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格外地干燥，年都快過完了還沒有下一點雪，凍得硬邦邦的土地里儲藏著冬天的嚴寒，天已經快要黑下來了，幾片黑云底底地垂在樹梢上，風刮過的時候，似乎連地里有些發黃地麥子都止不住地呻吟著。

遠遠的小路上走過來一個小小的身影，沒有帶圍巾口罩的她拼命地把自己往衣服里縮著，現在各家已經基本關了大門，前面的小路上除了映射著幾片被割裂的光片以外，只有漫無邊際的寒冷包圍著她。

這是小靜，她剛偷偷地從家里溜了出來，想要去找自己幾年前地好朋友曉娟，她的心里藏滿了悲哀和恐懼，因為今天所發生的一切讓這個還沒有成年的小姑娘無力而又絕望，中午的時候她剛從醫院回來，現在她的腦海里一直反復閃現著那張蒼白的臉。

小靜用手狠狠地擦了一把臉上的淚水，那條以前并不長的路今天卻走的格外的艱難，她幾乎是踉踉蹌蹌地拖著自己的身子挪動著，時不時地被突然傳來的狗吠聲嚇得一抖，腿軟的好像下一秒就要癱倒在地。

她和她們宿舍所有人都沒有想到，張姐就這么走了，而且走的時候，身邊只有一個打工的同伴，那個當初承諾會對她好一輩子的人，從始至終都沒有出現過。

小靜握緊了拳頭，她真想有勇氣跟張姐的婆家人討個公道，但人微言輕的她在那些大人面前只是一個只剩下眼淚的可笑的小孩，可她卻怎么也忘不了當初張姐幸福的樣子，那幾個月，她的床邊都放了一本雜志，上面是各種各樣的婚紗和婚禮策劃，有時候都半夜了她還在小心翼翼地翻動著它，用手指輕輕地撫摸著每一頁，經常邊看邊笑，下班以后得她也會時常繞路跑到影樓去打聽婚紗照的價格，影樓的老板也會和她開玩笑說她這么好看可以給她打折，可當張姐在甜蜜中把這所有的幻想都伸手去觸碰的時候，事情的卻開始朝著另外一個方向發展……

先是那個曾經對她“一心一意”的男人，借著她已經懷孕地事實對所有的策劃一一否決，領完結婚證之后就像把她丟棄在了一邊，而自己的父母也因為懷孕沒有跟婆家要夠他們心目中的彩禮，在用各種污穢的話罵完她之后，揚言和她一刀兩斷，卻把那些彩禮錢緊緊地攥在手里，失去依靠的她每日還得忍受婆婆的刁難，甚至在鄰居酸溜溜的幾句話之后認定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自己兒子的，有苦難言的她只能每天挺著肚子默默地忍受著，希望有一天孩子出生能夠打破他現在的困境，所有這一切都發生地那么猝不及防，讓她無法接受又無可奈何，還沒來得及等她適應這種被嫌棄的生活，孩子就已經要出生了。

然而即將出生的孩子也沒有牽住這一家人的心，她只能叫到了小靜并拿出自己所剩無幾的積蓄去了醫院，沒有經歷過大場面的小靜除了在醫院里哭，而她還要應付醫生護士一聲聲的催促和質問:“家屬呢！家屬怎么還沒到？”最后已經沒有力氣的她似乎已經覺察到了自己的情況，看著床邊不知所措的小靜，她終于明白那些婚前美好的事情終究只是自己的一廂情愿，淚水順著她的眼角流到了枕頭上，她顫抖著嘴唇，茫然地看著蒼白的天花板，用微弱的聲音不甘地對小靜說:“小靜，看來我真的不配有什么幸福，我這輩子都是癡心妄想，也就活了結婚前那幾個月，你可不能學我，你要好好的，好好的……”

