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娟緊緊地跟在父親身后，在擁擠的人群中擠來擠去，正月里的集市比以往的時候都要熱鬧，年前沒有買好的東西就趁著現在來采購，市面上各種東西的價格也比年前便宜了不少，所以精明的人們會把一些暫時不著急用的菜蔬或者肉類留到現在來購買——反正親戚是一家一家來的，又不會一起來，有的是時間出來慢慢逛。

曉娟他們上來主要是買一些零碎，就是醋，醬油之類的，曉娟知道其實這些東西家里都不缺，主要是爺爺奶奶讓他們借著逛集市增進一下感情，自從她叫了“爸”之后，他們就有意無意地制造各種機會讓他們單獨相處，今天爺爺奶奶又讓他們來鎮子上買點東西，還再三叮囑不用回來地那么快……

父親推著自行車走在前面，基本上是看見什么就問曉娟要不要吃，曉娟都默默地搖了搖頭，雖然路過的水果攤上擺滿的各種香蕉橘子還有菠蘿她都喜歡吃，而且也不貴，但她還是不愿意張口，兩個人之間冷冷的氣氛似乎與這充滿吆喝聲和叫嚷聲如此格格不入。

還沒到中午的時候，那點東西就已經買完了，父親把塑料袋放進車筐里，回過頭問曉娟是在街道上找一家飯館吃還是回家吃，曉娟毫不猶豫地說回家，本來還想再爭取一下的父親看她這樣堅決也就無奈地捎著她回家了。田福順看他們回來得這么早，就猜到了兩人還是不合拍，但性格執拗的老人并不想就此放棄，他經過一天的考量，覺得還是因為兩人相處的時間太短了，畢竟走一趟鎮子上能花多長時間？要不就找個借口讓他們去一趟市里，光是坐班車就得一兩個小時，再加上那地方大，還不是得多走會兒。

可找個什么由頭呢？田福順摸著自己下巴上新戳出來的花白的胡茬，為難地想了幾天，終于，當他的目光定格在前一段時間女兒買回來的藥的時候，一個想法蹦了出來——老伴有高血壓，聽說這個降壓藥效果好，但得到市里去買，女兒買回來的著一盒已經吃的差不多了，為什么不讓兒子和曉娟一起去市里去買藥呢？這個事兩個人都應該不會拒絕，還能給老伴買藥回來，簡直是一舉兩得。當晚，老兩口就敲定了這件事，為了讓兒子和曉娟相信自己真的需要這個藥，老人還演了一出戲——于是第二天，曉娟就又不得不和父親一起出門了。

曉娟剛一上車，就自己找了個旁邊有人的座位坐下了，眼睛一直盯著窗外，好像是在故意回避父親詢問的眼神，當售票員走過來買票時，曉娟把手伸進自己的衣服兜里，掏出一些零錢來，就在她準備把數出來的錢交給售票員時，父親從后面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著對售票員說:“我們一起結。”然后遞給售票員一張五十，售票員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反正在她看來只要交錢就行，管你們幾個人！

曉娟看著售票員接過來了父親的錢，覺得自己有點被嫌棄地意思，就隨手把錢胡亂地塞進兜里，繼續看著窗外。當曉娟第十幾次看向安裝在車前面的那個點子表的時候，班車才開進了市里，曉娟和父親在一個陌生的地方下車以后，就被困住了——他們不知道應該往哪里走，父親訕笑著對曉娟說:“多久沒來了，差不多都忘了路。”看到曉娟仍然沒有回答，就自顧自地說:“我們先找個藥店給你奶奶買藥，然后去吃個飯，我記的哪里有個街道專門賣衣服的，給你買身衣服，再看著給你買雙鞋。”曉娟看著腳上那雙手工的黑色棉布鞋，遲疑了一下然后點了點頭，畢竟，對于一個小女孩來說，新的衣服和鞋子都是最大的誘惑。

