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點，余禾被昨晚設定好的鬧鐘吵醒。窗外的世界剛剛蒙上一層金燦燦的陽光，籠罩在其下的樓宇映著泛黃的鏡像。

昨晚的酒仍在胃中翻騰，讓余禾覺得有一些惡心與頭暈，強忍著不適，余禾還是起了床。簡單的洗漱后，穿好衣服便快步地離開了公寓。

這是余禾工作的第一天，他并不想給上司留下一個不好的印象。

街道蘇醒，煥發生機，郁郁蔥蔥的樹扎根在道路兩旁，仔細地看，會發現每隔五棵樹，樹木的形狀就會出現一次重復。細節到每片葉子的輪廓都是五棵樹之前那棵。這并不是真實的樹，而是地面所投射的全息影像。

余禾從口袋中掏出一副眼鏡，輕輕地戴上，隨之眼鏡鏡片上出現一系列影像與信息。余禾閱讀今早剛剛發生新聞，大多與自己的生活無關，所以他并不怎么在意。自己的收件箱中孤零零躺著一封來自人類框定局的入職信：

親愛的余禾先生：

您已經成為人類框定局的一員，請于本日8時前往人類框定局框定司報到。

人類框定局

言簡意賅，沒有一點情感。這很符合人事框定局的風格。他注意眼睛上顯示的時間，距離8點只有不到30分鐘了。余禾的腳下發出隱隱的震動，身體隨之稍稍騰空。在他的鞋子下面發射出持續不斷的氣流，使他可以在空中行動。

他要加快一點速度了。

推流鞋的速度并不算快，即使余禾推至極限速度。當余禾站在人類框定局外時，距離8時還有5分鐘。

接待余禾的是一位60多歲的男人，但他并沒有年齡感。除了面部多出不易察覺的皺紋，與壯年男人別無他樣。此時的醫療水平促使人類壽命與生命機能得到極大的改善，60歲的身體等同于二十一世紀人類的30歲而已。

第一次來到人類框定局的余禾自進入局內后，就對周圍的一切感到十分好奇。他發現整座建筑從外面到內部，與其他建筑樓宇可謂是千差萬別，像是他從未見過的古時代建筑風格。

聽了余禾的疑惑，接待人對他解釋道，這是古時代，也就是二十一世紀留下的市政廳，自設立至今一直是人類框定局的辦公地點。第二任局長托馬斯決議此建筑為人類框定局的永久辦公地址。

說著二人走到了大廳，在余禾面前是一面十余米高的大理石墻壁，這種材質在現在十分罕見。墻面上掛著歷任人類框定局局長的照片，由古至今。

余禾注意到剛剛所提到的托馬斯，他的照片位于照片陣列的第二位。雕刻般的面部輪廓在照片中煥發那時的光彩，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神射出屬于一個世紀之前的堅毅。

托馬斯照片的左側，是另一位局長的照片，按照順序，他應該是首任局長。看上出去一副東方人的面孔，余禾又看了看下方的名字，宋明。

“他是？”余禾指著宋明的照片，向接待人提問。

接待人攤了攤手，表示他是人類框定局的首任局長，除此之外對宋明一無所知。

余禾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在一系列的人事流程后，余禾正式成為人事框定局框定科的一員，當然他并沒有被立即指派工作，而是接受關于人類框定計劃的知識培訓，雖然這些信息余禾早就了解。

靜謐的純白空間之中，放置著多個艙體，呈45°傾斜，余禾注意到，除自己之外，幾個艙體中已經躺下了人。在接待人的指引下，余禾躺入艙體中，艙體隨余禾身體的輪廓稍作調整，讓余禾處于舒服的狀態。

接待人站在艙體旁，對余禾說了一聲“一會見”。聲音剛落，艙體的玻璃面罩便緩緩地落下，余禾瞬間處于艙體詭異的靜默之中。

一個女人的聲音叩響了余禾沉悶的思緒，隨之他周圍的一切亮了起來，自己仿佛置身于畫面與景象之中。

“余禾先生，歡迎你成為人類框定局的一員，下面將為你介紹人類框定計劃，這對未來的工作至關重要。”

