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娟沒有想到被她稱作父親的人會突然在一個并不是節(jié)日的普通日子里回到這個家來。
這天曉娟剛回到家門口,就聞到了一股肉菜的香味,就在她剛剛進門的時候,就看見從客房里面跑出來一個男人,他有些激動和拘束地看著她,就在曉娟正從記憶力搜尋這個男人的時候,奶奶從廚房里紅著眼睛出來跟她說:“這是你爸啊,不認識了?快叫爸爸。”
曉娟杵在原地沒有動,她兩只手玩弄著書包帶子,踢了一腳旁邊的小石子——很顯然,她并不想承認這個男人的身份。
奶奶看著這陌生到甚至有些敵對的父女兩,一時竟然不知道怎么勸和,田福順出來責(zé)備了一句兒子:“趕緊讓曉娟進來啊,兩個人站在院子里干嘛!”
曉娟沒有理會這個父親,而是徑直走進了臥室,關(guān)上了門,留下還在院子里手足無措的男人。
田福順走過來嘆了口氣,對兒子說:“你那么長時間沒回來,曉娟心里有氣也是很正常的,進去休息吧,你媽待會把飯做好了曉娟自己就出來了。”
男人點了點頭,現(xiàn)在倒好像他是個孩子,曉娟是個大人一樣地可以給他甩臉子,不過孩子有情緒就有吧,是自己出去那么久沒有回家,有怪得了誰呢?
吃飯的時候,田福順兩口子不停地給兒子碗里夾肉,讓他多吃點,曉娟在一邊幾乎是把飯用筷子搗進嘴里的——看吧,他一回來,爺爺奶奶的心思就全去他那里了,還會像以前一樣疼自己嗎?想到這里,她原本只是對這個男人有些冷漠地態(tài)度徹底變成了厭棄,但看著爺爺奶奶高興的樣子,曉娟什么都沒有表現(xiàn)出來,只是默默地吃著飯,不過這次她賭氣沒有去夾菜,就只是干吃著米飯。
男人看見曉娟就咽著白飯,就夾了一塊肉想給她放到碗里,但就在他的筷子剛碰到曉娟的碗沿時,曉娟猛得把碗一抽,那塊肉就掉到了地上,那雙筷子也尷尬地停在空中。
田福順連忙打圓場:“哎呀,你看你,怎么那么不小心,算了算了,就當(dāng)是給咱們家的狗做了善事了。”然后就順手把兒子的胳膊拉了回來,使了個眼色讓他先吃飯。
曉娟背過身打開了電視,故意把音量調(diào)大,想蓋過三個人說話的聲音,但她的耳朵還是不自覺地偏向了飯桌,聽到了爺爺奶奶對那個男人的各種噓寒問暖,其間甚至還夾雜著奶奶底底的抽泣聲,曉娟知道自己的行為有些過火,但她還是沒有主動去說話,只是冷著一張臉盯著電視——可其實她什么都看不進去。
吃完飯,那個男人從旁邊一個背包里拿出了一件衣服,有些討好地笑著說:“我看城里的女娃娃們穿這個,我就買了一件,曉娟來試試。”說完就拉過還在別扭的曉娟,在她身上比量著,但下一秒他的笑容就僵在了臉上——衣服太小了,曉娟根本穿不上。他有些愧疚地收回了衣服,是啊,曉娟在他的印象里還只是個五六歲的小孩,現(xiàn)在都長得快趕上她奶奶的個頭了,孩子長大了,卻也和他生分了……
曉娟坐在桌子前獨自生著悶氣,現(xiàn)在爺爺奶奶還在客房和那個男人說著話,以前這個時候奶奶都陪著她寫作業(yè)的,曉娟把筆摔在桌子上,又一次感到了被拋棄的感覺,她覺得那個男人搶走了爺爺奶奶對她的愛,本來他們?nèi)攀且患胰耍F(xiàn)在忽然就出現(xiàn)了一個“第四者”,而此刻從隔壁傳來的說話聲讓她更加煩悶,曉娟覺得好像爺爺奶奶和那個男人才是一家,自己像個局外人。
到了睡覺的時間奶奶也沒有過來,曉娟就賭氣先睡了,一直到她朦朦朧朧快睡著的時候,奶奶才輕輕推開房門悄悄地睡下了,被驚醒的曉娟翻了個身,背對著奶奶,聽著奶奶緩緩傳來的輕微的鼾聲,曉娟煩躁地用腳把被子踢開又蓋上,不知道循環(huán)了多少次才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這幾乎是曉娟過得最難熬的一個周末了,盡管那個男人多次向她示好,但她仍然不愿意和他有什么交流,尤其是聽說他這次回來就不走的時候,她有些心慌——這就表示著他們將要在一起生活,而爺爺奶奶會把更多的感情給他,自己得到的關(guān)心就更少了,想到這些,她有時候真想把那個男人趕出去,她要捍衛(wèi)自己的家,但她明白,他們終究要成為一家人,就算自己走一萬個不情愿,那也是自己的父親,爺爺奶奶的兒子,她不能那么自私地不顧及兩位老人的感受,可一時間她也無法接受那個父親,所以在周日返校的時候,她中午就收拾東西準(zhǔn)備走了。
然而就在她剛背上書包的時候,她看到那個男人站在房門口,手伸進兜里掏出一個破舊的黑色錢包,從里面的一沓數(shù)額不等的錢幣中抽出一張有些皺巴巴地五十塊錢,遞到曉娟面前,憨笑著說:“爸也不知道你喜歡吃什么,把錢拿上自己去買吧,小心別丟了。”他頓了頓,又補充說:“丟了也沒事,跟爸說,爸還有錢。”
曉娟沒有接他的錢,也沒有看他,只是低著頭說:“我有錢,我要去上學(xué)了。”
男人的手并沒有收回來,而是繼續(xù)固執(zhí)地伸著——這一點性格倒和曉娟有點像,都是倔脾氣。
田福順老兩口都有些無奈,他們也意識到這個周末因為對兒子的偏心讓孫女不高興了,田福順拿過兒子的錢,硬塞給曉娟說:“你爸給你的錢你就拿上,缺什么自己買啊。”男人看到曉娟間接地接受了他的心意,就有些訕訕地退出了房間,垂著頭到院子里拿起那個放在角落的掃帚重重地掃著干凈的院子。
田福順?biāo)蜁跃甑铰房谧嚨穆飞希瑑蓚€人都沉默著,直到班車快來的時候,田福順才有些歉意地跟曉娟說:“我知道你對你爸爸有些陌生,但人啊只要回家就好,回家就好啊!”
曉娟知道這句話是爺爺對自己的安慰和勸說,但她暫時還接受不了這份父女親情,所以她仍然沉默著,上了車以后,她從玻璃窗里看到爺爺佝僂地現(xiàn)在原地目送著班車的離開,忽然對自己這幾天的行為有些愧疚——是啊,爺爺奶奶都那么大年紀(jì)了,好不容易盼到父親回來,自己怎么能因為自私讓他們?yōu)殡y呢?
曉娟把那張紙幣攥在手里,在心底里像爺爺一樣勸說著自己:“回來就好,回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