!?

“啊?!?

“上次和你去喝酒,難道你就不覺的有什么不對勁嗎?”還沒等我回答,他就又說了,“我們兄弟幾個在你的啤酒里放了安眠藥。你不是不知道吧”他的眼鏡掃過我的余光。

“???”我看看自己,在看看他。

“你放心,你沒有……”他看了看我下面。我快速地遮掩下半身,然后狠狠地白了他一眼,他眼睛里時不時地流露出敬佩的表情。然后說,“我們想干你的時候,那個叫龍的人出現了。當時我們兄弟幾人身上都有帶刀啦,其中一個兄弟往他的左眼砍了一刀。當時我們都嚇壞了。可能會坐牢了,再看看他,還定定地看著你,趁他沒留意我們就走了。”

“你們好狠??!”怪不得,怪不得他會說那時我的杰作。龍!

慢……我真的有點記憶。

那天在回家的路上,天突然吹起了冷風,凍得我把身體卷縮在一起直打哆嗦。

一會兒,一件上衣就套在了我的身上。

“還冷嗎?”雖然是暖和了一點,可我還是覺得好冷。

突然那個人把我緊緊地摟在了懷里,我還記得那股熟悉的味道,那股淡淡的紫羅蘭花香。這……好像是我送給龍的,那是我伯父從外國帶回來的。

可我現在才想起,是不是太過分了。原來,原來你一直都在保護我。

我一個勁地跑到了你的住宿,你住的地方仍然簡單明了。

我使勁地敲著你的門。龍!你知道我現在最想對你說的是什么嗎?我要嫁給你,我非你不嫁了。

“吱……吱……吱”房子的主人打開了房門,龍!你依然咧開嘴,笑起來就像我最愛的紫羅蘭。

“A!龍!你一個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住在這不起眼的地方,一點都不氣派。”可是……我喜歡。

你的笑容更燦爛了,把我摟入懷中。是的,這是我的龍,是這味道。

“龍!我愛……”你那炙熱的嘴唇輕輕地捂在了我的唇上!看著你的臉,你是幸福的。

“鈴……鈴……鈴”我推開了他,“你家的電話響了嗎?”他疑惑地看著我,搖搖頭。

嘴角勾起濃濃的笑意,“我愛你……”

你漸漸地消失了,那所房子也消失了。眼前的這一切都消失了,“龍!別走!你不是說愛我嗎?!?

電話仍然響著,這居然是一場夢,寧可一輩子都不要醒來。

“××!我愛你……嘟嘟……!”這聲音好熟悉,“喂……喂喂”電話的那端已經掛了。

我照著電話顯示器上的提示打了過去,電話那端是位女士,聽上去很年輕,“你好!這里是××醫院。”

“醫院?剛剛是誰給我這邊打的電話啊?!?

“嗯?剛剛我們都在搶救一個男人,好像沒有人打過電話啊。”

“可以告訴我那位男士的名字嗎?”不知為什么,我總覺得那男的對我很重要,就脫口問出來了。

“你是……?”我想也沒想就說:“我是他女朋友!”我怎么會說出這話來?電話那端好像有什么事情發生了。

“哦!是這樣的,這位先生叫××龍!”電話那端依然吵雜,突然那護士又說了,“小姐,不好意思??!你的男朋友剛剛斷氣了。”

“什么?!?

“你的男朋友在三年前就被查出有了癌癥,我們醫院要求他做物療。起初他是很配合的,可是后來不知道發生什么事了,從眼鏡到耳朵的部分傷了,而且流了很多血。從那以后他就沒有來過了。”

電話已經被我掛斷了。

我匆匆地跑到龍的住所,他的母親正為他收拾衣物,那或許是為了讓他在下面過的舒適點吧!

“你還敢來??!”伯母一看是我,就兩眼發怒。轉而又是一陣悲傷,眼淚簌簌地往下掉。

“伯母???你沒事吧?這是怎么回事?!?

伯母從口袋里拿出早已寫好的紙張遞給了我?!澳憧?,這是小龍給你的!”龍給我的?

信里寫的只有三個字:

我愛你!