配合著景象，女人的聲音再次出現，余禾發現自己面前出現了古時代茂盛的森林，這并不屬于這個時代。

“人類框定計劃始于二十一世紀末，人類文明的快步發展建立在大量的資源使用之上，不久便出現了各方面的資源緊張。人類社會對于資源制約發展的情況十分重視，各國隨即聯合成立專項工作小組，應對地球資源困乏的不利情況。在經過長久討論與多方溝通后，最終制定人類框定計劃。人類框定計劃是人類社會應對資源匱乏與需求消耗不對等的偉大計劃，人類社會將在多方面各層次開展框定計劃，按需生育、按需培育、按需就業，減少人類社會的資源浪費。歷經前輩的不懈努力與計劃的迭代完善，人類框定計劃在專屬機構人類框定局的貫徹執行下，取得成效。至此，人類社會已基本形成資源需求與消耗的平衡狀態，并保證了社會文明的發展。人類框定局使命艱巨，兼任框定人類供需的偉大使命，我輩仍需努力發揚人類框定精神！”

畫面從古時代的茂盛森林，轉到過度開采的礦場、爆炸生育的人類、生活質量下降的生活，隨之托馬斯局長出現，他代表著人類框定局的建立，余禾并沒有看到首任局長宋明的畫面。井井有條的生活、按部就班的工作在人類框定計劃的執行后重新回到人類文明當中。動蕩不安的社會潛在威脅也隨之消失了。

關于人類框定計劃，余禾并不陌生，甚至來說十分了解，因為這是他在職業教育之中的唯一課程。人類框定計劃之下，人類生育并不是隨時所欲的事情，是關乎于整個社會資源分配的大事。按需生育，根據性別平衡選定新生兒的性別。余禾就是在這樣的情形下出生的。

余禾的性別被選定為男性，出生后僅僅五分鐘，就被人類框定局帶走進行素質框定，也就是新生兒未來職業的框定。余禾父親與人類框定局框定司的司長很是熟絡，作為醫生，余禾父親曾為司長做過一次心臟手術，自此兩人建立了聯系。借此關系余禾父親私下向司長表達了素質框定的“暗箱操作”，希望能將余禾的職業框定為人類框定局。司長思前想后，最終還是答應了余禾父親。畢竟這不是什么難事，如若兩人不說，便沒什么問題。

人類框定計劃設定教育劃分為能力教育與職業教育。能力教育是培育人類基本的生存與素質教育，掌握現代社會基本知識。職業教育則是以素質框定的結果，針對性的進行職業教育。在此設定之下，人類教育資源浪費情況被極大地降低，人們僅需消耗所框定職業所需的專業知識與教育支出。

像余禾在接受能力教育后，就進入了人類框定學科教育，此階段的學習就是為了就業所準備的。

玻璃面罩毫無聲息的打開，余禾抬起身子，左右看了看，發現剛剛還在其他艙體的人們已經不在的。接待人走了過來，將余禾扶出艙體，遞給他一個透明袋子。余禾向里面瞄了一眼，是與接待人一樣的制服。

“很高興你成為人類框定局框定司的一員，我僅代表司長向你表示歡迎，很可惜，司長要務在身不能過來。司長讓我轉達他對你父親的關切。”

余禾回復了一個不自然的笑容。

回到家中天色漸暗，余禾隨后將包裹制服的袋子丟到沙發上，從冰箱中拿出一瓶酒，窩在沙發中，打開電視。墻壁上出現一塊無形的區域，顯示著畫面，與畫面對應的聲音并不是墻壁發出的，而是整個房間。

娛樂頻道正在播放某位歌星最新推出的歌曲，余禾抿了一口酒，盯著歌星的臉看了一會，竟在她的臉上看到一點熟悉。他又端起酒深深地喝了一口，靠在沙發上，陷入回憶。

他想起來了，歌星的名字是王鸞，是余禾能力教育階段的同學。看來王鸞的素質框定結果是歌手。余禾笑了笑，似乎是對過往回憶的懷念。調轉了體育頻道，正在進行一場足球比賽，畫面給到了某個球員的面部特寫，余禾認出這是徐翰，也是他的同學。影視頻道播放一部電視劇，余禾同樣在其中看到了幾張熟悉的面孔。

調撥了一圈，余禾也沒有找到適合消磨時間的頻道，杯中的酒也被余禾幾口喝光，冰箱中空空如也，除了幾個空酒瓶。

除了喝酒，余禾并沒有其他喜好，用他的話來講，酒精是殲滅時間的最佳武器。

公寓樓下的三號酒館24小時營業，售賣全球各地的佳釀。余禾推門而進，酒保向他投來了歡迎的眼神。兩人相熟，余禾是三號酒館的常客，經常光顧。余禾找了個吧臺邊緣位置坐下，酒保給了倒了一杯茅臺酒，余禾接過來一飲而盡，順著喉嚨而入的液體散發著醉人的香氣。

