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娟遠遠的從那條小路走過來,她看到金斌門口長滿了雜亂的枯草,屋頂的瓦片也已經開始破敗,時不時地有麻雀從緊鎖的院落里飛出,落在屋后的一座孤零零的墳墓上,墓前沒有石碑,只有兩棵小松樹呆呆地立在那里,曉娟記得那是一個看似尋常的雨天,正在上課的她接到了父親的微信:“你金太太走了。”很簡短的一句話,卻讓曉娟想起了很多,那位時常拄著拐杖來自己家的老太太,在奶奶去世的時候哭的聲嘶力竭的老太太,離開地和奶奶一樣突然,像她們生前一樣,連去世都那么急性子。
金老太離世之后,金斌他們也不會經常回來,這里也變得寂寥了許多,曉娟一個人走著,不由地有些害怕,當她剛走到家門口時,一個女人突然推開門出來了,曉娟疑惑地看著她,女人不好意思地笑著說:“你就是曉娟吧,哎呀都長這么大了,那個我先走了啊。”說完,就急急忙忙地離開了。
曉娟來到客房,父親一個人吃著飯,和她以往看到的不一樣,茶幾上不再是一碗清湯寡水的面,而是擺著好幾道菜,看見曉娟進來,父親訕笑著站起來,說:“你還以為你得一段時間呢。”可他又意識到這句話不合適,就連忙低下了頭,曉娟沒有說話,只是坐下來陪他一起吃了起來。
“剛才那個女的是誰啊?”曉娟假裝隨意地問道。
父親夾菜的動作停了下來,他不知道應該怎么跟曉娟說,只能沉默著。
“我覺得她挺好的,爸,你要是想找個伴,我不反對,反正我只剩下一年多就畢業了,能掙錢了,到時候你也不用出去找活了,我也希望在學校的時間有個人陪你說話,給你做飯。”
曉娟的話讓父親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他很感動曉娟能這樣替他著想,可一想起自己曾經狠心地把孩子丟在家,心里便愧疚不已,他動了動嘴唇,說:“爸沒事,一個人待著清凈,爸怕再找一個,你受委屈。”
曉娟搖了搖頭說:“我是個大人了,不用擔心,你要是覺得剛才那個阿姨好就一起過吧,我就不用總是怕你在家出什么事了。”
父親臉上的肌肉顫抖著,說:“爸當年把你一個人留在家里,你孤孤單單地受著委屈長大,爸實在是對不起你。”
曉娟頓了一下,低下頭說:“就是因為我從小受了委屈,知道孤單的感覺不好受,所以才不希望你剩下的時間也和我一樣啊,而且我那時候還有爺爺奶奶,可現在他們都走了……”
這餐飯的最后,父親主動收起了碗筷,曉娟也沒有像以前一樣爭搶,而是回到了房間里,此時外面開始下起了雪粒,“當當當”地砸在玻璃上,曉娟坐在書桌前,細軟整齊的劉海垂在額前,一頭烏黑的頭發也耷在肩頭,鏡子里的臉隨著時間的流逝也變得白凈而精致。
曉娟隨手拉開書桌中間的抽屜,那里面整整齊齊地放著一些以前的舊物,最上面的是一個粉色的小盒子,曉娟輕輕地打開它,卻因為沒有拿穩,里面的東西“鐺啷啷”地掉在了下來,在地板上或滾或跳,曉娟連忙把它們一個個地撿了起來——那是一只只玻璃小豬,它們身上涂的顏料已經快要掉光,慘兮兮地躺在盒子里。盒子的下面壓著一個筆記本,曉娟用手擦了一下封面小貓臉上的灰塵,筆記本上第一頁用規整卻又幼稚的字寫著一句話:“路以新同學,我喜歡你,祝你一切順利。”曉娟“噗嗤”地一聲笑了,她用手捂住嘴,原來以前的自己連告白都這么正式和呆板,每一個字都透過了四五頁紙,仿佛要把所有的祝福和遺憾都刻在這份禮物上一樣。
突然,一張紙條從筆記本里面漏了出來,曉娟打開它,那上面是一行肆意灑脫的字:“曉娟,我喜歡你,你愿意和我一起去上海嗎?”曉娟閉上眼睛,默默地嘆了口氣,高中之后她再也沒有見過那樣爽朗的男孩子,但人生總不用讓你圓滿,有的人也注定要錯過,她安慰自己一樣地想著,或許他已經找到了一個開朗美好的女孩子吧,高中時候那些沖動的感情也有可能只是一種特殊的友情呢?
抽屜的最下面,壓著一個信封,接記得畢業那天她匆匆地看了一眼就拿回了家,慢慢地她也就遺忘了它的存在,現在她再次倒出了那張照片,照片上穿著校服的女孩背影是那樣臃腫,曉娟把照片翻到背面,空白的相紙上寫了六個字——蒲公英的約定。
外面的雪越下越急,似乎在一瞬間就落滿了大地,場院的樹枝仿佛都在風中呻吟,人們的臉凍得紅紅的,新年馬上就到了,而今年的所有故事,都在火爐旁,一邊磕著瓜子,一邊細細地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