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完試放暑假的這天下午，曉娟和爺爺剛把鋪蓋從學校運回來，兩個被汗水濕透的人還沒來得及休息，金老太就樂呵呵地拄著拐杖來了，她手里拿著兩件看起來幾乎一樣的花衣服，擺在炕上非要問曉娟奶奶哪件好看，曉娟也湊上去幫奶奶一起看，可奶奶說這件好看吧，金老太說太素，不適合熱鬧場合說那件好看吧，金老太又說太亮，不適合老年人穿，曉娟看著糾結的金老太，無奈的同時又有點好奇——以往她從來都不會注意這些啊？今天怎么了？

兩個老姊妹拉鋸一樣磨了半天，金老太在奶奶再三肯定那件亮的更合適以后，才猶猶豫豫地從炕邊溜下來，像寶貝似的捧著兩件衣服顫顫巍巍地走了，她前腳剛走，奶奶就給曉娟和田福順神秘地宣布了一個好消息——金斌要結婚了！就在后天！

聽到這，田福順和曉娟的嘴半天閉不攏，直到口水都要流下來了才閉上嘴巴咽了一下，“不是說金斌沒相中那個女娃嗎？怎么這會又要結婚了？是同一個不？”田福順驚詫地問。

“你這都念的哪年的老皇歷啊？人家兩個自從金斌調走以后就好了。”奶奶系著圍裙，她要準備去做飯了，這爺孫兩還餓著呢！

“是是是，我就說嘛，那女子那么好，長得又俊，脾氣又好，那金斌有啥不滿意的，是不？”田福順用毛巾擦著臉和脖子上的汗，還拉著腔跟已經在廚房和面的老伴說著話，然后又轉過來跟曉娟說:“那個，明天讓你奶給你洗套干凈衣服，咱要去坐席了！”

這天一大早，金老太請來的“民間樂隊”就準備就位了，首先嗩吶一吹，整個村子的人就都趕過來了，金斌穿著一身新西服，胸口別著一朵紅花，現在門口喜笑顏開地迎著客，而他的好哥們李軍坐在一張鋪了紅綢子的長條桌后面收禮金，寫禮簿，他前面圍了一推等著上禮金的親戚朋友，他身后事一大推禮品，一般貴重一點的就是毛毯啦，被子啦，檔次稍微差一點的就是枕巾毛巾甚至還有洗臉盆暖水瓶。廚房里請來的廚師顛著勺，鍋里的火竄地有一米來高，旁邊幾個學徒在忙著切菜擺盤，忙的腳都不沾地，在廚房外邊的一口大鍋里，正咕嘟咕嘟地熬著羊肉湯，金斌的大哥和大嫂忙著往一只只套了塑料袋，裝了幾片羊肉的碗里舀湯，二哥二嫂之人端著一個紅漆木盤子，準備給已經坐在院子里搭好的棚子下面坐著抽煙嗑瓜子的客人們端羊肉湯——根據習俗，主家今天要管兩頓飯，先喝一頓羊肉湯，等婚禮儀式結束了才是一頓主餐，現在二哥二嫂已經把湯端上去了，每一碗羊肉湯上面都漂著一層厚厚的油和紅辣椒，一聞就知道是正宗的西北味兒，然后把已經切成條的餅子往里面一泡，用筷子一翻一壓，讓餅子泡軟，再配上一瓣蒜，一口饃一口蒜，直吃的嘴角流油，整張臉都汗津津的，再把嘴貼在晚碗邊美美的喝上一口湯，仿佛五臟六腑都舒暢了許多。喝完湯的人們就剔著牙繼續開始說著充滿了羊肉湯和大蒜味的閑話，不過大多都是圍繞著新人展開的。

曉娟奶奶今天一早就過去幫忙了，現在她在忙著把一個個吃過的碗里的塑料袋扔掉然后放到面前一個大盆子里洗刷，田福順和曉娟來的時候湯都快喝完了，金家老大給他兩每人的碗里放了快半碗的羊肉，田福順看見老伴有點忙不過來，匆匆往嘴里扒拉完一碗后就去幫她取袋子了，曉娟端著一碗湯，自己找了個角落里就慢慢地吃起來，碗里的羊肉用筷子一翻就是一堆，每片上面都沾著湯汁和羊油，卻并不膩，她享受地咀嚼著，一直到羊湯都快涼了才吃完。當她把碗端給爺爺奶奶的時候，金老太剛好被從廚房“趕了出來”，這位今天已經幸福過了頭的老太太不知道應該干點啥，只能一遍遍地往廚房跑，囑咐著他們要好好做菜，轉騰的過程中不小心把人家一摞盤子給打碎了……

