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張填報中考志愿的表格發到每個同學手里的時候，他們才意識到原來三年好像真的就要過去了，現在他們面臨著人生的第一次選擇，但其實班級上有一半多的同學都沒有認真思考過這件事——反正他們連鎮子上的高中都考不上，等中考一結束就收拾收拾跟著大人出去打工或者勉強在附近的中專學門手藝。

曉娟心不在焉地吃著碗里的飯，那張還沒有填報的表格就裝在她的書包夾層里，前幾天張婕說她要報市一中，還跟曉娟各種描述了市一中的環境，想鼓動著她也一起去，曉娟雖然知道家里的條件肯定不會讓她去消費高的市里，她本來是波瀾不驚地聽著張婕對市一中的傾慕，當然，最主要的是她去了可以住校，用張婕自己的話說就是可以躲避戰火。但當她聽說路以新也要去市一中的時候，開始有些心動——雖然她自己心里清楚就算自己去了和路以新也不會有什么交集，但只要每天能看到他就已經是很幸福的事情了！為什么不去試一試呢？

然而她仍然抱著一絲希望主動在飯桌上提起了這件事，當三個大人聽完她的想法以后，都紛紛露出了難堪的表情，曉娟知道接下來他們就要開始勸說自己放棄了，所以她做了最后的掙扎:“我聽別人說那個學校真的很好，而且每一年的本科上線率都在百分之七十以上，老師也好，學校的住宿條件也好，我挺想去的。”

父親沉默了一會兒，說:“只要你好好學，在哪不都能考上大學嗎？我聽說縣里這兩年修了一個二中，條件也挺好，老師都是從縣里的各個高中選拔出來的，要不你考縣二中吧？”

曉娟有點不情愿地摳著碗，用怯生生的眼神看向爺爺，期待著他能支持一下自己。

田福順怎么會不知道市一中的地位和名聲，這么多年以來，它都被當成一個“殿堂”在每個人的口中傳頌著，甚至有很多人認為，只要進了市一中，孩子上本科的事就基本穩了，所以每年中考，很多人都讓孩子去考市一中，就算有差幾分沒考上的，他們都想各種辦法通門路塞錢把孩子送進去……

可它再好，在他們的眼中也會直接被排除，先不說每周的車費是到縣里的一半，聽說那里面的飯菜不但貴而且不好吃，很多學生都在附近的飯館里吃，好家伙，自己七十多的人了一年都舍不得下一次館子，那得多少錢啊？這個窮家實在是掏不起啊！

于是田福順憂愁地對曉娟說:“我和你爸一個想法，市一中實在花費太高，咱們家里的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就聽你爸的，去縣二中吧，我聽別人說起過，那條件可以是全縣最好的！”

曉娟的眼淚都要流出來了，她抿著嘴，深吸了一口氣，用哀求的語氣說:“我不會花很多錢的！你們不用每周給我送飯，我可以每天吃菜夾饃和方便面省錢，還可以幾周回來一次，你們讓我去吧？”

奶奶一聽她這話，半天沒吭聲的她也急了:“那不行，那我和你爺爺在家里要擔心死！市一中那么遠，萬一你有個什么事，我們三個半天都趕不去，你說你怎么辦呀！”

田福順瞪了老伴一眼，嫌她說了這么不吉利的話，繼續勸說曉娟說:“高中學習那么緊張，你光吃那些沒有營養的怎么行？身體不好學習怎么保障？是吧？”

曉娟帶著哭腔低聲問道:“所以你們是堅持反對我去市一中嗎？”三個大人都低著頭沒有說話——這等于是他們默認了。雖然曉娟在說之前就已經做好了這種準備，但眼淚還是不爭氣地砸了下來，她用手隨便抹了一把臉，就快速地收著碗筷端著向廚房走去，奶奶攆到廚房幫她把東西放到案板上，愧疚地說:“是爺爺奶奶沒用，要不然你去哪里念書我們都情愿，唉！”說著也和曉娟一樣哽咽起來。

