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沉香如何震驚與不解，楊戩依舊安然地閱他自己的奏章，看都沒看抓著筆半天沒動得沉香一眼。

楊戩到底什么打算？

難不成真是覺得愧疚于自己，打算帶自己去逛天宮開開眼？

還是說……

他已經察覺了什么，此時是在刻意詐自己？

沉香迅速將腦子里紛亂的念頭全部壓下，面上的表情從震驚轉化為狂喜，再慢慢變成憧憬，最后定格在咬緊牙關，一看就充滿干勁的表情上。

只見沉香回過神，飛快地將桌上那張宣紙一把扯下，然后往身后一扔：“舅舅！你可是天上的神仙，一定不會說話不算話的，對吧？！”

楊戩手中的朱筆一頓，淡淡地說：“若我批完你還未寫出令我滿意的字，則此事作罷。”

“啊？這……”沉香整個人一僵：“你、你還剩……多少本？”

楊戩抬了一下眼皮，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淡定地合上手中的折子放好，然后又拿了一本新的起來繼續(xù)看。

沉香：“……”

沉香本人當然是對天庭啊天宮啊之類完全提不起興趣，畢竟前世他已經看了好幾百年，就算是這九重天闕再精致好看，他也看得膩味到不行了。

但是十……嗯，十多歲的沉香必定是對此極感興趣的。

有這種機會光明正大逛天宮，‘沉香’不論如何也不會輕易放棄，且會投入百分之三百的熱情。

腦子里思緒變換間，沉香已經用最快的速度重新鋪好宣紙磨好了墨，手中極品紫毫也蘸飽了墨汁。

只是……

之前糊弄楊戩時，沉香是用的那一手不甚熟練的左手字，現在楊戩就在屋子里，他的一舉一動都躲不開楊戩的視線，他不可能明目張膽換左手來寫。

但……如果要換右手，兩種字跡不同不說，甚至是落筆行文的習慣都會大相徑庭。

若是旁人倒也罷了，可待會兒檢查的人是楊戩！

以心細如發(fā)謀算通天為標志的楊戩。

……這要他如何能騙得過去？

……

楊戩擱下已經處理好的折子，抬眼看著似乎不知道怎么落筆，急得眉頭緊皺的沉香，微微瞇了一下眼睛，于是里頭的神色就愈發(fā)捉摸不透起來。

只是沉香此時正在腦子里用右手模擬著左手寫字時的筆跡，沒有發(fā)現楊戩的暗中注視。

落筆，沉香各種意義上的狠狠松了口氣。

寫完以后，沉香先是欣賞贊嘆了自己的墨寶幾句，發(fā)現紙上的字跡比之前看起來更為周正了許多后，滿意的點點頭：“好！寫得真是太好了！沉香，真不愧是你！”

楊戩這個時候終于放下了手里的那本折子。

——那是最后一本，只是上面的墨跡早已干透。

分類整理好已經批注完畢的公文，至此，今日的工作已經全部處理完畢。

沉香伸手將宣紙從桌上拎起來：“舅舅！我寫完了！你快看！”

楊戩阻止沉香將宣紙拿起來的動作，然后慢慢起身，走到書桌邊上，垂眸注視著沉香的墨寶，卻什么點評都沒有說，只是沉默地看著。

沉香一副“分明我的內心已經激動期待的要死，但我卻硬要裝作從容不迫”的樣子。

——一邊滿臉無所謂地把臉扭到一邊，一邊偷偷用余光瞥楊戩的表情。

楊戩看了許久，忽然揚起了嘴角：“寫得不錯。”

沉香下意識地用右手錘了一下左手心，但發(fā)現這個動作會破壞自己剛樹立起來的人設形象后瞬間收住：“咳。我發(fā)現……寫字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嘛，我這么聰明，字寫得好也是理所應當的嘛。”

楊戩看了一眼沉香，竟然贊同地輕輕頷首：“嗯。”

