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漢高祖斬白蛇、伐無道、誅暴秦,垓下一曲,并兼四楚,長安龍氣至今不絕如縷。大概也是那個時候,一個清爽的夏夜,得意的無賴皇帝披著單衣登樓攬勝,卻見南山紫氣漸霄,隱隱然有沖宮之意。城南夜空星光殷殷,其燦如言。他雖不識天象,但如今新攝龍氣,對將近之事隱然有某些預感。再顧不得眼前勝景,趕忙喚來侍從,命其將張良喚來。問道:
“子房,此何故也?”
“南山申時紫氣即已沖云,入夜方得為目力所見,至此時煌然大盛,并無散退之意。雖不犯紫薇,而勢若患生肘腋,若此乃天證,則亂將至也。”
“南山誰人居此?”
“有四隱者,前朝負名,東園公、夏黃公、綺里季、角里先生,世謂‘四皓’。”
“哼,沽名釣譽四老賊也。”皇帝登樓感慨全無,狠狠地拍打了面前的欄桿,胸中無名火起。
“此勢與此四人干系?”
“大抵如此。”
“想如今天下方定,龍脈左近卻有此等異象,真真晦氣莫名。子房,計將安出乎?”
張良踱步思忖,皇帝像往常那般不反復催促,只是雙手抱胸,瞇眼盯著南山漸為彌漫的紫氣。良久,張良上前獻計曰:“不若將此四人延為公卿,豐爵厚祿養之,置之吾側,吾有生之年尚可壓其勝,而后再做打算。”
“也只好如此了。”
……
其時滄景叛亂已臨近尾聲,文宗皇帝甫上任后的調度便頗有捭闔之風,通過一系列恩威并施,遠交近攻的辦法將地方別有居心的節帥打的節節敗退。雄心勃勃的年輕皇帝正想著如何像他祖父一般整頓乾坤,把那些有作亂之心的跋扈節帥都踩在自己腳下。然而,前幾日兩個終南道士在大殿上厲聲而出的讖言“七星出,天下亂”卻似一把利劍懸在年輕皇帝的頸上。
天子巡南山自漢朝以來就是天下震動的大事,往往需要一套繁復的流程:先布告天下,再于東門設祭,七日后方可攜百官往去。但因為那句兇險的讖言,年輕皇帝大概是心有戚戚然,于是準備輕車簡從,只是讓周天游隨侍前往。
“周師傅什么時候來?”大概是近幾日思慮惶惶然無從排解,肺火升騰,年輕皇帝的聲音顯得有些沙啞。內侍一邊湊上前去答曰“大抵就要來了”,一邊招呼殿后準備雪梨百合種種熬羹。
“哼!這些湯湯水水的有甚么用!”年輕皇帝語帶慍意。
內侍曉得年輕皇帝并非發怒,而是心焦氣亂,流露而已,于是只是垂目斂袖,不再言語。
“再教人去請,不,朕親自去請!”
“大家莫急,周仙人云游甫歸,落腳何處尚不可知。既然有仙箋發至宮里,只消耐心等待便是。”
蒼鷹垂翼斂于寒廬上,似是感受到了廬間沉默而緊張的氣氛,不消片刻便悠悠然飛去。
遠山孤峰上的照明的燭火隱約映照此間。天與冰湖與雪,明滅混一,陰晴不定。
……
大明宮里風云乍起,令狐家這幾日也并不安生。雖說終南山道士扣宮是絕密的事情,但宮里近幾日的高氣壓也是不自然的漸染到長安的朱門高戶內。
令狐家的柱石人物令狐楚剛剛離開長安,回宣武地區主持軍政事務了。實權人物回地方任職,再加上前幾天有人扣門鬧事,令狐府內不免人心浮動。家主為何在這時回京述職,令狐家上上下下也有一些猜測,但具體原因除了叔三爺令狐定之外沒人知道。只是下人們風聞說雪落那天,家主和叔三爺在茶亭里聊到很晚,后來又把绹公子叫去交代了什么。第二天,三人一大早又去令狐先祖的神主前匯報了很長時間,似乎是在匯報前夜三人作出的某些決定。祭拜神主后,令狐楚才正式通知全族,主持了告廟立碑等程式化的儀式。而后匆匆便出京城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