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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新世界偏遠地區的糾察員

遠在家鄉的朋友們此刻應該替我們感到歡欣鼓舞了。我們達成了目標,至少在一定程度上,我們證明了查林杰教授的觀點是可以被驗證的。的確,我們還沒有登上那片高地,但此刻這個地方就在我們眼前,甚至連夏莫里教授的情緒也克制了很多。雖然他還不至于現在就承認他的對手是正確的,但是至少他對自己那無休無止的反對意見已經沒有那么堅持了,現在大部分的時間,他都是在安安靜靜地細心觀察了。而此時,我也必須重新開始我的記敘,從上次結束的地方繼續下去。我們招募的一個土著人受了傷,要回去養傷,因此,我將這封信托付他帶回去。對于他是否能夠把信帶到我也沒有多大把握。

我在寫上一封信的時候,我們在一個土著人的村莊附近走下了艾斯梅拉達號,正準備進一步向目的地靠近。然而我這封信必須要以壞消息開始了,因為今晚團隊中出現了第一個嚴重的個人沖突問題(兩位教授之間無休無止的爭吵我就略去不談了),可能會導致很嚴重的后果。我曾經提到過那個英語說得很好的混血,戈麥斯——很能干,人也很好,但是經常會有一些不安的情緒,我想是由于像他這樣的人經常有比較強的好奇心吧。就在昨晚,我們在對計劃進行進一步討論時,他就潛伏在我們的小屋外面偷聽。而這一幕被大塊頭的黑人贊波看見了。贊波本身對我們就非常忠實,再加上他對混血的種族仇恨,不由分說地就將戈麥斯揪了出來,拖到了我們面前。戈麥斯惱羞成怒,抽出一把刀來,幸虧贊波力大無比、單手就把刀奪了過來,才沒被戈麥斯刺傷。最后,雙方被大家喝止了,被迫握手言和,大家都希望這件事情不會產生什么隔閡。至于那兩位積怨已久的教授,情況也沒有得到任何改善。不得不承認,查林杰挑釁能力堪稱一流,而夏莫里的毒舌也不甘示弱,這對雙方關系的惡化都沒起什么好作用。昨天夜里,查林杰說,他從來也不愿意走到泰晤士河的堤壩上向河面上看一看,因為看到自己最終的歸宿會有些傷感。當然了,他所指的是威斯敏斯特教堂。然而,夏莫里這時候卻不合時宜地歡欣鼓舞起來,他臉上帶著譏諷的微笑說他能理解,米爾班克監獄最近被拆掉了。以查林杰的自負當然不能容忍他這樣的說話方式了。但他只是微笑著,用哄孩子的憐憫語氣重復著:“真是的!真是的!”的確,這兩位都像孩子一樣——一個身材瘦削,不好相處;另一個傲慢自大,不好對付。但是兩個人都擁有絕頂聰明的頭腦,使他們自己處于時代科學領域的前沿。頭腦、性格、靈魂——一個人對人生了解越多,就越能體會到每個人是多么獨特。

第二天,我們正式開始了這次非凡的探險旅程。我們將需要帶的物資全部裝進兩只獨木舟,并且將人員也進行了分配,每只獨木舟上六個人,出于和平方面的考慮,特意將兩位教授分到了不同的獨木舟上。個人來講,我比較喜歡跟查林杰在一起。他說話比較和藹幽默,不說話的時候也是高高興興地走來走去,從哪兒看都是一副善良的好人樣。當然,從以前的相處我也知道,他這個人變起臉來也很快,就像六月里的萬里晴空突然就會下起雷雨。如果說跟他在一起你不可能自在,那么他的陪伴同樣也不可能讓你覺得枯燥無味,因為你根本摸不透他那火暴脾氣什么時候會突然發作。

我們在一條大河上航行了兩天。那條河的河面有幾百碼寬,河水顏色比較深,但是很清澈,因此我們大多數時間都能看見河底。亞馬遜河的支流中大概有一半都具備這種特點,另外一半的河水則是發白的顏色,而且也比較渾濁。河水的這種區別在于它們流經的國家土壤的差異。深色的河水說明這一地段有植物腐敗的情況,而發白的河水則證明當地是黏性土壤。

