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十點,沈峻等的小姐阿婷才來,是一個湘妹子,身材挺拔、白皙俊俏,白天在商場里賣化妝品,晚上九點半店面關(guān)門后,再匆匆趕到這里賺坐臺費。她一到,就先找服務(wù)生點了份星洲炒米粉,然后才坐下跟沈峻說話。蔡文青發(fā)現(xiàn),這阿婷活脫脫是另外一個虞欣,但比虞欣更熱情可人一些。人齊了之后,沈峻提議今天晚上大家都把小姐帶回家過夜,小費由他出。阿婷笑著掐了他一把。老林和吳誠樸的小姐把他倆個胳膊摟得更緊了,小黛卻惶恐地說:“我不出鐘的”。大概從來沒有客人向她提出過這個要求,反倒成了她得以堅守的貞操。
“不行!如果不出鐘,小費一分錢都別想拿到!”吳誠樸嚇唬她說。
“小費不給就不要了。”小黛委屈地站起身要離開,蔡文青一把拉住,安慰道:“他們是開玩笑的,再說,我也不會叫你出鐘,我沒那個意思。”
小黛說:“那你是什么意思?如果你不喜歡我,就換個可以出鐘的小姐好了。”
“沒說不喜歡你啊。”
“明明你剛才說的嘛,說沒意思。”
“沒說你沒意思,是說我自己沒意思,也不是,是我說我沒有那個叫你出鐘的意思。”見蔡文青被自己耍得話都說不清了,小黛才得意洋洋地又坐下。
老林要的是黑牌威士忌,二十塊一杯,酒只有一點點,剛剛蓋住杯底,冰塊倒裝了大半杯,搖起來嘩啦做響,等冰塊化了半天才抿一口。沈峻也學(xué)他要了一杯黑牌,吳誠樸覺得不過癮,就拉蔡文青一起喝啤酒,搖骰子。啤酒利尿,很快蔡文青就憋不住了連續(xù)往廁所跑。夜總會的廁所里有專門的服務(wù)生,客人站著撒尿的時候,他就在背后幫你捏肩捶背,不拿工資,賺的是客人的小費,就這工作崗位,沒有人情得花好幾萬來買。小費盤里從十塊人民幣到一百港幣都有,提示客人小費的收費標(biāo)準(zhǔn)。蔡文青說怕癢躲閃著叫那人不要捶,弄得褲子上都甩了尿,小費也沒給就倉皇地逃了出來。
連通洗手間的走廊狹窄昏暗,彌漫著濃烈的殺蟲劑的味道,經(jīng)常有喝醉的人坐在地上吐。蔡文青看到一個喝醉的爛仔把一個小姐按在墻上要硬上,那小姐一邊掙扎一邊哭罵道:“別搞我啊,你個死撲街!”
“你媽個臭逼,老子又不是不給你錢?”。
“有錢大曬嗎?我不想讓你搞啊!”那小姐好不容易掙脫,哭著跑開了。
那爛仔見蔡文青看他,就一邊系褲子一邊罵:“看什么看?老子削死你!”
蔡文青回去說起這事,媽瞇小聲地跟沈峻說:“那個爛仔是羅少新收的馬仔。聽說是牢里剛出來的。”
“羅少?”沈峻問媽瞇:“是不是那個海關(guān)仔?”
“對啊,就是他。羅少人很好的,可那個爛仔每次一喝醉就亂來,也不管小姐愿不愿意。”蔡文青側(cè)目看到后面最大的那個卡座中央坐著一個碩大的胖子,應(yīng)該就是羅少,兩邊坐著七八個人,其中之一就是剛才那個爛仔。
“羅少是海關(guān)子弟中第三有錢的。”沈峻小聲對蔡文青和吳誠樸說,“他爸是海關(guān)車管處處長,車管處專門抽查出入境的貨柜車。只要是羅少收了錢的,海關(guān)就不會查,那錢簡直太好賺了。”
蔡文青心想,這羅少養(yǎng)的爛仔都那么霸道,他在深圳豈不是橫著走?將來自己發(fā)達(dá)了,先要收拾了這種爛人。吳誠樸則說:“不知道羅少是不是經(jīng)常到這里來,咱們找機會認(rèn)識一下他就好了。”
“我們現(xiàn)在的生意還太小,沒有上千萬的單子,別想!”
