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家里來了一位不速之客——曉娟的姥爺。
其實曉娟并不想這樣稱呼他,在她心里,姥爺不過就是一個喜歡到家里來挑三揀四的刻薄老人,再說了,她親生母親都已經不要她了,哪里來的姥爺!
爺爺正在殷勤地給這位像“太上皇”一樣半癱在沙發上的親家倒茶,奶奶在廚房忙著做飯,曉娟在爺爺的再三示意下才不情愿地喊了一聲“姥爺”,然后就搬了個板凳坐在電視機前裝作看電視的樣子,其實她的心思并沒有在這上面,她擺出這個樣子只是不想和姥爺說話罷了,想當初母親跟別人跑了以后,他死乞白賴地在他們家鬧了好幾年,一直說是他們逼走自己女兒的,要不是平時爺爺奶奶在村子里的好人緣,不知道要被別人指著脊背罵到什么時候,現在如果不是爺爺非要她陪著,她現在早就待到其他房間躲清閑去了。
電視屏幕上滾動著一條條廣告,曉娟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著,耳朵卻捕捉著她姥爺和爺爺說的每一句話,時不時地回頭瞄幾眼,當她看到這位“太上皇”嫌棄地拒絕了爺爺遞過去的煙袋,從自己的衣兜里掏出一盒煙有些傲慢地點著抽起來的時候,曉娟憤怒地白了一眼他享受的樣子,轉過身給了他一個后腦勺。
就在這時,“太上皇”發話了:“曉娟最近學習怎么樣?”
曉娟沒回頭,從鼻腔里發出一聲“嗯!”
爺爺顯然覺得曉娟這種行為不禮貌,就咳了一下,教訓曉娟說:“曉娟,好好和你姥爺說話,轉過來!把電視先關了!”
曉娟極不情愿地轉過身子,低著頭摳手,她不明白為什么一個人要對自己不喜歡的人假以辭色,明明只需要不理會他一次就可以斷絕這種來往啊?為什么一定要讓自己受這份氣呢?
“太上皇”似乎并沒有因為曉娟剛才的失禮有所顧忌,他翹著二郎腿,在吸完了一根煙之后又端起田福順給他泡好的茶水,喝了幾口之后把嘴里的茶葉“呸”回了杯子里,又砸了咂嘴,說:“親家,你這茶葉不行啊,是不是趁便宜買的?我跟你說啊這個茶葉,要喝好的,你像我小子給我買的毛尖,那都是幾百塊一斤的,那味道喝起來有味道多了,改天你到我家我給你泡一杯你嘗嘗?”
田福順迎和著這位倨傲的親家,雖然面子上訕笑著,但其實根本沒把他說的話放在心上——去你家?開玩笑,到時候你連門可能都不開,隔著門縫看一眼就縮在里面一聲腔都不搭,說不定還直接把狗放出來,還喝茶?
現在“太上皇”把杯子放在茶幾上以后,就正式開始了他的“批判大會”,他身子往后一仰,表現出凝重而又點悲戚的表情,然后兩手交叉放在自己的腿上,看起來很有教導主任在給學生和老師們布置任務的派頭,他的這幅嚴肅但在曉娟看來無比滑稽的樣子擺了一會兒以后,才清了清那個破鑼一樣的嗓子緩緩開口了:“我聽有我村里人說上周曉娟感冒嚴重了,還在衛生院里掛針?還是在樓道里掛的?”
田福順連忙解釋道:“實在是病房里都滿了,沒地方睡,不過樓道里也有暖氣,不冷。”說完就給曉娟使了個眼色,聰明的曉娟連忙接過話茬繼續說:“對啊,不冷,感冒也不嚴重,就是有點發燒,我爺爺半夜就把我拉到衛生所里去了,沒耽誤什么。”她故意把“半夜”兩個字說得很重,想直接把姥爺接下來要“訓誡”的話給堵上。
但是很明顯,爺孫兩的話并沒有讓“太上皇”滿意,他開始把矛頭對準了田福順,直接問他:“怎么兩個大人連一個孩子都看不好,怎么就感冒了?你們要平時多操心,不能等都生病才著急,娃這一天天地營養要跟上!我聽說那個牛奶挺好的,說喝了還能長個,娃要是想喝就買,不然我女婿在外面打工掙的錢你們都存起來養老呀?”