我們遭遇了兩次急流,每次都被迫登陸,在陸地上行進了大概半英里的距離以進行躲避。河岸兩邊都是原始森林,比次生林要好走得多,我們抬著獨木舟在里面穿行并沒有費多大力氣。那森林的莊嚴與神秘我想我會畢生難忘。那參天的樹木,粗壯的樹干,我這個在城市里出生長大的人甚至想象不出任何東西能夠與之比擬。那些粗壯的樹干直沖云霄,我們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在我們頭上很遠的地方,一些旁枝伸了出來,這些旁枝繼續向上彎曲,那弧度帶有典型的哥特式風格。旁枝在很高的地方互相交織在一起,最終形成了一個郁郁蔥蔥的頂棚。偶爾會有一絲細細的陽光穿透在那頂棚籠罩之下的一片莊嚴與陰森,顯得無比炫目。地上鋪滿了腐爛的植物,像是一層厚厚的、柔軟的地毯,我們從上面走過的時候幾乎都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我們的靈魂也受到了這安靜的洗禮,仿佛正置身于黎明的大教堂似的。此時,甚至連查林杰教授也收斂了自己的大嗓門,改成小聲嘟囔了。我本來對這些巨大的樹木是一無所知的,但是多虧有我們的兩位科學家,他們一一指出哪些是杉木,哪些是絲綿樹,哪些是紅杉樹……這眾多的樹木使得這片大陸成為大自然禮物最主要的提供者。人類的生存本來就是主要依賴于植物世界的,來自動物的產品則是處于次要地位的。鮮艷的蘭花和青苔鋪滿了黑黝黝的樹干,一束陽光照射下來,正好落在一片金色的黃蔓上,那叢生的猩紅色的西番蓮,還有深藍色的牽牛花,這情景就像進入了童話世界。在這幽暗的森林中,生命都厭惡黑暗,都拼命地向上生長,追求陽光。每一株植物,甚至是很矮小的植物,也都卷曲著,盤繞著,拼命地纏繞在比自己更高更壯的同類身上,向高處那一片綠色攀去。藤蔓植物生長得體型巨大,郁郁蔥蔥。其他不會攀爬的植物也有自己的辦法逃離昏暗的陰影,蕁麻、茉莉、棕櫚樹都圍繞著杉木生長,并且努力長得更高。在那莊嚴的穹頂之下,我們的走動并沒有驚動任何的動物,而在我們的頭頂之上則是熱鬧非凡,蛇、猴子、鳥、樹懶,各種各樣的動物都生活在高處有陽光的地方。此刻,這些動物就在好奇地看著我們幾個微小的、黑乎乎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走在它們下方的一片昏暗中。每到黎明和黃昏,總有成群的吼猴聚到一起尖叫,馬尾鸚鵡也發出尖銳刺耳的鳴叫聲,但是白天最熱的時候,充斥著我們的耳朵的就只有昆蟲的“嗡嗡”聲了。那聲音聽起來像是遙遠的海浪聲,在寂靜無聲、莊嚴肅穆的森林中傳播開,最后消失在將我們包裹起來的昏暗中。只有一次,一只動物——可能是只穿山甲或熊——邁著羅圈腿和蹣跚的步子,笨拙地匆匆從陰影中跑過。那是我在這亞馬遜的原始大森林里看到的唯一一個地面動物存在的跡象。

然而,我們卻發現了一些跡象,證明在這神秘的隱蔽之處,人類的活動其實離我們并不遙遠。就在進入支流后的第三天,我們注意到了一種非常奇特的低沉的擊打聲,那聲音聽起來很莊嚴、很有節奏,整個早晨都在斷斷續續地傳來。我們第一次聽到這種聲音的時候,兩只船之間的距離不過幾碼遠。當時我們雇傭的那兩位土著人仿佛忽然變成了青銅雕像,一動不動,臉上帶著恐懼的表情專心致志地傾聽著。

“那是什么聲音?”我問。

“鼓聲,”洛德·約翰漫不經心地說,“戰鼓,我以前聽到過。”

“對,先生,是戰鼓的聲音,”那個混血戈麥斯說,“那些是野蠻的土著人,亡命徒,不是曼索人。我們每走一步都被他們盯著,隨時找機會要殺了我們。”

“他們怎么盯著我們?”我望了望眼前那一片漆黑靜止的空曠之地,問道。

戈麥斯聳了聳他那寬寬的肩膀。

“土著人自然知道怎么盯著。他們有自己的辦法。他們監視我們,用鼓語彼此交談,要在合適的時機殺掉我們。”

