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一過初二，奶奶就開始念叨姑姑了，曉娟家里一年也沒有幾個親戚來拜年，姑姑是為數不多的，也是奶奶最期待的一個人了，那著預備著招待客人的茶飯，一般就是給姑姑一家子準備的，每次過年姑姑來的時候，飯菜總是最豐盛的，走的時候，奶奶還會大包小包地給他們一家收拾，所以往往他們帶的東西比來的時候帶的東西還多，有的時候那輛摩托車后面都綁不下了，但姑父還是會想盡辦法把這些東西給運回去。

說起姑父，曉娟其實并不想他來自己家，印象中，他只會在奶奶給他們做一桌子豐盛的飯菜的時候才勉強笑一笑，平時都冷著一張臉，在奶奶實在沒有什么給他帶走的時候，他就會自己去廚房，客廳，甚至連他們睡的房間，用那雙滴溜溜的小眼睛四處尋找，如果他看中了什么，就會直接開口問奶奶要，萬一他實在從這個一窮二白的家里找不到什么有價值的東西，就會突然發火然后催著姑姑趕緊回家，那么第二次來的間隔時間也會比較長，比如今年，她還沒見過姑父登門。曉娟知道，姑父一直因為村里其他的男人因為老丈人家條件好，給幫襯著修房買車，自己這個搖搖欲墜的家卻沒法給他一點好處，在哄騙了幾次爺爺奶奶發現撈不到一點好處以后，就再也沒有給過兩個老人家好臉色，還時不時地讓那個愚蠢肥胖的兒子去外公外婆面前哭窮，“脅迫”著爺爺奶奶不得不掏出一些零用錢來給他。

姑姑倒還會時不時地給奶奶一點補貼，只是每次都是借口趕集，在回來的時候偷偷地把給爺爺奶奶買的東西送來，多數是一些不太貴的軟和一點的小糕點，或者一些時令水果，但她經常都是像做賊一樣把東西給提進來，然后連一口水都來不及喝就又騎上自行車走了，爺爺奶奶也經常勸可憐的女兒別再這樣了，他們明白，如果這些事情被女婿知道，兩口子又得鬧架，而最后吃虧的肯定是女兒啊！他們記得有一次，孩子就給自己家里送了一顆甘蘭菜，被老兩口不小心說漏嘴后，女婿整整罵了女兒一個月，一想起這件事，老兩口就一陣酸楚，唉，都是孽緣啊。現在他們也只能盡量地給女婿一點好處，讓女兒在婆家能稍微過得好一點，除此以外，他們也只能痛苦地忍受了。

一直到初二的下午，摩托車的轟鳴聲才在大門口響起，奶奶連忙從廚房出來接待，曉娟雖說有一百個不情愿，也還是看在爺爺奶奶的面子上笑著來迎接他們。

剛從摩托車上下來的姑父一邊眨著通紅的眼睛——明顯是頭一天晚上熬夜打麻將熬出來的，一邊打著哈欠把車鑰匙拔了下來裝進口袋，然后在進門的時候，隨便就踢了一腳那只還在汪汪叫著的小狗。曉娟想要接過姑姑手里提著的簡陋的禮品盒，卻撞上了一個抱歉的眼神，果然，那只精品盒上面的生產日期還是前年的，表哥把他肥碩的身體挪進廚房，在案板上“審查”著奶奶準備的飯菜，大聲叫嚷著肉菜不夠多，讓奶奶再切一些。姑姑想制止兒子這種不禮貌的行為，但被姑父一個兇狠地眼神給嚇回去了，曉娟看著著惡心的父子兩，索性去臥室寫作業去了。

現在田福順把家里唯一的一包煙從茶幾的抽屜里拿了出來，姑父立馬挪過來打開拿起一根就點上火抽了起來，也不問老丈人的意見，隨手熟練地把剩下的煙裝進了自己的口袋里，然后留給自己的兒子式了一個眼色，這個時候那個遲鈍的表弟馬上聰明起來，立馬來到田福順跟前，伸出一只手，就這樣看著他，田福順從口袋里剛掏出那張一百塊，就被外孫劈手奪去了，而女婿還在贊賞地看著這個和他性情幾乎一模一樣的兒子，又滿意地抽了口煙，把茶幾上的茶葉往面前的茶水里又放了一撮，然后靠在沙發上開始催飯了。

吃飯的時候，姑父一邊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著肉，一邊問曉娟將來想做什么，當聽到曉娟準備靠師范大學做老師的時候，立馬起了興致，先是故意說師范大學不好考，不知道曉娟能不能考上，接著又恬不知恥地說以后要是真的當了老師，能跨進公家大門，一定不能忘了表哥呀，表兄妹之間應該互相照顧啊，條件好的自然要多幫襯著艱難的，最好能幫忙給找份體面工作，曉娟看著這個滿嘴是油，還不停地往盤子里噴唾沫星子的長輩，不由地一陣惡心，借口說自己吃飽了，就遠離了那個還在大發言論的男人。

曉娟感覺很壓抑，她覺得自己好像是這個家里唯一“清醒”的一個人，因為她不會對討厭的人假以辭色，她不明白為什么爺爺奶奶對這樣的一個無賴還要樂呵呵地表示歡迎，也不能理解面對這樣的丈夫姑姑為什么還要和他熬下去，這些事情一直縈繞在她的心頭，就像一只蒼蠅在圍繞著她，她想趕走它，但它還是不停地在身邊環繞著，讓人無奈而又煩躁。

這頓飯一直吃了差不多一個小時，姑父才打著飽嗝剔著牙放開了那些盤子，現在他那狡詐的目光又開始掃射起來，奶奶看出了他的心思，連忙把家里炸的油餅和泡的泡菜裝了起來，因為憤怒，曉娟還是在院子里躲著沒有進來端那些殘羹冷炙，是姑姑一次次地把盤子端進廚房，等她把碗碟洗的差不多了，就悄悄地在廚房門口確認了一下丈夫不在院子里，就招手叫曉娟進來，曉娟剛一進門，姑姑就一把攬過她，又從窗戶往出看了看，用還沾了洗潔精泡沫的手撩起外套，從夾衣里掏出了一卷零錢，一把裝進曉娟口袋里，在她耳邊說:“這點錢你等我們走了以后給你奶奶啊，別跟任何人說，知道了嗎？”曉娟懂事地點了點頭，剛捂著那個有點鼓鼓的的口袋走進臥室，就聽見姑父已經在不耐煩地催促姑姑了，姑姑只把沒有干完的活扔給老母親，在圍裙上擦了擦手，就拿著帽子手套去追趕那輛已經走了幾步的摩托車了。

曉娟等那陣討厭的轟鳴聲聽不見了，才走出房門來到還呆呆現在大門口的奶奶身邊，把姑姑給的那卷邊上都磨地開花的錢遞給奶奶，這個時候，奶奶再也忍不住了，攥著錢站在路邊就大哭起來，她明白這些錢肯定是女兒瞞著女婿一點一點地攢起來的，不知道存了多久，最外面的錢幣都發黑了，田福順的眼睛里也蓄滿了淚水，只是他拼命忍著不讓它們掉下來，他們不知道站了多久，才互相扶持著走進了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