看著這幾個字,我呆了很久。

“原本他好好的,醫生說如果他好好的做物療是可以好起來的,可更多的是因為你,他能夠堅持是因為你??!他相信你是愛他的。就是因為那一次你去喝酒,他看那幾個男的平時就鬼鬼祟祟了,就跟蹤你了,到酒吧的時候卻發現你被他們幾個抬著,還調戲式地摸你的手,他就沖上去了,完全沒有想到他們還有刀,那刀一劃就劃破了那張俊俏的臉龐……”她說的,和我夢到的一模一樣。

他放棄治療了,是因為他認為我會因為他的疤而不愛他嗎?他就那么愚蠢嗎?臭龍!難道你就這么笨嗎?

如今已經十年過去了,我還是孤身一人。我放不下你,也愛不了別人。

哭著站起來

“阿龍你看我能站起來了,可以走路了?!狈块g里的歡笑聲打斷了房間里以往的平靜。

“娜娜再多住幾天,等完全恢復了再出院吧!”阿龍扶著娜娜的腰說。“不嘛!我就要出院,現在就。在醫院這段時間里我都快悶死了,我要到外面透透氣。”娜娜的撒嬌讓阿龍感到無奈,只有答應了。“噢!我可以回去了咯?!?

“306號的房間你們可以辦理出院手續了……”

來了,來了。阿龍住著單拐向大廳走去。

阿龍和娜娜是在工廠里認識的,當時阿龍是廠里的技術員,而娜娜是生產部一名班長。他們在工作上經常接觸,所以久而久之兩人就不知不覺進入了戀愛地帶。阿龍喜歡登山、打球,娜娜雖然開朗活波,但對那些公共場所很少去。阿龍聽說在幸福鎮不遠處有一鳳凰山很好玩,就一心想去那里。娜娜說:“阿龍你千萬別去,那里有個說法,就是情侶去了鳳凰山不到幾個月就分開了,我可不想這樣?!薄澳闩率裁?,那都是封建迷信,我就不信這個邪?!卑垐桃庖?,娜娜也沒有辦法,只有照了他的意思。

這天阿龍和娜娜一起到郊外游玩。暖暖的春風吹著大地,溫暖的陽光沐浴著郊外的樹林,讓他們覺得好溫暖好幸福。娜娜和阿龍來到鳳凰山腳下,他們走了半個小時,終于爬到了鳳凰山頂。站在山頂整個安山區都盡收眼底,就像被踩在腳下一樣。所有的高樓大廈和人群車輛都成了螞蟻,四通八達的公路像蜘蛛網一樣鋪天蓋地。這時娜娜說:“阿龍你看那邊多好玩??!山泉從上而下,各種鳥兒在山間樹梢河邊嬉戲,好一副山水畫卷?!蔽医又f:“那我們去那邊走走。”山的旁邊有一個峽谷,這峽谷不深,有兩丈來高,下面有一條河,我們沿著一條小路往下走著。

走到半路,突然娜娜腳一滑從半路跌了下去,口中一直叫:“阿龍、阿龍?!贝丝贪埾癔偭艘话?,連滾帶爬的來到峽谷河邊,娜娜已經暈過去了,腿上流了好多血。阿龍背著娜娜趕緊往山下跑,費了好大的勁,才把娜娜背下山。他馬上打的向安山人民醫院馳去。一路上阿龍一直握著娜娜的手,眼淚也不住的流下來。阿龍沒有一刻不在責怪自己,都說鳳凰山有一個說法,就是情侶去游玩不出幾個月就會分開的??蛇@剛去就出這事,阿龍真的好恨自己。

到了醫院,娜娜被送進了急救室,阿龍在急救室門外來回走動,心里很是不安。經過一個小時的急救,醫生出來了。“醫生我女朋友怎么樣了,要緊嗎?”阿龍焦急地問?!靶』镒佣嗵澞慵皶r送來,不然的話那就麻煩了,不過你女朋友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但是腿……”“醫生她腿怎么?”阿龍拽著醫生的手?!澳憷潇o一點,她的腿骨髓碎了,如果沒有同血型的骨髓,恐怕這條腿就永遠也站不起來了?!卑埪牭竭@信息后,就像給他當頭一棒,心里刀割般的疼痛?!搬t生你一定要救救她?。 薄昂玫?,我們會盡全力的,對了你可以進去看她了?!薄爸x謝你醫生?!卑堮R上跑向306號病房。