到了那天下午——根據我口袋里的日記看,那應該是八月十八日,周二——至少六七種鼓聲從不同的地方傳來。鼓點有時急促,有時則緩慢,有時候明顯能夠聽出是在一問一答,遠遠的東方傳來一陣斷斷續續的敲擊聲后,在短暫的沉默后,北方緊跟著又傳來了一陣連續的低沉鼓音。這持續不斷傳來的鼓聲讓人產生了一種不可名狀的恐懼,讓人的神經都在顫抖,那鼓點的節奏仿佛變成了戈麥斯剛才的那句話,一遍遍重復著:“找機會殺了你們,找機會殺了你們……”在那寂靜的森林里沒有一個人走動的聲音。在那植物形成的幽暗的幕布之下一直是大自然的安寧與平靜,然而在這幕布之后,一個信息卻從未間斷地傳來。

“找機會殺了你們。”東邊的人們說。

“找機會殺了你們。”北邊的人們也在說。

整整一天,鼓聲有時隆隆作響,有時輕聲低語,我們那幾位土著人伙計的臉上則隨之陰晴不定。甚至連最強悍最狂妄的混血似乎也被嚇住了。但是,那天也讓我了解到,夏莫里教授和查林杰教授擁有的是最高形式的勇敢,那是科學思維的勇敢,那是一種和在阿根廷人中支持南美牧人,在馬來半島的獵頭中間支持華萊士的做法類似的思想。人類的大腦不能同時容忍兩種不同觀點的存在,所以一旦大腦對某種科學現象產生了好奇心,它一定不能容忍自己對此的理解停留在主觀的個人推斷層面上,這個規律是由仁慈的大自然決定的。在當天持續不斷神秘的威脅中,兩位教授一直在細心觀察森林里每一只鳥的翅膀以及河兩岸的每一株灌木,期間雖然免不了言語上的爭論,比如查林杰一聲低聲咕噥之后,夏莫里馬上就以一聲咆哮作為回應,但是他們一直沒有對潛在的危險和那土著人的鼓聲產生什么關注,就好像他們正坐在位于圣吉姆斯街的皇家社會俱樂部的吸煙室里,而非置身于這荒蠻的南美大森林里。只有一次,兩個人屈尊對這鼓聲進行了一番討論。

“米蘭哈食人族或是阿馬主卡食人族。”查林杰的大拇指朝那鼓聲回蕩的森林一指,說道。

“肯定的,先生,”夏莫里回答說,“像其他類似的部落一樣,我想他們使用的也是聚合成式的語言,應該是屬于蒙古人那一類型的。”

“當然是聚合成式的,”查林杰寬容地說,“我不知道這個大陸上還存在著別的類型的語言,我已經掌握了一百多個音符了。但是我對蒙古人的說法持懷疑態度。”

“我想基本的比較解剖學知識就能證明這一點。”夏莫里憤憤地說。

查林杰猛地將下巴往前一伸,我們看到的只有他的大胡子和帽檐。“當然了,先生,最基本的知識就能證實。如果一個人知識貧乏,他就只能得出不一樣的結論了。”

他們都用挑戰的眼神盯著對方,遠方的鼓聲繼續從各個方向傳來:“找機會殺了你們——殺了你們。”

那天夜里,我們用大石頭當錨,將獨木舟停泊在河中央,并為可能出現的攻擊做好了充分的準備。然而,什么都沒有發生。第二天一早,我們又出發了,那鼓聲在我們身后消失了。大概下午三點,我們遇到了一股速度很快的急流,持續了一英里多的距離——就是這股急流使查林杰教授在第一次旅行的時候翻了船。我必須承認,看到這股急流的時候,我的內心感到了一絲安慰,因為這是我們出發以來看到的第一個證明他的故事真實性的確切證據,雖然只是個微不足道的證據。我們的土著人伙計將獨木舟和物資先后扛過了那里長得格外茂密的一片矮灌木叢,而我們四個白人則肩扛來復槍,在他們周圍警戒著,提防著森林里可能會出現的危險狀況。傍晚時分,我們終于成功渡過了急流,又向上游行進了十英里后,拋錨準備宿營了。我大概估算了一下,我們現在所處的地點距離這條支流與主河道交匯的地方已經有一百多英里遠了。

第二天清早,我們再次啟程。從黎明開始,查林杰教授就表現得極為焦慮,不停地仔細檢查著河兩岸。突然,他滿意地呼喊了一聲,然后指著河邊的一棵樹。那棵樹以一種很特別的角度從河岸邊伸出。