父親四處張望了一下，然后指著右邊說:“要不我們先往這邊走出了我記得好像哪哪里有個十字路口有藥店。”曉娟就跟著他在有些空蕩的街道上有著，父親走在前面帶路，時而停下來嘟囔一句:“到底怎么走呢？”當他們像無頭蒼蠅一樣在這里亂串了好久以后，一家大藥房才出現在他們眼前。

因為過年，所以偌大的藥房里也沒有幾個顧客，只有一兩個穿著白大褂的店員在整理貨架，看到他們進來，一個店員連忙放下手里的活趕過來，用標準的普通話問:“請問需要什么？”

曉娟頓時感覺有些難堪，因為她不會說普通話，但這時父親開口了，他沒有說方言，而是像那個店員一樣用普通話說:“我買點治療高血壓的藥，我帶了藥盒。”說著就從隨手帶的包里掏出了那個“樣品”。

店員仔細地看了一下，就面帶微笑地讓他們稍等，曉娟看著父親，突然覺得有個大人在身邊也挺好，不然她一個人怎么應付這種場面呢？

不一會兒，店員就拿著藥過來了，一共有五盒，她一邊碼藥一邊說這是一個療程，一定要吃完才有效果，曉娟看著那個包裝精美的藥盒，心里突然有些不踏實，果然，這些藥一共需要五百多將近六百。她看到父親肉眼可見地躊躇了一下，然后掏出錢包開始數錢，他臉上的肌肉有些不自然地抖動著，那些錢幣在他手里數地那么仔細，那么慢。

當他留夠兩人的車費，錢明顯不夠，曉娟看著尷尬的父親，就從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所有的零錢——包括前一段時間父親給的五十，還有前幾天姑姑給的零錢，都推到了父親面前，父親有些艱難地咽了一下唾沫，手有些顫抖地拿過這些錢，付清了所有的藥費。

當他們走出藥房的時候，兩個人可以說是“一窮二白”了，現在他們所有的錢除了路費以外，剩余的不到五塊，父親搓了一下手，語氣有些討好地說:“我們出來一趟不容易，就一次給你奶奶把藥買夠，你的錢我回去給你，衣服鞋子我們在鎮上買，好不好？”

曉娟突然有些委屈，但她還是用腳蹭了蹭路面，沒有說什么，反正現在錢也不夠，盡快回家才是正道，父親就近問了一位清潔工車站的方向，然后兩人就都低著頭走著，只有塑料袋的“刺啦刺啦”地響個不停，不由地讓人有些心煩。當他們路過一家商店的時候，父親讓曉娟在門口等一下，然后自己進去買了一包方便面出來，充滿歉意地遞給曉娟讓她吃，曉娟看到他只買了一袋，就先沒有吃，等到他們終于坐上車以后，曉娟打開那袋面，掰了一些給父親，然后自己轉過身啃了起來，從玻璃中她看到父親用手接著有些艱難地吃著那塊干硬的面，吃得差不多以后還撿起掉在衣服上的渣放進了嘴里，一股心酸突然涌上了曉娟的心頭，她沒有再繼續吃，而是把袋子捏在手里攥著，等到下車的時候，那個袋子已經開始形變了……

田福順看著狼吞虎咽的兩個人，不停地抽著煙，他覺得自己出了個餿主意，可他也沒有想到那個藥竟然那么貴，能讓自己的兒子和孫女餓著肚子回來，曉娟奶奶也撩起圍裙擦了一下眼睛，不停地給兩人的碗里夾著菜，曉娟吃飽以后，扶著自己的碗，一直等到父親也吃完了，才主動收了兩個人的碗，端進了廚房，奶奶趕進來奪過她手里的碗讓就讓她去休息，曉娟看著匆忙洗著碗的奶奶，有些不安地搓了一下手，也低著頭進屋了。

晚上睡覺的時候，奶奶用手撫摸著曉娟的身體，嘴里念叨著:“你說你爸，那個藥不吃又沒事，害得我曉娟連飯都沒吃上，唉！”曉娟把頭埋在被窩里，慶幸地笑著——原來爺爺奶奶都還是愛自己的！只是因為父親的回來讓他們暫時忽略了她一下而已！看，他們還是會因為自己埋怨父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