曉娟被這些話氣的真想提起立在外面嗯掃帚把她姥爺給趕出去,她那個不成器的爸在外面掙多少花多少,沒往家里寄過錢不說,就是爺爺奶奶瞞著她往出寄沒寄過錢都說不準,現在還說是爺爺奶奶把錢給眛下了,簡直是無稽之談!
田福順也被這些沒有根據的話給窩了一肚子火,一時間竟然不知道怎么去反駁,難道他要說兒子沒有往家里寄過錢嗎?不行!那不是給自己和兒子臉上抹黑嗎?他有點擔憂地看著曉娟,怕曉娟被她姥爺說動了,跟他們要錢買那什么奶,那東西貴不說,哪有家里做的飯食好?
好在曉娟是個明白孩子,她沒有被這挑撥離間的話打動,而是淡淡地說:“我不喜歡喝奶,而且我爸就算把錢都給我爺爺奶奶,那也是他們應得的,難道兒子掙的錢當爸媽的還不能花了?我情愿不花這錢留給爺爺奶奶養老那也是我們家自己的事,輪不到別人來說三道四!”
這下輪到“太上皇”尷尬了,他沒想到這個看起來文文靜靜的外孫女現在變得這么厲害,連他的話都敢駁回,田福順老兩口平時老實巴交的不會說話,卻養出了這么一個能說會道的孫女?人啊,真是說不清!
田福順看著親家臉上有點掛不住,忙佯裝生氣的樣子訓了曉娟幾句,就岔開話題問起了地里面莊稼的事,被曉娟一頓“教訓”的“太上皇”這下就客氣多了,他心里清楚,如果他再找事,外孫女完全會直接拿著鐵锨把他給打出去,這可不是說著玩的,這么小的一個地方,啥話一陣風就傳遍了,自己一個當長輩的被晚輩趕了,說出去他面子往哪擱?算了,大人不記小人過,不就是吃一次虧嗎?
現在已經蔫了的“太上皇”還硬撐著自己那副臭架子,用一種高高在上但心有余悸的神態和田福順聊著這幾年的收成,曉娟看著他這個矛盾的樣子,不禁有些竊喜,果然,對于這種喜歡拿話噎人嗯就應該直接給懟回去,爺爺奶奶一忍再忍只能助長他的氣焰,看看他,現在不挺像個人樣的嘛!
這時候,曉娟奶奶剛好把飯端了上來,蔫頭巴腦的姥爺沒滋沒味地吃著飯,雖然他每次來田福順兩口子都會給他上好飯好菜,但這次的飯他總是吃不出味道來,好像少了什么調料一樣,這青菜葉怎么也沒摘干凈?還有點黃,不新鮮,雞蛋也煮成花了,洋芋塊切的這么厚,還有點硬,這是沒煮熟嗎?面條也不夠筋道,筷子一夾就斷了,要是以前,他肯定會直接說出來,但這次他張了幾次嘴,看著和他一樣拉著臉地曉娟,硬生生地把這些話都憋回去了。當他把一小塊生姜夾出來準備放到茶幾上的時候,曉娟剛好咳嗽了一聲,嚇得他背上突然冒了一層汗,趕緊重新放回碗里隨著一口湯咽了下去,卡得他一陣咳嗽,眼淚都出來了,曉娟奶奶連忙給他遞了一張衛生紙讓他擦了一下臉上的眼淚和鼻涕,他狼狽地吃完了一碗面,雖然田福順再三要給他盛第二碗,但他一邊咳嗽一邊擺著手拒絕了——這飯讓他怎么還吃得下去?
曉娟倒是吃得很開心,畢竟沒有了“挑刺”這一環節,整頓飯都很順心,她有點幸災樂禍地看著狼狽的姥爺,嘴角揚起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弧度。
當“太上皇”跨上他那輛自行車離開以后,田福順用手輕輕地拍了一下曉娟的后腦勺,他很欣慰孩子能和他們一條心,但曉娟今天對親家的態度他有點擔憂,——畢竟他是長輩,小孩子不能就這樣讓他當眾下不來臺,而曉娟有點炫耀地看著爺爺,仿佛在等著他夸自己今天的勇敢,田福順笑了笑,和曉娟一起進門了,只留下門口的小狗聞到飯菜的味道饞的直跳,圍著自己的小飯盆“嗚嗚”地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