“你說那是什么樹?”他問。

“顯然是棵巴西棕櫚。”夏莫里說。

“沒錯。我就是用這棵巴西棕櫚作為地標的。從河對岸再往上走半英里就是那個秘密入口了。這些樹一棵挨著一棵。這就是它們的神奇與神秘之處。在這里你們看到的不再是墨綠的灌木,而將是淺綠色生長迅速的樹木。通往那個神秘國度不為人知的入口就在那片高大的白楊林中。去吧,穿過這個入口,你們就都明白了。”

那的確是一個絕妙的地方。到達那一排淺綠色的樹木生長的地方后,我們又將獨木舟向前撐了幾百碼,最后進入了一條水流平緩的淺溪,溪水清澈透明,可以清楚地看見溪底的沙子。小溪的寬度大約有二十碼,兩岸植被茂盛,生長的不再是灌木,而是蘆葦。如果不是近距離觀察,沒有人會猜到有這樣的一條溪流存在,更不會想象得到,在這條溪流的另一邊竟然有一片仙境。

所謂仙境就是指以人類的想象力所能設想的最神奇的地方。這里茂密的植被有一人多高,彼此交錯,編織成了一頂天然的涼棚。穿過這條被金色晨光籠罩著的綠色隧道,就看到了靜靜流淌的、清澈碧綠的河水。河水本身就很美了,天空照射下來的光線仿佛經過了過濾和調和,落在河面上之后給河水增加了奇妙的色彩,看上去更是美得不可思議了。像水晶一樣清澈,像玻璃一樣平靜,像冰山的邊緣一樣青翠,在那枝繁葉茂的拱門之下,那條小溪就這樣在我們眼前延伸開來。我們的槳每劃動一下都會在那亮光閃爍的河面上蕩起千百個漣漪。這條道路通向一片神奇的土地。這里再也看不到任何土著人生活的跡象,而動物的活動卻多了起來,而且從這些動物的溫順程度來看,它們應該從沒遭遇過狩獵這樣的事。毛茸茸的小黑狨猴露出雪白的牙齒,瞪著閃閃發光的眼睛朝我們嘰嘰喳喳叫著。時不時地,岸邊會有一只鱷魚跳入水中,隨著沉悶的一聲巨響濺起一個的水花。還有一只貘,全身漆黑、體態笨重,從灌木叢中盯了我們一會兒,然后慢吞吞地朝森林深處走去了。還有一次,一只黃色美洲獅的身影在灌木叢中盤踞著,用它那雙綠色的眼睛從它黃褐色的肩膀上方投來兇惡的目光,對著我們怒目而視。這里的鳥類數量眾多,尤其是涉禽,一群群的鸛、鷺、朱鷺等隨處可見,藍色、猩紅、白色,從岸邊伸出的每一根木頭上都有。而我們船下那水晶一般清澈的河水中,各色各樣的魚也是應有盡有。

在這條僅能透過模模糊糊陽光的綠色隧道中走了三天之后,我們極目遠眺,綠色的水面與拱門一樣的綠色植物在遠處連成一片,根本區分不開。這條奇妙的水路上是完全的平靜,沒有任何人類活動的跡象。

“這兒沒有土著人,他們不敢來,庫魯普利。”戈麥斯說。

“庫魯普利是森林里的幽靈,”洛德·約翰解釋說,“誰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樣的惡魔。那些可憐的家伙認為這個方向有可怕的東西,所以他們不來。”

到了第三天,我們顯然不能再依靠獨木舟繼續向前行進了,因為小溪突然變得很淺。我們反復地擱淺。最后,我們不得不選擇將船拉到岸邊,放進灌木叢中,當晚就在河岸邊休息了。天亮后,我和洛德·約翰沿著小溪向森林深處步行了幾英里,發現河水變得越來越淺,于是我們又回來將消息報告給大家:正如查林杰教授所料到的,這里已經是獨木舟能夠到達的最高點了。因此,我們將獨木舟拖上岸,藏在灌木叢中,用斧頭在附近的一棵樹上刻上了記號,確保我們回來的時候還能找到它們。然后,我們將行李分了分——槍支、彈藥、食物、帳篷、毯子等——我們把東西扛在肩上,開始了旅程更為艱難的階段。

這個新階段的開始則是以兩個火藥筒之間激烈的爭吵為標志的。自從加入這個團隊的那一刻起,查林杰一直指揮著大家的行動,這顯然已經引起了夏莫里極大的不滿。此刻,查林杰又開始給另一位教授分配任務了(其實他只是讓夏莫里拿著液壓氣壓表而已),矛盾一下子就爆發了。

“我能問問你嗎,先生?”夏莫里鎮定地說,但是語氣里明顯帶著惡意,“你覺得自己有什么資格在這兒發號施令?”

