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城不知道該用什么樣的詞語來形容眼前的東西，儀器？裝置？或者是設備？可能容器更加適合。對，一個巨型容器，里面盛滿了，淺綠色的液體，時不時還會冒出一些氣泡。

在那個巨型容器的后面是一個小平臺，高度剛好與容器頂部平齊，通過左右兩旁的樓梯與地面相連。平臺上擺放著各種面板和機器，想來應該是用來控制整個儀器。

當葉城還在為眼前的容器感到震驚時，博士在平臺上探出頭來說道：“你們來了。”

“這，這到底是什么？”

博士從平臺上走下來，一邊走一邊大聲說道：“這個就是一會兒訓練要用到的儀器，叫做藻油膠意識發生儀。這個儀器看上去有些嚇人，尤其是里面有人的時候。”博士湊到他的耳邊，“很像一個泡在福爾馬林里的標本。”

博士的一番話，聽得他渾身直打哆嗦。看到他那緊張的樣子，博士和池曉都在一旁笑了起來。博士和池曉說了幾句話，然后就走出了房間。

“別聽博士的話，他在嚇你呢。這里面裝的可不是福爾馬林。”池曉看著葉城眼睛直勾勾的，像是失了魂，趕忙解釋道，“那些是特制的藻油膠，能夠幫助傳導意識。”

“一會兒，我要泡在里面嗎？”葉城指著那些液體問道。

“沒錯，不過你不要擔心，泡在里面很舒服的。”

葉城一想到自己一會兒就要泡進那堆綠色的液體里，渾身起滿了雞皮疙瘩，接著他問起了一個重要的問題：“是不是需要脫衣服？”

池曉一聽，捂著嘴就大笑起來。“沒錯，而且要全部都脫。接觸皮膚，效果會更好。里面還自帶溫度控制，所以不需要有任何擔憂。”

葉城雙手環抱，搓了搓身體，朝著門外走去。“不練了，不練了。這也太嚇人了。”

他剛走到門口，恰好碰到了拿著東西，正要進門的博士。

博士問道：“怎么了？快準備一下，可以開始了。”

他犯了難，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池曉跑到他身邊，把他拉上了那個小平臺。從平臺上看，這個容器像是一個大排水管，而且讓人感覺深不見底。

博士將兩個細管子塞進了他的鼻子，給他帶上了耳機，然后把一個面罩帶在了他的臉上，遮住了他的眼睛、鼻子、嘴巴和耳朵。

“聽得到嗎？”耳機和身邊的博士傳來了兩個相同的聲音，但耳機中的聲音更加清楚。

“聽得見。”

“好的，那呼吸怎么樣？”

他使勁用鼻子吸了一口氣，然后又呼了出去，“很通暢，沒有問題。”

“好的，走到那個橫線位置。”

他低頭一看，跟儀器正對的位置有一個紅色橫線。他走了過去，站在了那里。

“慢慢蹲下身子，然后先把腳放進去。”

“不用脫衣服嗎？”

“不用。”

他意識到剛才池曉騙了他，轉過頭看向她，她將眼睛瞥向別處，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他只好搖了搖頭，重新把注意力放在面前的儀器上。

他蹲下身子，用手撐在后面，然后將腳伸進了藻油膠里。他的腳剛放在上面，居然自然地浮在了上面。他稍一用力，腳下產生了一股明顯的彈力，周圍的藻油膠開始上溢，看上去就像是果凍一樣。

他一用力，把腳伸了進去。剛伸進去，他又把腳抽了出來。他驚訝地發現，腳上沒有沾任何東西，而且他的腳剛出來，那些藻油膠又變得平整如初。這樣看上去，藻油膠又更像液體。

“把腳放進去后，可以緩慢讓整個身體都進到里面。”耳機里傳來了博士的催促聲。

他把兩只腳都伸了進去，然后向前一跳，只有半個身子掉了進去，上半身則露在了外面。

“你的動作要慢一些，才能順利進去。”

