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君閉著眼,蒼老的面容上帶著幾分笑意,正在緩聲說著控火的法訣。
在他對面,一個清俊的少年人隨著老君的話語雙手掐訣,丹爐中升騰起熊熊火焰。
——楊戩進去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無比和諧的場景。
王母明顯愣了一下,沒有第一時間質問。
老君睜開眼,看到是王母和楊戩后,起身做了個道揖:“老臣拜見娘娘。”
沉香也停下控火法咒,跟在老君后面俯身拜下:“拜見娘娘。”
王母微笑著伸手虛扶:“老君不必多禮。”
老君直起身,故作驚訝地問:“娘娘今日何故來我兜率宮?老臣近日正在為陛下煉制九轉金丹,煙火繚繞污糟得很,怕是……會污了娘娘清凈。”
“無妨,只是想到老君勞苦功高內心有些感動,特過來看看罷了,老君若是忙自忙你的就是。”王母笑了一下,真就做出一副只是來閑逛的姿態。
老君心里自然清楚王母并非是閑逛這么簡單,但一時也摸不清楚究竟是為了什么,只好以不動應萬變,真的坐回蒲團上繼續指揮沉香控火去了。
王母在兜率宮中轉了一圈,轉回煉丹爐前時,狀若地看了一眼沉香:“老君,你這童子看起來面生得很啊,往日不都是金銀童子侍奉你煉丹嗎?”
老君看了一眼沉香,面容之上滿是慈祥:“小徒名為沉香,在陣法一道上頗得老臣之心,因緣際會之下便收做了弟子。”
王母驀然瞪大了眼睛,有一瞬間的失態,但很快就又調整了過來,伸出蔥白的手指輕輕掩住紅唇:“哦?老君你竟然收徒了?”
老君沒有回答,只是笑著看沉香:“沉香,還不拜見師叔?”
王母也竟沒有反駁,只是含笑看著沉香,眸中有暗光涌動。
沉香愣了一下,第一時間看向了楊戩,沒有按照老君的意思稱呼王母為師叔。
楊戩眉頭緊皺,顯然心緒極為不平。
玉帝昊天曾是道祖鴻鈞座下童子,也算是弟子,論輩分更是與三清同輩,喊西方大圣人接引一聲師兄也是喊得的。
師叔……
沉香心中一驚,幾乎是和楊戩同時看向老君。
難道,老君真是太清圣人的化身?
王母放下手指,眼中滿含笑意地看著沉香:“師侄,你遲遲不肯開口,是我當不得這句師叔,還是說……
你還有什么別的疑問?”
沉香定定神,雖然不知道為什么老君突然替太清圣人收他為徒,但還是順從地起身再次拜下:“沉香見過師叔。”
王母點點頭,從袖中取出一只古樸的手提燈籠:“師叔呢,也不白受你一禮,這只引魂燈便送你做見面禮了吧。”
沉香的視線掃過王母身側一直沉默的楊戩,最后落在老君身上。
老君點點頭:“既是娘娘好意,沉香你便收下罷。”
沉香這才伸手去接王母手中的引魂燈。
王母將手交疊攏在身前,微微側頭對楊戩說:“既然老君忙著為陛下煉丹,那我們也就不便在此叨擾了,楊戩,我們走。”
楊戩立即后退半步行禮,顯得恭敬無比:“小神遵命。”
王母離開兜率宮之前,于門口忽然回頭,一雙含笑的鳳眼在沉香身上停留了片刻,卻什么都沒說又回過頭繼續往前走。
“吱——轟。”
兜率宮厚重的大門緩緩合攏。
沉香低頭看著手中的引魂燈,沉默了片刻忽然開口:“為什么?”
“你不是問我你拜師會拜在誰的名下嗎?”老君冷笑了一下:“其實不管是老君還是太清,都無甚區別。”
因為,老君是太清的化身,從生靈層面來說本就是一人。
只是……
罷了,都是陳年舊事了,不提也罷。
沉香輕微皺眉:“老君,你究竟所求為何?”
老君沒有回答。
整座大殿中便只剩下火焰舔舐丹爐的細微聲響。
過了很久,久到沉香以為老君不會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他忽然開口了,聲音平靜,里面卻蘊含著令沉香感到心驚的瘋狂。
“太清沒有做完的事,我要幫他做完,我要……”
老君耳邊,似乎響起了另外一個蒼老且無比緩慢的聲音。
‘世間生靈,不該,被任何人,所掌控。’
“還生靈以自由。”
沉香一時間沒能理解老君的意思,再待問時,老君忽然一拂袖將他送出兜率宮:“今日你已經問得夠多了,要想知道其他的,就去將楊戩的項上人頭取來。”
站在兜率宮前,沉香眉頭緊皺,久久不能言語。
手中引魂燈冰冷的觸感令她心神有幾分恍惚。
他知道老君是想要楊戩天眼中的盤古神力,他曾經也以為他看明白了老君要盤古神力的意圖,但現在卻又不確定了起來。
而這一切的謎題,都藏在了一件事的后面。
——太清圣人,當年究竟做了什么?
從那一半夔龍玉中,沉香得知三清一同去了業障源頭的封神臺,前因他不知,最終結果如何也不知。
據沉香推測,三清應該是想以自身為祭,化去封神臺下鎮壓的眾生業障。
只可惜從后來楊戩的經歷上來看,是沒有成功的。
——或者說沒有完全成功。
因為楊戩祭封神臺時,封神臺下的業障比起夔龍玉幻境中的業障來說,已經是九牛一毛了。
老君……
從他所做之事來說,應該不只是想用楊戩去祭封神臺這么簡單。
‘還生靈以自由’
可是……
生靈不自由嗎?
……
“沉香。”
沉思中,沉香忽然聽到了有人喚他,回頭看,原來是楊戩。
楊戩抬頭看了一眼緊閉的兜率宮,淡淡地說:“跟我來。”
沉香恍惚地跟在楊戩身后,他不知道楊戩要帶他去哪里,只是本能地跟著他走。
許久以后,楊戩停下腳步:“沉香,你曾和我說過,你得陣法一道并非來自老君。”
沉香沒有反駁,也無法反駁。
因為他就算說了,他的陣法造詣是來自于后世,無憑無據,楊戩也不會相信。
更何況,剛才老君的那番話,變相地承認了沉香所學的一切都是來自于他。
楊戩轉過身,垂眸看著沉香:“沉香,你不愿信我也無妨,但老君真的并非好相與之人,你……”
“我知道。”沉香抿唇,重復道:“我知道的,我只是……”
只是想幫你。
卻無意之間牽扯進了封神之前的舊事之中,反而將這一切攪和得烏煙瘴氣。
楊戩微微嘆息,遲疑了一下,還是伸手按在沉香的頭上:“沒事的,你如今既拜老君為師,他便不會再對你如何,放寬心。”
沉香閉上雙眼,輕輕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