查林杰立刻怒目而視。

“我是這次探險的領隊,夏莫里教授,我就有資格。”

“那我不得不告訴你,先生,我不承認你有這種資格。”

“是啊!”查林杰帶著諷刺的表情笨拙地鞠了一躬,“我的地位可能還得需要你來認可吧。”

“沒錯,先生,你的話是否真實還有待于證實,而我們這個團隊來到這里正是為了這項任務。先生,現在與你同行的都是判斷你是否誠實的裁判。”

“天啊!”坐在一只獨木舟邊上的查林杰教授說,“如果是這樣的話,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如果你不承認我是領隊的話,我就沒有義務為你們領路了。”

幸虧洛德·約翰和我神智還算健全,阻止了兩位博學的教授因為一時的任性和愚蠢使我們無功而返。經過一番爭辯、懇求和解釋,我們總算是讓他們平靜下來了。最后,夏莫里叼著煙斗,臉上帶著一絲冷笑,繼續向前走去,而查林杰也嘟嘟囔囔地跟在后面。偶然之間,我們幸運地發現我們這兩位專家對愛丁堡的伊林沃思博士評價都不怎么樣。從此之后,我們就安全了,每當兩個人劍拔弩張的時候,只要我們一提起那位蘇格蘭動物學家的名字,兩人立刻就將矛頭一起對準了那個共同的對手,甚至因為他們對他的憎惡和辱罵而結成了臨時的同盟,建立了臨時的友誼。

我們沿著河岸繼續向前走去,不久之后,小溪變得越來越窄,最后消失在一片沼澤中,里面的水草彼此交錯,像一塊巨大的海綿一樣,水草很高,都能沒過我們的膝蓋。蚊子和各種飛蟲在那個地方一群一群的飛舞著,多得嚇人。幸運的是,我們在沼澤旁邊找到了堅實的地面,通過在樹木中間繞來繞去,我們終于繞過了那片足以要人命的沼澤,將它遠遠地甩在了后面。而那里無以數計的昆蟲還在像一把風琴一樣嗡嗡作響。

棄舟登陸后的第二天,我們發現四周的景色完全不一樣了。我們腳下的路開始一路向上延伸。隨著我們繼續向上攀登,我們發現身邊的樹木變得越來越稀疏,植被也不像山下那樣具備典型的熱帶特點了。在這里,亞馬遜沖積平原上常見的高大樹木不多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鳳凰棕櫚和椰子樹,一叢叢的,稀疏地分布著,而在這些樹木之間,生長著茂密的灌木。潮濕的山谷里長滿了綏貝棕櫚,它們的大葉子優雅地低垂著。我們完全靠指南針指示著行進的方向,有那么一兩次,查林杰和那兩名土著人之間的意見產生了分歧,當時查林杰憤憤不平,用他的原話說,我們的整個團隊“寧愿相信未開化的野蠻人那根本靠不住的直覺也不愿意相信現代歐洲文化最先進的成果”。然而,到了第三天,我們的選擇就被證實是正確的了,因為查林杰也承認他看到了上次探險的時候留下來的幾個記號,而且,我們還在一個地方發現了四塊被火燒黑的石頭,顯然是有人曾經在那里宿營留下來的痕跡。

路還是一直向上的。我們又用了兩天的時間,穿過了一個石子遍布的斜坡。之后,我們看到的植被又一次發生了變化。這里生長的只有象牙棕櫚樹和大量的蘭花,而我也學會了從中辨認出稀有的旗瓣堇色蘭,還有洋蘭和蛇形唇瓣蘭那大紅大粉的花朵。偶爾會有一條小溪出現在我們面前,河底滿是鵝卵石,河岸上遍布著蕨類植物,河水就在山頭之間淺淺的山谷里潺潺流動著。岸邊則成了我們絕佳的宿營地點。河里有成群的魚,有著藍色的脊背,大小形狀都和英國的鱒魚差不多。我們捉了些上來,享用了一頓美味的晚餐。

