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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陰霾逼人(2)

他仿佛已從這少年身上看到一絲希望。

“我畢竟有個女兒,還有下一代……”

他忽然緊緊握住孟星魂的手,道:“你若真的要她,我就將她交給你。”

孟星魂只覺一陣熱血沖上咽喉,熱淚幾乎奪眶而出,過了很久,才能哽咽著道:“我,不會讓你后悔的。”

老伯道:“你還要什么?”

孟星魂道:“有了她,我已經心滿意足。”

老伯目中現出了溫暖的笑意,道:“你準備帶她到哪里去?”

孟星魂沉吟著,還沒有說話,老伯又道:“我希望你帶她走遠些,愈遠愈好,因為……”

他臉色忽又變得很沉重,接著道:“這里的情況已愈來愈危險,我不希望你們牽連到這里面來。”

孟星魂看著這老人,看著他臉上的皺紋和目中的憂慮之色,心里忽然有種說不出的感受!

他畢竟已是個老人,而且比他自己想象中孤獨。孟星魂忽然對這老人有了種奇異的感情,他們之間仿佛已有了種奇妙的聯系,使得他們忽然變得彼此關心起來。

因為他已是他女兒的丈夫。

孟星魂忍不住道:“你一個人能應付得了?”

老伯笑笑,道:“你用不著擔心我,我已應付了很久,而且應付得很好。”

孟星魂道:“以前不同,以前,你有朋友,現在……”

老伯道:“我也是賭徒,一個真正的賭徒,從不會真正輸光的,就算在別人都以為他已輸光的時候,但其實他多多少少還留著些賭本的。”

他微笑著又道:“因為他還要翻本。”

孟星魂也笑了,道:“只要賭局不散,翻本的機會隨時都會來的。”

老伯緩緩道:“就算這次賭局已經散了,他還會有下一次賭局,真正的賭徒,隨時隨地都可以找得到賭局的。”

他微笑著拍了拍孟星魂的肩,又道:“只可惜你不能陪我一起賭。”

孟星魂道:“為什么?”

老伯眨眨眼,笑道:“因為你已是我女婿,沒有人愿意以他女婿做賭注的。”

“女婿”,這是多么奇妙的兩個字,包含著一種多么奇妙的感情。

世事的變化是多么奇妙!

孟星魂又怎想到自己竟會做老伯的女婿?

夜已深,風更冷。

孟星魂心里卻充滿了溫暖之意,人生原來并不像他以前想得那么冷酷。

老伯道:“她是不是在等你?”

孟星魂點點頭,“有人在等”這種感覺更奇妙,他只覺咽喉仿佛被又甜又熱的東西塞住,連話都說不出。

老伯道:“那么你快去吧,我送你出去。”

他忽又笑了笑,道:“無論你帶她到哪里去,我只希望你答應我一件事。”

孟星魂道:“你……你說。”

老伯緊握著他的手,道:“等你有了自己的兒子,帶他回來見我。”

路很長,在黑暗中顯得更長。

老伯看著孟星魂的背影,想到他的女兒,不禁輕輕嘆了口氣!

“他們的確還有段很長的路要走。”

他只希望他們這次莫要迷路!

雖然他心里有很多感觸,卻并沒有想太久,因為他也有段很長的路要走,這段路遠比他們的更危險、艱苦。

他轉過身的時候,身子已掠出三丈。園中已亮起燈火,他掠過花叢,掠過小橋。

陸漫天住的屋子里也有燈光,窗子卻關著。

昏黃的窗紙上,映著陸漫天瘦長的人影,他筆直地站著,仿佛在等人——是不是還在等著孟星魂的消息?

老伯沒有敲門。

他既已下了決定,就不再等,三十年來,老伯從沒有給任何人先出手的機會,他很懂得“先下手為強”這句話的道理。

他也時常喜歡走最直的路。

“砰”,窗子被撞得粉碎,他已穿窗而入。

然后他就愣住。

陸漫天不是站著的,是吊著的。

他懸空吊在梁下,腳下的凳子已被踢得很遠。老伯伸手一探他胸口,已完全冷透,冷得就像是他的鐵膽。

那對終年不離他左右的鐵膽,整整齊齊地擺在桌上,鐵膽下壓著一張紙,紙上的字跡潦草零亂:“你既沒有死,所以我死。”

沒有別的話,就只這簡簡單單九個字。

他畢竟還是未能出賣別人,卻出賣了自己。因為他的計劃周密,卻還是算錯了一樣事。

他忘了將人與人之間的情感算進去。

也許大多數走上陰謀失敗之路的人,都因為忘了將這一點算進去。

人與人之間的情感本就是無法計算的,但卻能決定一切,改變一切。

正因為如此,所以人性永存,陰謀必敗。

老伯抬起頭,看著陸漫天猙獰可怖的臉,仿佛還想問出什么來,只可惜他的舌頭雖長,卻已無法說出任何秘密了。

律香川不知何時已來到窗外,面上帶著吃驚之色,他聽到窗子被撞破時那“砰”的一響,立刻就趕來。

花園里無論有什么風吹草動,他都會立刻趕到。

所以老伯用不著回頭,就知道他來了,忽然道:“你在想什么?”

律香川道:“我在想……他,不像是個會自己上吊的人。”

老伯道:“還有呢?”

