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里那消毒水的味道幾乎要將人包裹窒息，曉娟一個人抱著自己縮在醫院走廊的椅子上，眼睛里還有勉強抑制的淚水，時不時的有醫生護士推著病人經過，或急或緩，而她現在沒有絲毫的勇氣去揣測他們將要面對的是生還是死，畢竟，在她旁邊的病房里，還躺著她昨晚被匆匆送來還在昏迷中的奶奶。

誰也沒有想到，一向健康爽利的奶奶會忽然倒下，他們在金老太的焦急的催促聲中慌亂不堪，最后還是金斌開車把他們一路送到了縣醫院，而后隨著救護車那像是時針倒轉一樣的聲音下轉到了市醫院，一直到奶奶被推進了手術室，她和父親才稍微安定下來，可緊接著的就是漫長而無助的等待。

曉娟看向走廊盡頭射進的一束陽光，它肆意地灑在地板和墻壁上，似乎昭示著這世間所有的希望和無所畏懼，但在這個一半天堂一半地獄的地方，它顯得如此多余且刺眼。

她不知道一個人坐了多久，才挪動了一下自己已經麻木地的雙腿，手里攥著的錢幣已經被汗水泡軟了，可憐兮兮地和她相望著，曉娟看著它，一瞬間竟有些舍不得把它用掉，但她還是詢問著走到了食堂，因為時間還早，所以偌大的餐廳幾乎沒有人，而窗口也并沒有開幾個，曉娟蹭到一個冒著水汽和香味的窗口前，開始計算著怎樣才能用這十塊錢買夠三個人的早餐。

最后，她提著兩份小米粥和三個包子，兩個雞蛋往回走，到半路的時候，曉娟在一個長凳上坐了下來，打開塑料袋拿出一個包子吃了起來，長凳上還有未干的露水，有些潮濕，但曉娟并沒有在意，她深了一口帶著月季香味的空氣，那沉了一個晚上的心也緩和了起來。

這時，一只小狗“嗚嗚”地低聲叫著蹲在了她的腳邊，它看起來并不比自己的情況好多少，瘦小的身體上沾滿了泥土和樹葉，一副不會被人喜歡的模樣，曉娟看著對自己拼命搖著尾巴的它，突然有了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可憐的它連討好別人都不會，不像其他的小狗一樣會聰明地做各種動作，它只是蠢笨而倔強地搖著尾巴，盯著曉娟手里還冒著熱氣的食物。

曉娟嘆了口氣，把自己吃得所剩無幾的包子皮丟給了它，小狗還沒來得及等食物掉在地上，就用嘴巴接住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當它幾口把那點東西吞到肚子里去以后，又繼續用祈求的目光看著曉娟，但曉娟不會再把給父親和奶奶的早餐給它了，她輕輕地低下身，用抱歉的口氣對它說了一句:“對不起呀。”然后逃跑一樣地提上東西迅速地離開了，當她走到拐角回頭的時候，小狗還在那里不停地用舌頭舔著剛才吃過東西的地面，曉娟心里一陣難受，可她還是堅決地扭過頭向住院部走去……

奶奶現在已經醒了過來，但無法張開嘴吃一口東西，父親用小勺喂到嘴里的米粥都順著她的嘴角流了下來，一起流下來的還有奶奶的眼淚，這個一輩子要強而又勤快地老人，現在卻連一口飯都沒有辦法好好地咽下去，曉娟低垂著頭，努力不去看奶奶現在的樣子，昨天晚上的她一直在心里期盼著奶奶能夠醒過來，可怎么也沒有想到奶奶現在要經受這樣的挫磨，她看著吊瓶里的藥水一滴一滴地順著那根塑料管流進奶奶手背上凸起的血管里，不知道它們能不能起作用讓奶奶趕緊好起來，她還要繼續陪著奶奶走下去啊。

到了中午的時候，父親堅持要曉娟回家去，今天是周日，她應該去上學，曉娟想留下來的想法被他堅定地否決了，他臨時托付隔壁床的一個年輕人照看一下，就要送曉娟去車站，在曉娟準備走的時候，奶奶用細微的聲音叫住她，對著伏在她嘴邊的曉娟叮囑著:“回去以后要記得告訴你爺爺，院里的雞和狗要記得喂，讓他不要操心，一個人在家里要吃好……”

曉娟的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她想說點什么跟奶奶告別，卻什么也說不出來，只是一味地點著頭，跟在父親后面走出了病房。

車站距離醫院并不遠，幾分鐘以后就走到了，兩人一路上都沒有講話，曉娟看著走在前面的父親，想起了他們上次一起來市里給奶奶買藥的時候，他們也是這樣默默地一前一后地有些，只不過上次是因為生疏和尷尬，這次卻是難言的痛苦和擔憂。

曉娟臨上車前，父親像以往一樣從他那個破舊的錢包里一張一張地數著錢，曉娟接過父親遞過來的錢，明顯感覺比以前的更多，她把多出來的錢想還給父親，但被他拒絕了，車來的時候，父親目送著她上了車，又跟司機囑咐了幾句讓他多多關照，就急急忙忙地離開了，曉娟看著父親遠去的背影，第一次覺得他是那樣的偉岸卻孤獨……

等到曉娟剛邁進家門，金老太就拄著拐杖搖搖晃晃地過來了，她是來給爺爺送午飯的，一輩子沒怎么下過廚的人一個人要怎么吃呢？她急切地向曉娟打問著老姊妹的情況，那雙深陷進去的眼睛里布滿了血絲，曉娟一邊收拾書包一邊跟金老太說著奶奶的病情，金老太站在門口，瘦弱的身體被風吹得有些不穩，當她得知自己的老姊妹已經脫離危險以后，明顯松了口氣，又用大人們冷靜的語氣跟曉娟說:“你去了學校就好好學習，家里的事我會多關照著，不用擔心。”曉娟捏著書包帶子，終于忍不住在金老太的面前嚎啕大哭起來，她終究還是個孩子，故作堅強的一面在金老太的熱心下卸了下來，現在的她就像是一個走失的孩子看見了自己家的燈光一樣，她盡情地哭著，那些委屈伴著淚水沖刷著她的脆弱，金老太顫顫巍巍地把她摟進自己的懷里，輕輕地拍著她的背，陪著她一起哭著……

曉娟到學校的時候，已經遲了好久，但班主任沒有責備她，曉娟坐在座位上，教室里同學們的吵鬧聲把她從這一天所經歷的憂患中拉了回來，恍惚間她感覺從一個孤島上又回到了人間，那原本討厭的喧鬧現在卻如此的珍貴，曉娟看向窗外，校園里到處是讀書的同學，他們散布在每一個角落，填滿了那空寂了兩天的校園，曉娟用書擋著自己的臉，靜靜聽著這些她從沒有注意過的聲音，又想起了那肅靜的醫院，兩個都充滿了希望的地方，卻好像永久隔開的兩個世界那樣毫無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