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孤注一擲(2)
- 古龍文集:流星·蝴蝶·劍(下)
- 古龍
- 3418字
- 2014-07-29 18:20:19
老伯又看透他的心意,微笑道:“這七十人雖然稍嫌不夠,但若再加上些運氣,也就夠了,我的運氣一直很不錯。”
律香川知道老伯絕不是個相信運氣的人,他仿佛另有成竹在胸。
但是老伯既然要這樣說,律香川也只有相信。
老伯忽然嘆了口氣,道:“但運氣并不是一定靠得住的,所以……我這次出去,萬一若是不能回來,就還有件事要你做。”
律香川道:“是!”
老伯道:“我萬一有所不測,你就要將這些財產(chǎn)分出去,有些人已跟了我很多年,我總不能讓他們下半輩子挨餓。”
律香川道:“是!”
老伯道:“我當(dāng)然也有些東西留給你!”
律香川垂下頭,黯然道:“不必留給我……”
老伯沉下了臉,厲聲道:“你難道想死!”
律香川頭垂得更低。
老伯道:“你絕不能死,因為你還要等機會,不但要等機會替我報仇,還要等機會將我這番事業(yè)復(fù)興,我沒有兒子,你就是我的兒子!”
律香川道:“是!”
老伯展顏道:“所以我大部分財產(chǎn)你都可自由支配,其中只有我特別注明的幾份是例外。”
他神情忽然變得很奇特,緩緩接著道:“那幾份財產(chǎn)我是留給小蝶的。”
律香川沉默了很久,才嘆了口氣,道:“我明白,我一定找到她,交給她。”
老伯道:“你還記得那個叫‘秦中亭’的少年人?”
律香川道:“那樣的人我怎會忘記?”
老伯道:“他是個很有用的人,你若能要他做你的朋友,對你的幫助一定很大。”
律香川道:“這人好像很神秘,自從那天之后,就已忽然失蹤,我也曾在暗中打聽過他,但江湖中好像根本就沒有這么樣一個人出現(xiàn)過。”
老伯笑笑,道:“有的,你只要找到小蝶,就找到他了。”
律香川覺得很驚訝,但瞬即笑道:“我只要找到他,就能要他做我的朋友,因為我們本來就是朋友。”
老伯笑道:“很好,我知道你的眼光,一向不錯……”
他笑容忽又消失,沉下臉道:“除此之外,我還要你做一件事!”
他目中射出怒意,道:“我要你替我查出小蝶那孩子的父親是誰,查出后立刻殺了他!”
律香川道:“是,我一定想法子查出來的!”
老伯道:“很好,很好……”
他長長吐出口氣,臉色又漸漸和緩,微笑道:“我對你說這些話,只不過是以防萬一而已,我還是會回來的,帶著萬鵬王的人頭回來。”
律香川也展顏笑道:“那天我一定重開酒戒,用他的人頭做酒壺。”
老伯道:“你從什么時候開始戒酒的?”
律香川嘆息著,道:“從我得到武老刀死訊的那一天。”
他垂下頭,慢慢地接著又道:“那天我若非已喝得很醉,也許能猜出萬鵬王的陰謀,武老刀父子也許就不會死,所以從那天之后,我一直滴酒未沾,因為我發(fā)覺無論誰喝了酒之后,都很容易做錯事。”
老伯點了點頭,忽又問道:“女人呢?自從林秀走了后,你就不曾再有過別的女人?”
律香川覺得驚異,仿佛想不到老伯會問他這件事,因為這本是他的私事,老伯一向很少過問別人的私事。
但老伯問了。
所以他只有回答,他搖搖頭。
老伯道:“為什么?你身體一向不錯,難道不想女人?”
律香川苦笑道:“有時當(dāng)然也會想,但找女人不但要有時間,還要有耐性,這兩樣我都沒有。”
老伯微笑道:“你錯了,我年輕時很少有時間,更沒有耐性,但卻總是有很多女人,而且全都是很好的女人。”他凝視著律香川,接著說道,“這兩年來你已應(yīng)該很有錢,只要有錢,就找得到最好的女人,這道理你難道不懂?”
律香川道:“我懂,但我卻不喜歡用錢買來的女人。”
老伯道:“你又錯了,女人就是女人,你無論用什么法子得到她們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只看你能不能真正得到她們!”
律香川嘆道:“那并不容易。”
老伯道:“誰說不容易?女人就是野馬,只要你能馴服她,她就永遠是你的,只要你能騎上她,就應(yīng)該有法子馴服她。”
他微笑著,一雙眸子仿佛突然變得年輕起來。
律香川也忍不住笑了。
很少有人知道老伯在女人這方面的經(jīng)驗也和別的經(jīng)驗同樣豐富。
律香川忍不住大笑道:“你年輕時一定是個很好的騎師。”
老伯說道:“難道你認為我現(xiàn)在已不是了?”
他微笑著接道:“騎馬這件事就像享受一樣,只要一學(xué)會,就永遠不會忘記,無論你多少年不騎,都絕不會忘記。”
律香川道:“就算不會忘記,但無論如何總會生疏些的。”
老伯面上故意作出很生氣的樣子,道:“你認為我現(xiàn)在已生疏了?要不要我試給你看看?”
律香川微笑不語。
老伯道:“你知不知道現(xiàn)在什么地方有最好的女人?”