律香川嘆了口氣道:“他也不像是個叛賊。”

老伯道:“他是叛賊,但卻不是自己上吊的。”

他總喜歡先問別人的意見然后自己再下結論。

這就是他的結論,他的結論很少錯。

律香川倒抽了口冷氣道:“是誰殺死了他?”

老伯并沒有直接回答,緩緩道:“我要他去找易潛龍時,就已知道他出賣了我。”

律香川不敢再問,只是聽著。

老伯道:“因為易潛龍突然失蹤的消息,本不該有別人知道,但萬鵬王卻好像比我先知道。”

律香川道:“現在江湖中知道的人已不少。”

老伯道:“就因為他將這消息泄露給萬鵬王就立刻傳布出去,好讓江湖中人都知道孫玉伯已孤立無助。”

律香川嘆道:“我從未想到叛賊會是他,我簡直從來沒有懷疑過他。”

老伯冷笑道:“但他只配做幫兇,還不夠資格做主謀。”

律香川道:“所以那主謀人才會殺他滅口?”

老伯點點頭。

律香川道:“能逼他自盡的人并不多,難道萬鵬王會……”

老伯忽然打斷了他的話,道:“你立刻去準備他的葬禮,愈隆重愈好。”

律香川又有些意外,道:“這種人的葬禮為什么還要隆重?”

老伯轉身走了出去,走到門口,才淡淡道:“因為他是我的朋友……”

所以江湖中都相信一件事!

老伯有很多朋友。每個朋友都絕對忠實,從沒有人敢出賣過老伯。

天亮了。

黑暗無論多么長,總有天亮的時候。

清晨的太陽,新鮮得就像是剛摘下的草莓。

風吹在人身上,令人覺得懶洋洋的,仿佛又到了春天。

孟星魂坐在那里,沒有重力。

但他的心卻已飛了起來,覺得自己新鮮得就像這初升的太陽,自由得像風。他拉著小蝶的手,幾乎想大聲地吶喊。

“現在我們什么地方都可以去了。”

災難、疲憊、艱苦都已成過去。現在,太陽在他頭上,小蝶倚在他肩上,孩子已在她身旁睡著,整個世界都是屬于他們的。

“你要去哪里就去哪里,只要你說,我們立刻就可以。”

小蝶忽然道:“我一直想告訴你一件事,我并不是什么地方都可以去的。”

孟星魂道:“為什么?”

小蝶的目光在遠方,思潮似乎也在遠方,悠悠道:“因為,我的父親……你永遠想不到我的父親是誰。”

孟星魂道:“哦!”

小蝶道:“我一直沒有告訴你,因為他的名譽并不好,你……你也一直沒有問。”

孟星魂笑道:“我喜歡的是你,不是你的父親,無論他是誰都不重要。”

小蝶道:“可是他不同,因為他若找到我們,一定不會讓我們好好活著的。”

孟星魂微笑道:“我若告訴你,他已經答應了我呢?你信不信?”

小蝶霍然回頭,凝視著他,目中帶著幾分驚喜,又帶著幾分不信,忽又用力搖搖頭,道:“就算他肯,別人也不肯。”

孟星魂道:“別人?別人是誰?”

小蝶垂下頭,用力咬著嘴唇。

孟星魂當然知道她說的是誰,過了半晌,緩緩道:“我已見過你的父親。”

小蝶悚然道:“你真的見過他?”

孟星魂道:“他并不是個可怕的人,也沒有你想得那么無情,只不過……”

小蝶目中忽然露出一種怨恨之意,道:“只不過他卻將自己親生的女兒趕了出來,只不過因為他女兒被人欺侮,生了個見不得人的孩子。”

她目中已有淚珠轉動,孟星魂實在不忍再逼她,但他也是個人,他終于忍不住道:“你為什么不肯告訴他是誰欺侮了你?為什么不肯告訴他,這孩子的父親是誰?”

小蝶搖著頭,道:“因為我不能說,永遠不能說。”

孟星魂道:“為什么?”

小蝶忽然掩面痛哭,道:“求求你,莫要逼我,莫要像我父親一樣逼我……”

孟星魂握緊雙拳,又松開,長笑道:“我絕不會勉強你做任何事,但是那個人……他難道不肯放過你?”

小蝶點點頭流著淚道:“我實在不應該連累你,因為他能找到我們,非但不會放過我,也不會放過你。”

孟星魂道:“那么我們就不要讓他找到。”

小蝶又抬起頭,道:“真的?你真的肯這么做?你真的肯躲著他?”

她知道要一個男人逃避躲藏是多么痛苦的事,尤其是像孟星魂這樣的男人,她簡直不相信他能忍受這種痛苦委屈。孟星魂輕輕將她攬入懷抱,微笑道:“我為什么不肯?一個人看到瘋狗時不總是會躲遠些嗎?”

小蝶道:“可是……”

孟星魂掩住她的嘴,道:“我們就算萬一被他找到,我們就算無法抵抗,就算死,但我們至少已活過……你記不記得說過的一句話?”

小蝶道:“你是說……蝴蝶?”

孟星魂點點頭,道:“蝴蝶……蝴蝶的生命雖脆弱,但你情愿做蝴蝶,還是做長壽的烏龜?”

小蝶也笑了,倒在他懷里。

一陣秋風,卷起了落葉,雖已是深秋,但他們卻似看到了一只蝴蝶在落葉中飛翔,那么自由,那么美麗,連落葉都仿佛被染上了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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