阿龍輕輕地推開房門,娜娜已經睡著了,手上輸著點滴,腿被紗布纏的嚴嚴實實。阿龍靜靜地坐在床邊守候。慢慢地他唱起了娜娜最喜歡的歌《香煙愛上火柴》?!跋銦煇凵匣鸩?,必定被傷害,老鼠愛上貓咪注定被分開,我愛上了你,永遠離不開……”輕輕地的歌聲打動了娜娜,娜娜的眼睛濕潤了,她慢慢睜開眼睛問:“阿龍這是哪里?怎么會在這里,我是在天堂嗎?”娜娜想起了他們當天游玩的情景?!澳饶瓤焯上?,這是在醫院,你別怕有我在?!卑埌涯饶鹊牧硪恢皇治盏酶o。娜娜動了動腿,已經感覺不出什么了,覺得渾身麻麻的?!拔业耐仍趺??阿龍你快告訴我呀!”娜娜此時的神情有些絮亂,她的手拍打著床單。阿龍抓住娜娜的手緊貼在臉上,心疼地說:“娜娜你聽我說,你的腿沒事的,醫生說了,只要休息一兩個月就好,沒有大礙。”娜娜哭了,哭的很傷心。阿龍摸著娜娜的頭,他裝出一副很輕松的樣子說:“娜娜你餓了吧!想吃什么我出去買去?!薄拔椰F在什么都不想吃,我想靜一靜,你先出去吧!”阿龍知道娜娜心里不好受,就輕輕關上們坐在外面的椅子上。

過了一會兒,他心里有些不安,覺得房間里過于安靜。他推開門一看,娜娜把點滴瓶拔了,手上流了好多血。“醫生,快來人??!快救救她,救救她吧!”醫生聽到叫喊聲馬上跑過來進行急救,還好經過及時處理,娜娜才脫離危險?!昂昧耍F在需要靜養,有什么情況及時通知我們?!薄昂玫奈抑懒?,謝謝你醫生。”阿龍來到床邊坐下,娜娜還在昏迷狀態,阿龍此刻的心里焦急萬分,他真不希望娜娜再會發生什么意外。這晚阿龍坐在床邊一夜沒合眼。

第二天一早,阿龍就到外面買來水果鮮花和早點放在娜娜床頭。娜娜的眼睛慢慢睜開了?!拔乙人?,水?!蹦饶冗煅实纳ぷ影l出很微弱的聲音。阿龍連忙倒了一杯水端給娜娜喂。阿龍耐心的降水一口一口的喂到娜娜口中。“阿龍你的眼睛怎么了,是不是昨夜一直在我身邊,你辛苦了?!卑埼兆∧饶鹊氖终f:“都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執意要去鳳凰山的話,那就不會……”阿龍的眼睛里閃動著淚花。“這不怪你,這是意外,只是我的腿將來如果不能站起來,那你?”娜娜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了。“娜娜不會的,我會想辦法的,我一定會讓你站起來,和以前一樣?!卑堄檬峙闹约旱男靥?。

“306的該換藥,你先出去一下吧!”醫生對阿龍說。過了數分鐘藥換好了,醫生輕輕關上門對阿龍說:“你女朋友的腿現在很嚴重,要不及時做手術的話,以后會很難再站起來啊?!?

阿龍從外面進來后,臉色臉色變得蒼白?!鞍埬銊偛藕歪t生說了什么?”“噢!沒說什么?只是醫生讓我好好照顧你,沒別的。”娜娜哭了?!澳氵€想騙我,你們的談話我都聽見了,我的腿……”娜娜使勁動也動不了,此刻她傷心的像個淚人兒,自己捶打著自己。

“娜娜求求你不要這樣!”病房里傳出喧鬧聲。

“阿龍你走吧!你不要在浪費時間了,我的腿是永遠也站不起來的?!彼穆曇粲行┧粏 !澳悴灰@樣娜娜,有我在,我不會扔下你的?!卑埍е饶瓤蘖耍》坷锏膶庫o被哭聲和爭吵聲打斷。阿龍給娜娜倒了杯水給她喂,娜娜的情緒很不好,她無法讓自己安靜下來,我該怎么辦?

“306號房間的小伙子隨我來一下。”阿龍隨著醫生走到辦公室,醫生嚴肅地說:“你女朋友右腿很難辦,現在我們醫院沒有這類型的骨髓捐獻者,我們已經聯系了各地骨髓捐獻者,正在尋找合適的骨髓。一時間恐怕很難找到。”阿龍一聽像天塌下來一樣,神情恍惚?!靶』镒幽銢]事吧!要不要坐下休息一會?!贬t生扶他坐下,他一臉的憂愁。“醫生求你救救她,醫療費的事我一定會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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