小靜打了個冷戰，張姐的去世讓她覺得生活都沒有了意義，是啊，她為什么還活著？難道是自己有個堅強的娘家做后盾讓她可以安心，還是有信心可以找到一個真正的好人？不，這都不可能，她害怕極了，她怕張姐的結局就是自己的將來，兩個無依無靠的女孩子，冥冥之中相遇相伴的緣分好像都暗示著她什么。

當她終于“沖破”了黑暗的禁錮來到那個熟悉的家門口時，卻怎么都沒有勇氣去敲那扇門，透過門縫她看到那兩片溫暖的橘光時，忐忑的心卻始終無法安定下來，她在猶豫，她不知道自己突然出現在曉娟面前應該說什么，說張姐的事？不，她一個人痛苦就夠了，為什么要連累曉娟呢？難道說自己出去打工的事？可現在即將崩潰的自己又能如何用輕松的語調和曉娟正常地交談呢？

門口的小狗已經叫了好一陣了，院子里也傳開了田福順的聲音:“誰啊？”

小靜慌張地想轉身就走，可前面她好不容易走過來的路在黑夜中是如此的恐怖，她沒有勇氣回去了，只能勉強對著門里開口:“我是小靜。”

話音剛落，大門就開了，小靜抬起頭，撞上了曉娟和爺爺兩個人驚詫而又歡喜地笑臉，他們連忙把她拉進來，又是倒熱水又是往火爐里面加碳，還主動提出讓她今晚住在家里，曉娟奶奶已經麻利地收拾好了她們的床鋪，然后大人們就悄悄地退出去了，只留下了她和曉娟，以及各種為過年準備的干果和零食。

曉娟明顯感覺到了她的異樣，但她沒有詢問，而是輕輕地撫摸著小靜的膝蓋，在她眼中，小靜還是和以前一樣，只是穿的更加合身嶄新了一些，她知道小靜肯定有什么事要說，不然這么晚了她還一個人來自己家里干什么呢？

面對這一家人的熱情，小靜更不好意思跟曉娟訴說自己的心事，她不愿意讓曉娟為自己和張姐傷心，于是她努力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勉強笑著說自己是待在家里沒人說話就跑出來了。

曉娟肯定不會相信她的話，但她也沒有繼續追問，兩人人沉默了一會兒，奶奶就在門口輕聲提醒她們應該睡覺了，當她們躺在被窩里的時候，小靜感慨地說:“記得兩年前我們一起睡還是在學校宿舍里，冬天那么冷，我們就擠在一個被窩里取暖。”曉娟在黑暗中點著頭，她怎么會忘記那段日子呢？

“你們高中住宿條件怎么樣？我聽說挺好的？”小靜繼續問道。

“嗯，比我們初中好多了，教室宿舍都有暖氣，每層樓都有衛生間，很方便。”曉娟回答道。

“那就好，你還記得以前我們半夜想上廁所，都會叫對方起來陪著才敢去。”小靜轉過頭，一滴眼淚從左眼滑到了右眼里，“曉娟，你會一直是我的好朋友嗎？”

曉娟直起身子，認真地說:“當然了！你怎么這么問？”

小靜伸出手把她拉會被窩里，嗔怪道:“小心感冒！”然后就翻了個身，偷偷地抹掉了眼淚，說:“快睡吧！”

等到曉娟有規律的呼吸聲傳來的時候，小靜還睜著眼睛無法入睡，她給曉娟掖了掖被子，悄悄地說:“我是怕我死的時候，身邊連一個人都沒有……”

窗外已經飄起了雪花，大片大片地撒在空中，不一會兒，就給大地披上了一件厚厚的冬衣，有的小孩子大概明天起來就會不顧家人的勸阻跑出來玩罷，不過他們也開心不了多久，因為馬上他們就會舉著被凍得通紅的雙手圍在火爐旁打哆嗦了。

第二天一早，小靜就輕手輕腳地下了床，當她走出房門的時候才發現，一條掃出來的小路從房門口開始，一直延伸到了茫茫雪天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