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老君的兜率宮中出來后，沉香攤開手掌，看了一眼靜靜在手中躺著的半塊玉玦，又回頭看著身后那寂靜無聲的兜率宮，眼底滿是若有所思。

這半塊玉玦之中，究竟有什么？為何老君如此篤定自己一定會需要里面的東西？

他要自己去殺楊戩，究竟是真的希望楊戩死，還是如自己猜測那般想控制楊戩當他手中的刀？

想來想去沉香也沒想明白，反倒問題越梳越多，反正一切只有等到看過玉玦中的內容后才能明了，沉香也就索性不去想這么多。

翻手收起玉玦，一抬頭，沉香這才發現自己在思索時，下意識地順著道走回了真君殿。

或者說，司法殿。

——他前世熟悉到閉著仙識蒙著眼都能憑本能走回來的地方。

本來轉身欲走的沉香看著真君神殿外的守衛，腦子里莫名浮現出自己借用混沌鐘糾纏了萬萬年的執念，心下微動，隱去身形，悄然摸進了殿中。

最明亮的天光也無法完全照亮的神殿里，隱匿在陰影中的那出桌案上，卸下發冠，一身玄黑長衫的司法天神閉著眼，正用額角抵著支在桌上的那只手暫歇，手邊，則是攤開的一份下界奏疏。

沉香下意識朝著那人走了兩步，想到什么后又生生止住，就這么站在殿中光暗交替的地方，靜靜地看著淺眠的司法天神。

許久以后，沉香按著胸口，緩緩吐出一口氣，強壓下心中那點輪回都未曾泯滅的悸動，轉身欲走。

“啪嗒”

沉香驟然轉身，只看見那桿原本垂在楊戩指尖的朱筆落在了桌上，正好在奏疏之上落下砸出一點紅痕。

楊戩沒有被闖入真君神殿的沉香的氣息驚動，自然也沒有被這點動靜吵醒。

想來，應該是累極了。

沉香見狀，猶豫片刻，還是朝著楊戩走了過去，下意識地朝著楊戩伸出手。

即將觸到的瞬間，沉香突然頓住了手，在心底警告道：‘沉香，這個人是楊戩，但也是你的舅舅，這最后一世，你要做的是也只能是助他得償所愿！’

不能……再讓他為此事感到困惑和為難。

沉香收回手，閉目嘆息一聲后，轉身離開了真君神殿。

就在沉香離開后，假寐的楊戩睜開了眼，眼中清明且無半點睡意。

只是……他有些不明白沉香為何會有方才那番舉動。

……

沉香離開真君神殿后，回到了昆侖山玉虛洞，盤坐在云海之前，凝眉看著手中的半塊玉玦。

“這是……”東木公在一側現出身形，控云做出了個頗為驚訝的表情：“夔靈玉？咦，怎么只有一半？”

沉香挑眉：“木公認識這個？”

東木公做出個高深莫測的笑臉：“那當然了，咱當年在天庭，那也是風風光光的男仙之首，天帝陛下無比器重的天庭權神，什么稀奇玩意我沒見過？”

沉香摩挲了一下玉玦之上的紋絡：“這就是老君交給我的東西，里面有關于‘不可知之事’的消息，然而我卻不知如何去使用它。”

東木公擺擺手：“苯啊。既然你說你在寶蓮燈中見過女媧娘娘留下來的訊息，而這寶蓮燈又是女媧娘娘傳下來的法寶，這就代表著這寶蓮燈就是一件與所謂‘不可知’關系密切的寶貝。

你只要催動寶蓮燈，那夔靈玉中的訊息就會轉移到更合適的載體，也就是寶蓮燈中了。”

沉香恍然：“多謝木公指點！”

說罷，沉香片刻也未曾停留，直接召出存于元神出的寶蓮燈，垂眸默著口訣。

隨著寶蓮燈亮起的華光，沉香手中的夔靈玉光芒大盛，接著化作一道流光撞進沉香的眉心。

……

“師兄，你當真決意如此？”

沉香只覺眼前一花，就到了一間裝飾擺設十分樸素，看起來無比普通的小木屋中，窗前有一中年道者，和一老年道者背對著他。

而剛才那句話，則是中年道者所說。

雖然看不見面容和具體道韻，但沉香就是莫名地知道了這兩人的身份。

太清道德天尊，與玉清元始天尊。

元始天尊那句話說完，差不多一盞茶時間過去，太清圣人才語速尤為緩慢地開口道：“眾生之念太過龐大，如今的地府鎮不住這份罪孽，濁氣上浮，已經影響到了三界根本的人界，若你我不去，則是三界六道之劫難。”

太清圣人這句話并不算長，可卻足足說了好幾分鐘，足見語速之慢。

元始天尊卻也不見不耐，只是嘆了一聲：“后土融魂輪回盤時想來也是料到了如今的局面。”

忽然，從門外傳來了一道極為年輕的聲音：“當年老師點化兩尊死物做童子，后又讓他們二人執掌天地權柄，鎮守天規法令，不就是為了徹底達成仙凡分離嘛，如今我們離去，不正是大勢所趨？”

沉香回頭，只看見一個面容俊朗的青年道者從門外走進來，與窗邊二圣并立。

此人，正是上清靈寶天尊，通天教主。

太清緩慢點頭：“不錯，離去確是大勢所趨，你我受這片天地恩惠良多，此時也正是到了償還因果的時候了。”

玉清低頭稱善，上清則大笑起來：“我們三人本是盤古元神，此時離去不過是回到這片天地中去罷了！弟先走一步！”

說罷，青年道者便取下頭上的劍形發簪扔在桌上，轉身離開了此處。

玉清并未多說，只是解了腰間懸掛的玉佩放在桌上：“去也。”

上清轉過身，看著桌上的玉佩與發簪，嘆了一口氣：“三清，同來，也當同去。”

太清身形消失時，發簪與玉佩的側旁，多了一柄拂塵。

畫面到了此處，忽然一轉。

此處的天地似乎并不分明，地上是洶涌廣闊如海一般的血色煞氣，天空卻是黑如濃墨的怨氣。

比傳言中的修羅血海更恐怖幾分。

因為這是眾生之怨。

是被龍鳳二族波及的生靈，是被巫妖之戰打碎的天地，更是自盤古開天起就累積至今的眾生之怨。

就在這片混沌不分的天地中，一個肅穆古拙，又帶著無盡歲月之滄桑的高臺忽然出現了。

血海與黑云翻騰起來，朝著高臺涌去。

沉香卻自從見了那方高臺后，就如遭雷亟。

因為，那是封神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