曉娟看因為自己連帶著奶奶這么難過，連忙收起了情緒，勉強笑著說:“我就是隨口一提，縣二中也挺好的，還能每個周末都回來，再說了，我也不一定能考上市一中。”說著，她背轉過身急急地說了一句:“奶奶我去寫作業了！”然后掐著手指回到了臥室，把頭埋在桌子上默默地哭了起來。

張婕知道曉娟不去市一中以后，遺憾極了，但她也沒有表露出來，而是假裝輕松地拍著曉娟的肩膀說以后還會有時間一起玩，反正都在一個鎮子上，肯定有機會見面的。曉娟一筆一筆地在志愿表上寫下了縣二中，鄭重地交給了老師，她已經沒有了剛開始的那種猶豫，因為她知道放棄的那個幼稚的想法，無論是自己還是家里都會輕松很多，何必為了一個縹緲的未來傷害自己最親的親人呢？

但當他們聚在一起照畢業照的時候，曉娟找準機會小心地站到了路以新的前面，她想在將來看這張照片的時候，好歹自己也離喜歡的人那么近過，然而就在曉娟最后的心愿快要達成的時候，攝影師把臉從照相機后面偏過來，指著曉娟說:“那個女學生，你站到右邊來，你站那里太高了。”

曉娟真想賴在原地不走，但她知道如果現在她搞出這種事情會讓所有人瞧不起她，所以她極不情愿地從凳子上下來，和最右邊的女生換了位置，當她重新站好的時候，她偷偷地往路以新的方向看了一眼，他被周圍的同學擋的嚴嚴實實，只能隱隱地看到他的頭發，就在曉娟回過頭還沒有調整好表情的時候，攝影師已經按下了快門，同學們也都散開了，另外一個班也準備站隊了，曉娟有些恍惚地離開了校園回到了教室里，因為有很多的同學還在單獨地照相，所以現在教室里也沒有幾個人，曉娟從桌框里拿出一本筆記本，輕輕地打開，第一面寫滿了祝福的話——這是她準備送給路以新的畢業禮物，但此刻還在和好哥們照相的路以新沒有回來，她就用校服抱起這個禮物，匆匆忙忙地跑回了校園，想親手把東西給他。

當曉娟看見路以新一定要和張婕照張照片的時候，曉娟咬著嘴唇攥著筆記本呆立在了一邊，她多希望張婕可以拒絕他，或者自己可以鼓起勇氣約他單獨照一張，然而，今天因為張主任要去縣里開會，所以張婕同意了路以新的情求，當周圍的同學和那個攝影師都在起哄開玩笑的時候，曉娟就像被潑了一盆冷水一樣轉身悄悄離開了。就像每個童話故事的結局都和女配無關一樣，這場三年盛宴的最后也終究不會有她的位置。

中考在酷熱中結束了，曉娟發揮地很好，爺爺奶奶帶著老花鏡對著那張還沒有獎狀大的錄取通知書看了半天，金老太他們也小小地給她辦了一場“慶功酒”，在飯桌上，父親喝的臉紅紅的，抑制不住地傻樂著，金斌和白雅婷也都暫時把孩子托付給大嫂，趕來祝賀她，家里面熱熱鬧鬧地過了一天，到了晚上，曉娟從放在抽屜里的本子里抽出了前幾天去拿到的畢業照，照片上的她眉頭緊鎖，壓根談不上好看，曉娟有些可惜地想，如果當初自己能及時地擺出一副開心的模樣多好，還能給其他同學留一個好印象。

但生活總歸是會有遺憾的，就像她去不了市一中，沒能站到路以新的身旁，也無法再最后一刻送出禮物一樣讓人無奈，可時間不會倒流或者就此終止去讓她一個個重新彌補這些，它跨在指針上像個無情的騎士一樣，繼續在他的戰場上沖鋒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