他立在那里，輕擺著雙腿，身體慢慢陷了下去。一團綠色擠在視線中，透過透明彎曲的容器壁，房間里的一切都扭曲了。里面有很大的阻力，他揮動雙手要比在水里更加困難。

不過，這種膠狀物質能夠更好地幫他控制身體的位置，讓他懸浮在其中，不至于下沉或者上浮。

“要準備開始了。”進入容器里后，他就只能聽到耳機里的聲音了，外界的一切似乎都被隔絕開了。

“儀器已經啟動了，為了能夠讓儀器連接到你的意識，你需要放松身體，閉上眼睛，集中注意力。”

他按照指示放空了身體，然后閉上了眼睛。他立馬感受到了周圍的不一樣，身體里的能量，向外涌去。

他接著發現體內的能量似乎可以在更大的范圍里流動，自如地在身體和這些藻油膠中穿梭，而且流動地速度也明顯加快了。

當他正用心感受著能量流動時，腦袋忽然受到了一陣刺痛。

耳機里立馬傳來了聲音：“放輕松，現在儀器正在和你的意識建立連接。”

這種刺痛持續了很久，他想用手抱住腦袋，可是藻油膠的阻力很大，雙手只能很緩慢地移動。

“不要動，放松身體，馬上就好了。”

他只好保持原狀，忍受著強烈的疼痛。強烈的疼痛讓他產生了一種麻木感，直到疼痛消失，還有麻木感存在。

“你現在能看到什么？”

“什么也看不到。”

“好，不要著急。”

池曉站在一旁，聽著博士口中和葉城的交流，看著容器里的葉城一動不動，她就知道，葉城的意識已經和儀器連通了。

葉城作為當事人感覺不到任何異樣，但是池曉卻看得很清楚。容器里的葉城根本沒有張嘴，可是博士卻可以聽到他想說的話。

“現在需要你動用意識，構造出自己的身體。”

博士的話一下子就難住了葉城，什么叫用意識構造身體。

“你說得這么抽象，我要怎么做？”葉城問道。

“抱歉，我也不知道。我只能告訴你，其中最重要的技巧是集中注意力。”

“池曉呢？她應該知道。”

“她也不知道。每個人的意識都擁有各自的運行模式，你要尋找到自己意識的運行模式，這個事情沒有人可以幫你。”

他深呼吸，讓身體呈現完全放松的狀態。接著他將注意力集中起來，專心尋找著博士口中意識的運行模式。

此時他覺得眼前一片黑暗，但在他的感覺中，自己并不是在閉著眼睛，而是睜著眼睛什么也看不到。

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全是一個樣。接著他向后看去，除了黑暗，沒有什么新鮮的東西。

忽然間，他發現自己好像可以移動。于是，他向前走了幾步，他能明確感受到自己確實是在用雙腿在走。可是低下頭，他又什么也看不到。

然后他又揮動起手臂，扭動著身體。通過這些動作，他能明顯感受到自己有一個身體，而且這個身體和現實之中毫無區別。

他在那片黑暗之中繼續移動，走著走著，他就加快了步伐。接著他開始奔跑。他不停地跑，向前跑，向左右跑，繞圈跑。

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自由過，如此肆意地在黑暗中奔跑。不必擔心什么會將他絆倒，更不用怕撞到什么。

這里似乎沒有邊界，無論他跑了多久，周圍都沒有任何變化。慢慢地他察覺到，這里并不是黑暗，而是虛無。因為這里什么都沒有，只有他的意識。這時，他又想到了博士告訴他的話，停下了腳步。

