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為什么,曉娟對這個新學校總是覺得有一種疏離感。
這座在山腳下的年輕學校擁有著全縣最后的硬件設施,除過兩棟看起來非常豪氣的宿舍樓可以給學生們提供舒適的住宿條件以外,還有一個兩層的食堂,教學樓前的一大片玻璃窗在太陽的照射下閃著有些冷淡地光,寬敞的校園和操場好像無一不在炫耀著自身的盛氣。
但曉娟顯然對于這“高檔”的條件沒有多大的興趣,反而覺得有些別扭,因為班上大多數的同學都是縣城初中畢業,所以彼此都認識,而像她這樣從一個小鎮出來的學生并沒有多少,加上曉娟本來就不愛說話,幾天以后,當其他人都打得火熱的時候,曉娟仍舊一個人縮在一個角落里用高高摞起來的書擋著自己來降低注意力。
這天就在曉娟剛上完廁所準備推開門出去的時候,突然聽到隔壁有熟悉的聲音在說話,一個略微帶著點煙腔的女生在跟另外一個女生吐槽學校的條件不順心,各種條件都不好,她都幾天沒有好好睡一覺了,老師還一個比一個兇,她想轉學去其他地方走讀了。
曉娟聽出來那個女生就是坐在自己后面的那個整天和班上男生各種親密,還會時不時給新選出的女班長找事的。她曉娟搖了搖頭,對于這種和她不是一路人的女生來說,她當然是敬而遠之,兩人自然一直也也沒有什么交集。
然而,就在曉娟已經推開門的時候,她聽到那個“煙嗓”說:“你知道坐在我前面的那個田曉娟嗎?”
曉娟立馬拉上門躲在里面想聽她會編排自己什么。
“煙嗓”在得到另外一個女生的肯定以后,用粗糙而且得意的聲音傲慢地說:“她這幾天穿了一雙假的耐克,不知道你注意到了沒,我的天,你知道那個勾中間的那兩個凸起看的我有多難受嗎?買不起真的就別買了,還買雙假的,簡直是侮辱了我的鞋!”
曉娟頓時呆在了原地,她不由地把腳往后縮了縮,但又馬上覺得自己有些好笑,人家都看到了,自己還掩飾什么?
她不想再聽那些嘲諷的話了,就趁著她們還沒出來溜回了教室,把兩只腳藏在了桌子下面,同桌和她說話她也只是有些恍惚地回答著。當“煙嗓”回到教室的時候,曉娟下意識地把腳往里面挪了一下,往下扯了扯那寬松的校服褲想蓋住那個讓她難堪的標志。
可其實在曉娟的世界里,根本不存在什么“名牌”的概念,這雙鞋是爺爺在一次集市上的一個外地人擺的小攤上買的,當爺爺神秘地把鞋子放在剛睡醒的她面前時,她真的很高興,整整一個暑假都把它放在鞋盒里,每天都打開看一次,終于,一直到開學的這天,她才小心地拿出來穿在腳上,而現在,自己當成寶貝的鞋子就這樣輕易地被別人連著自己一起羞辱了。
曉娟坐在座位上越想越氣,但她卻沒辦法去維護自己,因為即使她平日里不常和其他同學交流她都知道那個“煙嗓”并不是個簡單角色,更何況自己有什么證據去說呢?
接下來的一兩天曉娟一直都是悶悶不樂地度過的,她好像感覺班上所有人都在用奚落的眼神看著她的鞋子,在周五最后一節課的下課鈴響起之后,曉娟就急急忙忙地收拾好東西,在班上同學都還在教室或宿舍里逗留的時候悄悄地離開了學校,幾乎是第一個上了早已停在門口的班車,好像是在逃避一個巨大的,一直壓在她頭頂的石頭一樣。
曉娟看著窗外,直到眼前出現熟悉的田地和房屋的時候心情才慢慢地平復下來,像初中時一樣,爺爺也已經等在了那個路口,曉娟不由地眼眶一熱,那種心情就和小時候受了委屈的自己回到家是一樣,雖然她不會跟爺爺提起那些傷心事,但只要在家里,就能安心很多……
爺爺一邊和曉娟往家里走,一邊問:“曉娟,爺爺給你買的鞋子還舒服嗎?”
曉娟勉強笑著說:“挺好的”,爺爺也滿意地點了點頭,等到他們回家的時候,那雙黑色的網面鞋已經落滿了灰塵,變成了難看的“斑點”鞋。
奶奶忙著招呼他們吃飯,在飯桌上曉娟聽奶奶說起父親這幾天出去干活了,暫時不住家里,曉娟沒滋沒味地吃著碗里的飯,那些刺耳的話語還是在她的腦海里忘不掉,她有點煩躁地用筷子扒拉著碗里的飯,突然聽到奶奶說:“曉娟,你鞋子臟了,脫下來奶奶給你刷一下吧,等你星期天上學的時候就干了。”
曉娟忽然有了一個念頭——自己為什么不試著爸那兩個突出來的尖尖給剪掉呢?這樣就沒那么扎眼了,于是她像是有了一個“錦囊妙計”的謀士一樣輕松地說:“沒事,我自己可以刷。”
第二天的下午,曉娟放在窗外的鞋子就已經被曬干了,她趁著奶奶不在,偷偷地把剪刀拿進了房間,輕輕地把那個標志外面的線剪開,然而,這個“工作”比她想象中的難很多,而且她還要一邊修剪一邊注意外面的動靜,怕爺爺奶奶進來看見——她不愿意讓他們傷心。
就在曉娟快要成功地修改好一只鞋的時候門外的小狗一身叫喚,驚地她一個不小心把剪刀戳到了手指上,頓時鮮血直就流,曉娟隨手扯了一塊衛生紙抱住傷口,看著那個看起來更礙眼的標志,被剪來的口子無情地嘲笑著她狼狽的樣子,曉娟忍不住哭了,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竟然開始變得這樣虛榮,只是一雙假鞋而已,為什么要那樣在意,難道自己變成了那種只知道比吃穿的“壞女孩”了嗎?而且為什么別人要無緣無故地譏諷自己?明明自己什么錯事也沒有做啊。
周日的下午,曉娟繼續穿著那雙“改版”到一半的鞋子,她的心里還是有些介懷,但沒有了當初的那么難過,可能是疼痛讓她稍微清醒了一下,也有可能是她經過一個周末的恢復開始淡然這件事,可她還是會在看到“煙嗓”的時候選擇躲避,畢竟,在一個自尊心開始萌芽成長的階段,是她無所顧忌地給自己狠狠地降下了一層霜,封凍了顆原本不服輸的倔強的心……
雖然在后來,曉娟在真正的耐克店里看到的鞋子標志和記憶里當初“煙嗓”穿過的鞋子標志好像并不是一模一樣,她有些諷刺地笑了笑,店里有個穿著初中校服的女孩子在試鞋,曉娟看著她低著頭仔細穿鞋的樣子,想起了曾經自己視若珍寶的那雙黑色的盜版鞋和用剪刀一點一點剪著那上面標志的樣子,覺得有點不可思議,又覺得有些微微的酸楚,她呼了口氣,對熱情店員笑了笑,就靜靜地走出了店門,身后是那個女孩在母親結賬以后歡呼雀躍的樣子,曉娟回頭羨慕地看了看,就慢慢地消失在了人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