“怎么了，喝的這么急？”酒保邊擦著杯子邊問。

余禾放下酒杯，淺淺地回到：“明天就要正式上班了，有些緊張。”

“恭喜啊，你的素質框定是？”酒保裝作不經意地問著，可眼神卻出賣了他。

“人類框定。”余禾又喝了一口。

“人……人類框定！”酒保愣了一下，停下手中的動作，聲音不禁大了一些。

余禾點了點頭，同時他也注意到酒館周圍顧客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的身上。

“他們這是怎么了？”余禾偷偷地向酒保詢問，不解其他人注意的目光。

酒保放下剛剛擦好的酒杯，抱著余禾的肩膀，悄聲密語：“你竟然不知道？當然是你的素質框定結果啊！人類框定啊！這是多少人想做做不了的職業啊，他們這是羨慕你啊。”

余禾這才明白在旁人看來自己的素質框定是多么的珍貴，不過他自然不知道父親在背后的操作。

他笑了笑，算是回應。

酒保重新拿起剛剛擦拭的酒杯，他忘記杯子到底擦沒擦干凈，索性重新擦一遍。

“我的素質框定為社會服務，好在分配到酒館，比起餐館服務好多了，你說是吧，畢竟調酒釀酒這東西一時半會還不能被替代。那些餐館服務員就慘了，說不準哪天就被機器替代了。”

酒保的落寞無法掩蓋，在昏暗的燈色間略帶傷感，低著頭不忍直視眼前的余禾，似乎余禾就是他的癡夢。

被機器替代？余禾從未想過這個問題，也不知道這個焦慮背后的思考。

酒保似乎打開了話匣子，接著說：“你看坐在酒館的人，都是好職業的人啊，不過比起你來還是差遠了。說起來我的運氣不錯，分配到了三號酒館，這可是第三等的酒館啊，算得上服務中產的酒館了，比起我的其他同事要好的多了。你看坐在靠窗戶卡座的那位先生，他是一名作家，整日寫作，每晚都來酒館，什么都不說，只是喝酒，倒是不耍酒瘋，算是省心。我倒是看過他寫的幾本書，挺有意思的，可是越到后面越感覺生硬。”

余禾還在思考剛剛酒保的話，順著看向窗戶邊的卡座，一位戴著黑色禮帽的先生正在喝悶酒。

“你剛剛說被機器替代是什么意思？還有人類框定有什么可羨慕的，又賺不了多少錢，比起做明星可差遠了。”

酒保呵呵地笑了，“余禾啊，你是在開玩笑么？明星怎么能和人類框定局比啊，明星分分鐘就能被替代啊。賺錢有什么用啊，這個社會鈔票是最沒有價值的，今天一元錢能買一杯酒，明天說十元錢能買一杯酒，不都是資源說了算嘛。”

余禾問道：“明星還能被替代？”

酒保說：“這就是剛剛你的第一個問題啊，這社會是被框定好的，包括人的出生、工作都是被框定的，消耗資源所產生的價值是對社會有用的，當沒有價值的話，就會被社會拋棄，畢竟無畏的浪費資源是不符合人類框定計劃的。你看，如果有一天娛樂方式發生改變，那些明星不被需要了，不就被社會拋棄了么，他再有錢又有什么用呢？”

酒保放下擦拭了幾遍的酒杯，借著燈光看了看杯壁通透如新，滿意的點了點頭，拿起另外一個酒杯擦拭。

“你們人類框定局就不一樣了啊，這可是現在社會最重要的權力機構的，你可算是公務人員啊，社會再怎么變化，人類框定局也不會被替代的，你說你這職業是不是該被羨慕？”

聽了酒保的話，余禾第一次審視自己的職業與素質框定，從前他單純的認為這只是一份謀生的職業罷了，沒有想到其中還有這么多的關聯。

“那被社會拋棄又會怎么樣呢？”余禾碰了碰酒保的手肘，悄聲問道。

酒保左右看了看，見沒人注意，同樣悄聲說：“我只是聽說啊，那些對社會無價值被替代的人都被集中到一個地方了，讓他們自生自滅。”

余禾連連擺手，反駁道：“怎么可能，這也太殘忍了，現代社會怎么能容忍這樣的事情呢，你這消息肯定不準。”

酒保聳了聳肩，不再作聲。

自生自滅？駭人聽聞！余禾自然不相信酒保所言，可是心中卻犯嘀咕。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便無法發出，只能任其生根發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