他控制著無形的身體，盤坐在地上，讓全身保持放松。他不停地深呼吸，呼，吸，呼，吸。

一段時間過去了。似乎什么都沒有發生。他依舊在那個什么都沒有的虛無之中，他隨意地將手抬起。

這一抬手，他才意外地發現了指尖劃過的地方，顯出點點光亮。他站起身來，發現腳底也有同樣的光亮。他向前邁步，那個光亮就跟著向前。他向左一跳，光亮也跟著左移。

博士告訴他的方法，奏效了。他覺得自己摸到了門路，于是又嘗試了一次，周圍的光亮慢慢增多了。

在他不斷地努力下，這些光亮已經能夠勾勒出自己的左臂和右腿了。虛無之中，不再是什么都沒有了。

他不禁變得興奮起來，不停揮舞著帶著光亮的手臂和腿，在虛無中劃出一道道美麗的弧光。可是這些光亮并沒有持續很久，像一個即將燃盡的蠟燭一般，不停縮小。

他的注意力被激動的心情給沖散了。他讓自己恢復平靜，集中所有的注意力，想象著能夠看見自己的身體。他感受著周圍的能量，然后試圖用意識將能量聚集起來。

在這個只有意識的世界，集中注意力是一件困難的事情。這種感覺就像是要不停盯著一個點，不能眨眼，也不能將視線移走。這是一件很難控制的事情，可他還需要在保持著注意力集中的情況下去調動能量。

盡管如此，他還是在努力嘗試。當他再次集中注意力后，先讓意識跟隨著能量去流動，然后一點點改變能量的流動路徑，讓能量向著周身聚攏。他記得能量在他體內是如何流動的，他試圖在這里重塑那種能量流動方式。

他覺得只要成功了，一定就能做到博士所謂的用意識建構身體。他專心調動著能量，在不知不覺中，細亮的線條勾勒出了他的身體輪廓，身體的輪廓愈加清晰。

“他好像找到方法了。我沒有看錯，他確實很有潛力。”博士對池曉說道。

“這才多久？他這么快就學會了？”池曉明顯有些不敢相信。

“不過他并不是最快的人。”博士看著池曉，眼神中滿是對過去的回憶。

池曉低著頭，雙眼失神道：“那個人已經是過去了。”說完后，她就慢慢走下了平臺。

博士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勾起了她的一些回憶。他看向儀器中的葉城，咬緊了牙關，攥緊了雙拳。

葉城根本感受不到外界的變化，依舊專注于自己的事情。有了之前的經驗，他變得更加謹慎，更加專注。在沒有完全成功的情況下，他不會停止。

能量就像一根根絲線，在他意識的牽引下，在虛無之中逐漸編織出了一具身體。他的思路很清晰，先讓一些能量沿著身體外圍去流動，構造出邊框，再由外向內進行。

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著，他已經完成了百分之九十。大部分引導而來的能量，已經像在他體內一樣流動起來。他繼續完成了剩下的那部分，然后又調整了細節之處。

當所有這些都完成后，他并沒有松懈。觀察了許久，當他認為這些能量已經趨于穩定后，才再一次睜開眼，睜開意識的眼睛。

他能看到自己的身體了，一個與現實生活中一模一樣的身體。他擺動著四肢，活動著關節，一切都與現實無異。

“恭喜你，看起來進展很順利。”耳機中許久沒有傳出博士的聲音了。

“還不錯，總算是能看到些東西了。”

“看來你已經掌握了一些基本的方法，但是這還不夠。意識即是宇宙，廣袤無垠，無拘無束。你的意識不能只停留在自己身上，你需要盡快找到原點，才能建構起其它事物。”

“什么是原點？原點在哪？”

“原點是根本，也是開始。”

葉城等了一會兒，發現耳機里并沒有下一句話。“喂？這就說完了？這也算回答？喂？喂！你說話啊。”

耳機里沒有再傳出任何聲音。他嘆了口氣，看來又得靠自己了。博士又提到了一個他完全不知道的東西，原點。

他又看了看周圍，到處都是一個樣，根本沒有博士所謂的原點。找到原點，該怎么找？他覺得興許是自己看得還不夠遠，于是他找準一個方向，朝著那個方向跑去。

他跑了很久，周圍沒有任何變化。他甚至懷疑自己一直都在原地，因為沒有任何參照能夠證明他移動過。他看著腳下，猛然抬起頭大喊道：“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