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位平日里慈眉善目的老校長突發腦溢血被送到醫院的消息傳來以后，整個學校頓時陷入了以前悲傷和慌亂之中，這幾天不管是老師還是學生都在內心祈禱著老校長可以康復歸來，但隨著時間一天天地過去，他們的期盼開始變成了惶恐和不安——畢竟，他可是這所學校的依靠啊！

曉娟有些麻木地看著講臺上的歷史老師不停地噴著唾沫星子，坐在前排的同學都默默地把書豎起來遮住自己的臉以防那些漫天飛舞的口水會噴到自己的臉上，他們用哀怨的目光盯著掛在教室前面的表，希望這節課的時間可以盡快過去，但那根分針好像被定格了一樣總是安安穩穩地指著一個方向，就像此刻慷慨激昂的老師一樣，絲毫沒有換一個地方的想法。

這位看起來無比正義和激動的老師在曉娟他們眼里卻是個實實在在的笑話，從老校長出事到現在的幾節課他都在痛訴著作為老師的艱辛和不易，第一次的時候大家還會偶爾給他捧個場，但隨著他的頻率越來越高，怨氣越來越重，同學都選擇了屏蔽，不愿再繼續理會這個覺得全世界都欠了自己的老師。

“你們說說，自從我們學校建校以來，我們所有老師都兢兢業業，每天早起貪黑，你看看全縣還有哪個學校的老師像我們一樣認真？都是隨便糊弄著然后讓你們去報各種補習班的！你們還每天給老師們惹出這么多事，現在連校長都進醫院了，唉！我們真的太不容易了！”

曉娟看著面帶悲傷表情扭曲的老師，不知道他是要努力擠出幾滴淚來彰顯自己的苦楚還是對校長表現一下自己的關心，但無論怎樣，一個大男人作出這種表情屬實讓人有些不適。她不太能明白，這位貌似高尚且又“舍己為人”的老師平日里到底為他們付出了什么？每次上課，都會遲到好久，作業本上的批改記錄還是兩三周以前的，講課的時候邏輯混亂也就算了，班上的好學生隨便提一個問題都能讓他抓耳撓腮半天，最后惱羞成怒地說是同學們讓他下不來臺，還說那些東西考試又不會考，但結果，試卷上的題目一次次地打著他的臉，拖累地他們班的歷史一直是倒數第一，就這樣的老師竟然如此大言不慚地站在這里跟他們哭訴？曉娟看著他那根像一只好像永遠不知疲倦的跳蚤一樣讓人討厭的舌頭，不由得有些惡心。

秋天就這樣慢慢地過去了，大家身上的校服也都換成了棉衣，褲子里也鼓鼓囊囊地套了各種秋褲，而不久之后老校長出院的消息傳來，曉娟他們開始每天都看著已經有些荒涼地校園里不停盤旋的幾片樹葉，希望那個熟悉的背影能夠重新出現。

期末考試結束之后，大家都鬧哄哄地收拾著自己的東西，然而就在他們排隊準備放學的時候，老校長被幾個老師顫顫巍巍地扶著來到了他們面前——按照慣例，他來做最后的叮囑。

同學們都激動地踮起腳張望著這位許久不見的老人，他看起來蒼老了許多，拿著話筒的手不斷地抖動著，沒來得及染黑的頭發在風中飛舞著，他想盡力地挺直彎下去的背，但每次的嘗試都讓他幾乎摔倒，可他還是這樣固執而又倔強地現在校園中間，就像一位老兵一樣用最后的執念守著自己的陣地。

他已經把話筒送到了嘴邊，可第一句話還沒有說出口的時候，口水就順著嘴角流了下來，旁邊的老師連忙用衛生紙給他擦去，當他第二次準備說話的時候，卻因為手臂的無力把話筒不小心掉在了地上。

此時的孩子們的隊伍里開始傳開了一陣啜泣的聲音。

老校長對著由其他老師雙手遞到面前的話筒，喉嚨里卻只是傳來了幾聲嘶啞的聲音，風刮在靜靜注視著他的老師同學們的臉上，卻沒有一個人抱怨，他們都在盼望著老校長可以像以前一樣揮舞著手再好好地講一次話，可老校長此刻的心里卻充滿了悲涼和無力，最后，他只是用含糊不清的話語說了四個字:“注意安全。”隨后就在兩位老師的攙扶下離開了那個不知道站了多少次的中心點，同學和老師們都目送著他離去，新的校長意氣風發地那些話筒站到剛才老校長離去的地方，流利地講著一些寒假的注意事項，他的西服上一點褶皺都沒有，雖然現在是冬天，可他好像根本沒有寒冷的感覺，整張臉上帶著并不親近的笑容，一直講到校門口等著接孩子的家長都快窩在棉衣里睡著了才停了下來，但很明顯，他仍然有些遺憾和意猶未盡。

曉娟坐在回家的車上，看著新任的校長在一群老師中滿意地笑著，而自己的歷史老師更是帶著討好的表情站在他的旁邊，眼鏡從他通紅的鼻梁上滑了下來也來不及去扶，曉娟憤怒地把臉別了回來，她不愿意再看那張諂媚的臉，想想他幾個月前，還幾乎是聲淚俱下地表達著對老校長的思念，而現在的他，已經被新校長的幾句好話沖的暈頭轉向，曉娟諷刺地想，如果此刻的他能站到那個中心點，或許，等待他的會是范進一樣地結局吧！

車子已經發動了，學校已經被遠遠地甩在了后面，可老校長最后佝僂的樣子，新校長興奮的樣子，歷史老師似乎人格分裂的兩種模樣，在她的眼前揮之不去，老校長以前也有過那輝煌，但現在也只能看著自己一手扶持的學校移交到他人手中，自己卻淪為了被借題發揮的“工具”，被一個老師肆意地啃噬著最后的利用價值，而那位看起來準備大干一場的新校長，會不會也有一天像老校長一樣不得不退出這所學校的“舞臺”，等著一個新人來替代自己，俗話說:“世上沒有不散的宴席”，經歷過歡呼的人能不能一下子適應那種無人問津的日子呢？曉娟有些失落地想，如果非要回歸平淡，那為什么不從一開始，就把那些所謂的榮耀看得淡然一些，沒有用力抓過和挽留的東西，失去的時候，也許也會更淡然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