棄舟之后的第九天,根據我的估計我們已經步行了一百二十英里左右,樹木變得越來越矮小,幾乎跟灌木差不多了。最后連這矮小的灌木也沒有了,而是出現了一大片竹林,竹子生長得很茂密,我們只能讓我們的幾位土著人伙計用砍刀和錨鉤臨時砍出了一條道路才得以通過。那天我們從早晨七點折騰到了晚上八點,中間只休息了兩次,每次一小時,總算通過了這片障礙。我簡直想象不出有比這更單調乏味又令人疲倦的事情了。即使是在視野最開闊的地方,你能看到的范圍也超不過十到十二碼。而大部分時間,我抬起頭看見的只是洛德·約翰的背影,而距離我左右兩邊不到一英尺的地方就是黃色的竹子,像兩堵密不透風的墻,將視線擋得嚴嚴實實。一道陽光從高高的天空上投射下來,細得像刀刃一樣。抬起頭,可以看到,在我們頭頂上方十五英尺的地方,在深藍色的天空的映襯下,竹子的頂端在隨風左右搖擺著。我不知道什么樣的動物能夠在這樣的竹林里生存,但是有幾次,我們聽到在距離我們不遠的地方有體型很大、很重的動物活動的聲音。洛德·約翰根據聲音推斷可能是野牛。直到夜幕降臨我們才穿過了這片竹林,然后就扎營休息了。經過這一天無休止的勞作,大家都累壞了。

第二天清早,我們又上路了。我們發現,這里的地貌又發生了變化。我們身后是密不透風的竹林,竹林的邊緣清晰而整齊,就像河流的岸邊一樣。而我們面前是一片寬廣的平原,微微有一點坡度,上面星星點點地長著一叢叢的樹蕨,平原一邊向遠處延伸一邊微微向上傾斜,邊緣處是一道長長的,像鯨魚脊背一樣的山脊。我們大約中午時分到達了那個山脊,翻過去之后發現,另一邊是一條淺淺的山谷,山谷另一邊又是一個緩緩的斜坡,在天空上映出了一道低低的圓弧狀的輪廓。當我們在爬那些連綿的小山中的第一座的時候,發生了一件事情,我也說不好這件事的重要性有多大。

與兩名土著人一起負責領路的查林杰教授突然停下了腳步,異常興奮地指著我們的右邊。我們隨著他的手望去,大約在一英里之外,一只好像灰色的大鳥一樣的東西從地面上緩緩起飛,從空中平緩地掠過。它飛得很低,路線很直,最后消失在樹蕨叢中了。

“你看見了嗎?”查林杰狂喜著大喊,“夏莫里,你看見了嗎?”

夏莫里教授正死死地盯著那只動物消失的地方。“你說那是什么?”他問。

“是一只翼龍,我對此深信不疑。”

夏莫里忍不住放聲大笑,笑聲里滿是嘲弄。“亂彈琴!”他說,“我敢肯定,那是一只鸛。”

查林杰氣得說不出話來,他把背包往背上一甩,繼續趕路了。然而,洛德·約翰三步兩步趕上了我,手里拿著望遠鏡,表情比他平時還要更陰郁。

“它飛到樹叢里之前我看清楚了,”他說,“我也不能斷言它到底是什么,但是,我以我運動員的名譽擔保,那絕對不是我在日常生活中見到的任何一種鳥。”

問題出現了。我們是否真的如我們的領隊所言,已經到達了一個神秘國度的邊緣,遇到了這個失落的世界里的一名成員呢?我將這件事情真實地呈現給各位讀者朋友,沒有一絲保留。但是就只有這么一件事,除此之外,我們再沒看見一件異乎尋常的事情。

現在,我親愛的讀者朋友們,我帶著你們沿著寬闊的大河一路走來,穿過了茂密的灌木叢,通過那高大的樹木形成的綠色隧道,爬上長滿棕櫚樹的長長的山坡,突破了竹林的封鎖,越過長滿樹蕨的平原。最終,我們的目的地終于就在眼前了。爬過第二個山坡之后,呈現在我們眼前的是一片形狀不太規則,棕櫚樹星羅棋布的平原,平原的盡頭正是我之前在素描圖中看到過的高高的紅色峭壁。眼前的峭壁與圖畫中絕無二致。峭壁離我們的宿營地點最近的一點大概在七英里以外,以這個點為基準逐漸向遠處延伸,一直到我們的視線所不及之處。查林杰像只驕傲的孔雀一樣昂首闊步地走在前面,夏莫里一言不發,但是臉上依然是寫滿了懷疑。總有一天我們的疑問會被全部解開。喬斯的胳膊被斷掉的竹子扎傷了,堅持要返回,于是我將這封信交給他,希望他能將信帶到。我會繼續將未來的情況記錄下來。我在信中還附上了一幅粗略的路線圖,結合看的話會使你們更加容易理解我的講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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