沈峻買過單,先把小黛的小費付了讓她走,其他三個小姐進去換衣服,他們四個就去外面的大排檔吃宵夜。這間大排檔主打潮汕的蠔仔粥,鮮香燙嘴,酒后喝上一碗胃里馬上舒服許多,老林說蠔仔壯陽,戰(zhàn)斗前更要多喝一點。十幾分鐘后,三個小姐陸續(xù)出來,都卸了妝換上了平常的服裝,鄰家女孩的模樣,比濃妝艷抹的打扮看著順眼多了。七個人吃罷宵夜,叫了兩部的士回到301。
沈峻讓老林跟他老相好睡主臥,叫吳誠樸和小胖妞睡客廳,然后把阿婷領(lǐng)進了另一間臥房。蔡文青一路上最擔(dān)心的狀況出現(xiàn)了,他跟吳誠樸說:“我恐怕只能睡廚房了。”
“你不介意的話,我們?nèi)齻€一起睡也行啊。”吳誠樸打趣道,又摟著小胖妞說:“我們倆個給你雙飛好不好?”
正說著,沈峻出來跟蔡文青眨眨眼說:“阿婷歸你,小費付過了,玩得開心點!”
蔡文青一楞,“那你呢?”
“我回202。”
沈峻說著就出去了。阿婷庸懶地站臥室門口沖蔡文青笑笑說:“進來吧。”
見蔡文青還在猶豫,吳誠樸不由分說一把把他推了進去。
蔡文青從來沒有找小姐睡過,一來害怕染上性病,二來囊中羞澀。況且“朋友妻,不可戲”,蔡文青覺得跟沈峻的相好睡覺很別扭,哪怕她是一個小姐。他跟阿婷說,自己今天酒喝多了,不想做那事,她只要陪他聊聊天就好了。見蔡文青態(tài)度堅定,阿婷樂得輕省,倆人就和衣躺在一張床上,中間仿佛畫了條楚河漢界就這么干聊。蔡文青很好奇,阿婷漂亮能干,做什么不好,為什么會入了這行。
阿婷一眼看出蔡文青和其他客人不一樣,身上還帶著點迂腐的書生氣,但人不壞,不知不覺就放下了警戒,破例講起了自己的身世。
阿婷來自農(nóng)村,是家里的老大,下面還有一個妹妹,一個弟弟。為了供弟弟妹妹上學(xué),她十五歲就來深圳打工了。最初在工廠流水線上干活,香港廠長看她長得漂亮,就在沙嘴租了套房子給她住,每個月給她一千五百塊錢的家用,不用她出來打工了,還說等他跟香港的黃臉婆離婚后就娶了她,安排她移民去香港。阿婷以為自己遇到了愛情,走了好運,就一門心思跟了這個香港廠長,傻傻地等他跟香港的老婆離婚來娶自己。可是半年過去了,也沒見那個香港廠長離婚,而且來看她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連每個月說好的家用錢也經(jīng)常忘記給。后來聽廠里的工友說,那個香港廠長又勾搭上了一個新來的女工,阿婷這才意識到,他只是像大多數(shù)香港人一樣,把自己當(dāng)二奶包養(yǎng)起來而已。她跟那個香港廠長鬧了兩回,他索性就不來找她了,不僅停了一千五百塊錢的家用,連房租也不續(xù)了。
阿婷不得不又重新出來工作,聽朋友說做按摩比較賺錢,便拿出積蓄去學(xué)按摩。可正式上鐘的時候,因為不肯和客人行茍且之事,被炒了魷魚,后來還是自己在國貿(mào)商場的一間化妝品店里找到一份當(dāng)售貨員的工作。半年前父親生病,家里開銷越來越大,為了掙更多的錢寄回去,才不得不來來歌舞廳兼職。雖然跟那個香港人分開了,但移民去香港的夢想,卻從此在她心里扎下根,她決意通過婚嫁去改變自己和家人的命運。在歌舞廳上班,可以接觸到更多的香港人,這也是她選擇到這里兼職的重要原因。
“不過。”她說,“歌舞廳的人都知道我是不出鐘的,除非是我自己喜歡的客人。”
夜場中,說自己“不出鐘”是小姐自抬身份的一種常見手段,蔡文青不懂,愈發(fā)覺得阿婷可憐可愛,活脫脫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
“那你喜歡沈總咯?”蔡文青酸溜溜地問。
“不是你想的那樣啦,其實,我沒跟他做過,你信嗎?”
“怎么可能?我看你們倆個跟老夫老妻似的。”
“我也說不清楚,反正他沒碰過我。”阿婷欲言又止,停頓了一下才說:“他好像對女人沒什么興趣,總是見他跟一幫兄弟在一起。”
蔡文青隨口道:“我也是,跟女朋友分手后,都是和兄弟一起玩的。”
阿婷很奇怪地問:“難道你跟他也是一樣的?哦,那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么?”蔡文青開始犯困,漸漸就聽不清阿婷說什么了。
“沒什么,你要困了,就睡吧。”阿婷沒告訴蔡文青,沈峻找她出臺,都是讓她去應(yīng)酬外地來的客戶。沈峻給她的小費也比別人優(yōu)厚些,倆人屬于長期合作的關(guān)系。
等蔡文青醒來的時候,阿婷已經(jīng)上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