這一回，落到沉香目瞪口呆提心吊膽了。

楊戩可不管沉香此時如何驚心，吐字清晰地重復了一遍：“寫得很好。”

沉香：“……”

沉香再三確認過紙上的字，發(fā)現只是字距正常，大小相似的程度，從初學者來看都只是合格而已，根本就擔不起楊戩的那一句“很好”。

難道……楊戩是為了不打擊他的積極性和自信心才這么說的？

……以楊戩的作風，應該基本沒有這個可能性的吧。

沉香，陷入了沉思。

……

這一日，楊戩果然履行諾言，帶著沉香在天庭所在的三十三重天（注：①）走馬觀花地逛了一圈。

當然，是將沉香變成了紙片人，然后放在肩上去逛的。

有楊戩自身氣息作為鎮(zhèn)壓，天宮中的眾位仙人自然沒有發(fā)覺沉香的存在。

雖驚訝于楊戩為何會有閑心四處走動，但大多也歸結于蟠桃會在即，司法天神楊戩例行巡視，盡力排查威脅上，并不作他想。

沉香身上有隔絕聲音的法陣，自然是如何驚詫歡呼都不會被人察覺，至多……

也就是鬧一鬧楊戩的耳朵。

三十三重天是神仙居住的地方，當然，也有圖清凈或是別的什么原因，大部分神仙都沒有居住在三十三重天，比如楊戩自己。

這一次楊戩又只帶著紙片人沉香在三十三重天走了一圈，沒有去其他地方，所以其實也并沒有逛幾個地方。

三十三重天中，最為著名的莫過于太上老君的兜率宮、玉帝的凌霄殿和王母的瑤池。

當然，這三個地方楊戩都只是帶著沉香遠遠地看了一眼，并未入內。

沉香心里自然無比平靜，但愣是裝出了一副萬分可惜的樣子，在楊戩耳朵旁邊嘀嘀咕咕地嘮叨到從三十三重天下來。

楊戩忍無可忍，終于側頭瞥了一眼紙片人沉香，然后給他添了個禁言咒。

頓時，世界……

也不太安靜。

因為嘴巴說不了，已經是天仙境界的沉香卻還是可以當面?zhèn)髀暤摹?

“舅舅舅舅，我嫦娥姨母是真的住在月亮上嗎？

還有還有，月亮上是不是真的有一棵永遠也砍不倒的月桂樹？”

“……”楊戩沉默了片刻，從嗓子里冒出一個極為簡單的音節(jié)：“嗯。”

沉香先是略帶遺憾地感慨了一句：“我這么大從沒見過嫦娥姨母，她也沒有來看過我……都不知道她是不是如傳聞中那樣漂亮……”

然后突然抬手抱住楊戩發(fā)冠上垂下來的系帶，滿臉興奮地問：“舅舅你見過沒，她漂不漂亮？嫦娥姨母和龍四姨母比起來誰更厲害，還有……”

楊戩微微皺眉，非但不搭話，反而直接將沉香周身的結界增強到透不出神念的程度。

顯然，是覺得沉香的問題委實太多了些。

當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不想聽、更不想與旁人在背后以褻瀆的語氣談論起那個清清冷冷又光風霽月的人。

……

鬼使神差地，楊戩帶著沉香去了廣寒宮。

只是在還未踏進時，楊戩就回過了神，止步于門前。

從敞開的拱門倒是可以依稀看到半樹盛開的月桂，以及只能看到水晶雕琢般的玉樹葉子。

楊戩沉默許久，剛準備出言介紹，就看到沉香已經被先天靈根月桂樹以及玉樹奪去所有注意力，兩眼放光地看著月宮之內，嘴里還不斷無聲地念叨著些什么。

楊戩透過結界隨意聽了兩句，發(fā)現都是些毫無用處的感慨與幻想后，在心底自嘲地笑了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