律香川道:“我聽說過一個地方,但卻從來沒有去過。”
老伯眨眨眼道:“你說的這地方是快活林?”
律香川又顯得很吃驚,說道:“你也知道快活林?”
老伯笑得仿佛很神秘,悠然道:“你知不知道快活林那塊地是誰的?”
律香川道:“聽說那地方的主人姓高,別人都叫她高老大,但卻是個女人,一個女人能讓別人稱她‘老大’,并不是件很容易的事。”
老伯道:“不錯,她的確是個很能干的女人,她選了塊很好的地方,在上面蓋起了房子,做出了很大的生意,但那塊地方卻不是她的,只不過是她租來的!”
律香川道:“她為什么不將那塊地買下來?”
老伯道:“因為那塊地的主人不肯,無論她出多高的價錢都不肯。”
他笑得不但神秘,而且很得意。
律香川試探著問道:“你知道那塊地的主人是誰?”
老伯道:“我當(dāng)然知道,天下絕沒有比我更知道的了。”
他微笑著又道:“因為那塊地真正的主人就是我。”
律香川也笑了,道:“她若知道這件事,也許就不會選中這塊地。”
老伯道:“她當(dāng)然不知道,沒有人知道,別人都以為像我這種人做的生意,一定是飯館、賭場、妓院這一類的生意,絕對想不到我的財產(chǎn)大部分是土地。”
他冷笑著接道:“萬鵬王也一定想不到,他可以砸去我的賭場,砸我的妓院,就算他全都砸光,還是動不了我的根本。”
律香川長長吐出口氣,道:“因為他無論如何也砸不壞你的地方?”
老伯道:“不錯,土地本是任何人都毀不了的,等到了我這種年紀,就知道世上只有土地最可靠,只有土地才是一切事的根本。”
他的想法當(dāng)然很正確,但卻還是忘了一件事。
無論你有多少土地,就算天下的土地都是你的,等你死了之后,也還是和別人一樣,也并不能比別人多占一尺地。
也許他并不是真的沒有想到,只不過不愿說出來而已,也許這就是一個垂暮老人的悲哀。
人為什么總是要自己欺騙自己、隱瞞自己?
是不是因為只有用這種法子才可以讓自己活得愉快些?
老伯忽然長長嘆了一聲,道:“我一直將你當(dāng)作我的兒子,孫劍死了后,你就是我唯一的兒子,我希望你不要學(xué)他,不要令我失望。”
律香川道:“他并沒有令你失望,他做的事絕沒有任何人能比他做得更好。”
老伯道:“但是他沒有兒子,他至少應(yīng)該替我生個兒子。”
老伯接道:“你最好趕快去找,我希望能活著看到你的兒子!”
他目中有著種說不出的寂寞和悲哀,緩緩接著道:“你慢慢就會知道,一個人到了年老時若還沒有后代,那種寂寞絕不是任何事所能彌補的。”
律香川沉吟著說道:“但是你已有了后代,小蝶的兒子也一樣可以算是你的后代。”
老伯的悲哀突又變?yōu)閼嵟瑓柭暤溃骸拔也灰菢拥暮蟠揖退闶墙^子絕孫,也不要那樣的野種!”
他緊握雙拳,接著道:“所以你一定要查出那孩子的父親,無論他是誰,都絕不能讓他活著,我的意思你明白么?”
律香川長長嘆了口氣道:“我明白。”
律香川的確明白。
老伯痛恨那人,因為那人不但欺負了他的女兒,也傷害了他的尊嚴。
他覺得這種事簡直是種不可忍受的侮辱。
律香川又道:“你最近有沒有他們的消息?”
“他們”當(dāng)然就是小蝶和孟星魂!
老伯搖搖頭,道:“他們一定走得很遠,他們一定希望能走得愈遠愈好。”
律香川道:“他們會走到什么地方去呢?”
老伯道:“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律香川緩緩道:“其實你應(yīng)該知道的,因為他們現(xiàn)在說不定已有了孩子。”
老伯的臉色突又變了,變得很奇特。律香川凝視著他,道:“假如我現(xiàn)在能找到他們,也許就能將那孩子帶回來!”
老伯目光凝視著遠方,喃喃道:“小蝶很小的時候,就常常吵著我?guī)タ春#乙恢睕]有機會帶她去,現(xiàn)在她自己有機會了……”
他目中露出一絲奇特的光亮,緩緩接著道:“聽說在海邊生出來的孩子,總是特別強壯的……”
律香川眼睛也亮,喃喃道:“不錯,到海邊去,我若是他們,我也會到海邊去………以前我為什么一直沒有想到呢?”
“我們到海邊去。”
“你看過海么?”
“沒有,我只有做夢的時候看到過,也不知道看到過多少次。”
“你夢中的海是什么樣子?”
“天是藍的,云是白的,碧綠的海水在藍天白云下閃著光。”
“真正的海也許比做夢中更美麗,海水比天還藍,卷起的海濤也比云更白,陽光升起的時候,海面上就好像灑滿了碎銀,夕陽西下時,那一片片碎銀又會聚成條彩虹。你若真的看到海,就會發(fā)現(xiàn)世上沒有任何地方能像海變化得那么快,那么多彩多姿。”
“那還等什么,我們?yōu)槭裁床滑F(xiàn)在就去?”
“好,我們現(xiàn)在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