現在金斌已經準備去接新娘了，門口停著的一排裝飾地像新娘子一樣的汽車也都發動了，剛剛“闖了禍”的金老太又從院子里出來目送著車隊離開，而剛才繁忙的工作也暫時輕松了一下。

過了差不多半個小時，車隊就回來了，金斌和新娘子從第一個車上下來，曉娟看見那個喜歡的姐姐穿著一件雖然很簡單但很襯她的白婚紗，帶著羞澀而又甜蜜的微笑從車上走下來，一些喜歡熱鬧的年輕人立馬就開始起哄，金老太坐在院子的一把椅子上，癟著快沒牙嗯嘴笑著，儀式其實很簡單，不過是一些跪拜父母天地的老套路了，不過那位主持人的普通話并不標準，惹得曉娟偷偷地發笑。等儀式一結束，金家老大老二和媳婦就開始上菜了，金斌帶著白雅婷一桌桌地敬酒，等到曉娟這里的時候，金斌素日白凈的臉紅紅的，白雅婷輕輕地攙扶著他，低聲勸他少喝點，田福順這一桌也沒有為難他，就隨意地喝了一點就過去了，有點醉意的金斌每喝一杯酒就會回過頭看著新娘子傻呵呵地笑著，看得白雅婷都有些不好意思了，羞羞答答地低著頭，這頓飯吃的時間就比較長了，差不多持續了一兩個小時才結束，大多數人吃完飯就走了，也有的還在拉著手恭喜紅光滿面的金斌和金老太，一直到快晚上了客人才全部走完。

曉娟現在一個人坐在一個凳子上——爺爺奶奶正在幫著金斌他們一家把送來的禮品往屋里放，這時，她的身后傳開了一個柔柔的聲音:“你怎么一個人在這里呀？你們家大人呢？”

曉娟一回頭，原來是新娘子，不過她現在已經換上了家常的衣服，臉上的妝也卸掉了，正用亮晶晶的大眼睛看著她，等著她回答。

曉娟有點羞怯地指著前面忙碌的田福順老兩口，說:“我在等我爺爺奶奶忙完然后一起回家。”

“哦，原來是這樣，”新娘子說話很慢，但是很好聽，然后她從兜里掏出一把糖來，塞到曉娟手里，“姐姐陪你坐一會兒好不好？”

曉娟當然不能拒絕這么溫柔的懇求，于是新娘子就在她旁邊坐下，用她慢悠悠的語調和曉娟說著話，曉娟感覺她身上有股和金老太一樣好聞的香皂味，不過金老太的味道更濃一些，而這位新娘子的味道更甜，也更淡一點，她覺得很有趣，難道這就是奶奶說過的“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這邊曉娟奶奶剛把東西收拾地差不多了，金老太一把把她拽進了廚房，然后變戲法一樣地從衣服里掏出幾個塑料袋，還沒來得及等曉娟奶奶反應過來，她就開始“大刀闊斧”地干開了:她先是用一個塑料袋把幾乎剩下的喜糖和瓜子花生裝了一袋子，又把待客剩下的干果糕點裝了一袋子，最后甚至把那一兩個幾乎沒有動筷子的肘子和魚都裝了起來，直接都給了這位老妹子。曉娟奶奶有點不好意思，金老太用姐姐威嚴的口氣說:“你和她爺都忙了一天了，就當是我這個做太太的給曉娟的行了吧？”最后在幾番推脫之下。曉娟奶奶收下了這份好意，又一直待到院子里的東西都收拾完了才和曉娟他們一起回去了。

回家的路上，田福順不禁說了一句:“真的是壞事里總有個好事，你說要不是金斌遭了這么大的難，恐怕兩人還別別扭扭的，最后能不能到一起還說不準！”曉娟奶奶符合著說:“這就叫患難見真情！”曉娟跟在他們后面吸溜著剛才新娘子給的糖，一邊吃一邊還在回味著新娘子身上的甜絲絲的氣味，那到底是什么味道呢？直到晚上睡覺，她才得出了一個自以為很高明的答案——那一定是愛情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