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期中考試的成績張貼在墻上以后，曉娟不用看都知道自己的排名情況，當一張張試卷發到她手里的時候，她在那一瞬間都要懷疑是不是發錯了，但卷頭醒目的名字卻提示著不敢相信的她，雖然在考試的過程中曉娟已經感覺到了吃力，但這糟出她意料的成績還是打擊地她無法呼吸，只能對著不及格的理科卷子發怔。

曉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渾渾噩噩中度過剩下的幾天，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踏上回家的車，當她的思緒終于重新回來的時候，已經回到了家門口，小狗看她回來歡快地跳著，以前她肯定會撫摸它一會兒才進門，但現在曉娟只是愧疚地看著它和家門，直到爺爺聽到動靜出來才把她拉進來。

父親剛剛給別人當小工回來，奶奶在院子里用小笤帚細細地掃著他身上的土，當他們看見曉娟走一步蹭一步地進來時，都停止了手頭的事情，向她圍了上來，曉娟勉強笑了笑，可嘴角的抽搐還是暴露了她的內心，看著家人有些驚慌地表情，她終于控制不住自己大哭起來。

爺爺奶奶連忙幫她把書包卸下來，領著她進了房間，過了很久，曉娟才抽抽搭搭地說出了自己考試的事情，家人都如釋重負地“哎”了一聲笑了——他們并沒有責怪她，或者說他們根本不會再學習這方面對她有什么過高的要求，可他們越是安慰，曉娟的心里卻越是不安，她從心底里深深地覺得自己對不起辛苦的大人們。

晚飯的時候，曉娟還是止不住眼淚，為了不影響其他人，她吃了幾口就逃到了臥室里，趴在桌子上又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原本是家里所有人驕傲的她，成績一直很好的她這次竟然只是個中等生，她無法接受這種巨大的落差，可明明自己已經在好好學習了啊？難道是因為自己太笨了？

她就這樣不知道哭了多久，爺爺奶奶他們也在客房沉默了許久，他們不知道應該怎樣去安慰她，三個愁眉苦臉的大人都在桌子前干坐著，等到天完全黑了下來，田慕軍才下定決心一樣地說:“我去看看。”

田福順和老伴有些驚詫地看著起身的兒子，不放心地對著他的背影叮囑道:“你可要好好說，別動氣啊！”

田慕軍掀起門簾，看著哭的臉蛋和耳朵都紅紅的曉娟，先是故作輕松地笑著說了一句:“哭完了？”曉娟沒有回頭，只是順手把炕邊的東西往里面推了推，田慕軍坐在清理出來的空地，看著被淚水打濕的試卷，拿起來翻了一下，笑著說:“哎呀，我還以為有多差呢，這還可以嘛！比你爸當年強！”

曉娟仍舊低著頭沒有說話，田慕軍有點尷尬，說實話，他也不知道應該說什么，場面冷漠的父女關系讓他平時都是三緘其口，更何況這種敏感的時候！

田慕軍放下卷子，開始變得嚴肅起來，他先是嘆了口氣，然后才慢慢開口:“曉娟，你真的沒有必要覺得對不起我們，爸沒本事，沒有多余的錢讓你去上輔導班，甚至連一件好一些的衣服或者一雙鞋子鞋子都買不起，我女兒能考上高中我已經很欣慰了，爸爸這些年一直在外面，也沒有照顧到你，也沒有陪過你，你是個好孩子，但我不是個好父親，我所做的一切配不上你的現在，我有什么資格去要求你和那些家里有錢有條件的學生去比成績呢？”

曉娟緩緩地抬起頭，看著認真的父親，她從來沒有想過一個長輩會說這些話，在她的意識里，從來只有小孩子虧欠大人的，但想父親這樣直白地說出欠缺孩子話的大人，她還是頭一次見到。

田慕軍看到曉娟被觸動了，就接著說:“我去年一回家，發現我的曉娟都長這么大了，是個小大人了，我記的你剛出生的時候，難產，醫生說可能會有后遺癥，我當時就想你要是能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長大就行了，可爸爸卻在你很小的時候就出去了，你是怎么長這么大的，我都不知道，但我看見你現在這么懂事這么聰明，還長得這么好看，真的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爸爸現在的愿望還是和以前一樣，不求你能夠有多出色，就希望你能一直這么順順利利地長大。”

曉娟看到父親地眼眶開始泛紅了，田慕軍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舔了舔嘴唇勉強笑了笑說:“我知道曉娟你想考師范當老師，沒事，省師范咱考不上也沒關系，市里的師范總能考上吧？我們慢慢地來，不要著急，你要知道，你學習不是為了養活這一家人，你是為了你自己將來不要像你爸一樣，爺爺奶奶的贍養問題是爸爸的責任，你不要有壓力，再說了，我們都硬朗著呢，你只管好好讀你的書，將來能找個好工作，我們就都滿足了。”

曉娟的嘴唇劇烈抖動著，她沒有想到自己一向敵對的父親原來不是不愛自己的，只是他們都不善于表達，所以那些感情都一直封存在心里，而今天她的父親為了讓自己不再煩惱，把那些話都一一地說了出來，她的喉頭有些發緊，不知道心里是釋然還是更加內疚，她想對父親說幾句話，卻不知道說什么，最后也只是帶著淚花笑著對父親說:“爸，我餓了。”

這是她第一次如此心甘情愿地叫的這一聲“爸”，田慕軍高興地像個小孩一樣連連說:“爸去給你煮面，你等著。”

說完就有點跌跌撞撞地走出了房間，因為很久不下廚和激動的心情，他在電飯鍋里倒了冷水以后忘了插電源就打開了開關，以至于他都差點以為鍋壞了……

當田慕軍把一碗加了雞蛋和幾片青菜葉的煮泡面端到曉娟面前時，曉娟已經沒有了剛回家時的那么難過，攬過滿滿的碗就吃了起來，田慕軍在一旁邊看邊“嘿嘿”地笑著，曉娟被他看得有點不好意思，就把碗推過去讓他吃一點，田慕軍連忙擺擺手讓她趕緊吃，而在門外偷聽的田福順兩口子也默默地揩著高興地眼淚……

第二天田慕軍騎上自行車準備去上工的時候，曉娟揉著眼睛穿著七長八短的衣服趕出來送了送他，田慕軍一路上都咧著嘴巴笑個不停，在工地上甩開膀子和泥的時候都不覺得活計那么累人了，而曉娟在父親走之后就坐在書桌前研究起了一道道錯題，奶奶在廚房里收拾著碗筷，爺爺難得愜意地坐在院子里的凳子上聽著那個袖珍收音機里播放的秦腔，還時不時地跟奶奶喊幾句話，門口的小狗戴著鐵鏈跑來跑去地撲騰著玩耍，連那被吹過來的幾絲云朵都帶著活潑的氣息在天空中樂呵地看著地上的人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