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過年的氣氛一天天地濃厚起來，這些已經(jīng)放了寒假的孩子們，也都先放下了作業(yè)，整天和小伙伴們在外面野，噼里啪啦地響起了鞭炮聲從早響到晚上，走到哪里都能聞到嗆人的火藥味，而這個沉靜了快一年的小村子難得得熱鬧了起來，那條平時很少有人的水泥路上來來回回地跑著去鎮(zhèn)子上準(zhǔn)備年貨的車，有的很久不見的人們還會把車停在路邊，一邊抽煙一邊寒暄著，順便看看對方的年貨，說說這一年的瑣事。

曉娟家里還是一如既往地冷清，跟往年一樣，那個在外的父親還是只打回來一個電話說自己不回來過年了，原本還抱著點(diǎn)希望的爺爺奶奶瞬間就像泄了氣一樣，但年還得過，他們也只能強(qiáng)打精神一邊安慰著曉娟，一邊把所剩不多的積蓄拿出來去買東西，除了一些蔬菜和豬肉以外，他們還買了一筒煙花，爺爺說要除一下晦氣，明年就不會有那么多的不順了。

大年三十的早上，天剛蒙蒙亮，爺爺就端著梯子貼好了春聯(lián)，奶奶也提早起來把已經(jīng)涼了的炕重新燒了一次，好讓曉娟多睡一會兒，現(xiàn)在她在廚房忙著做早飯，搗蒜聲叮叮當(dāng)當(dāng)有節(jié)奏地在這個小廚房響起，那張擦的干干凈凈的木案板上擺著幾道簡單的菜，鍋里還咕咚咕咚地?zé)踔猓灰粫海庀憔鸵T地院里的小狗帶著鐵鏈上躥下跳地叫著，好像知道它也要馬上要等來一頓大餐似的。

曉娟在這些幸福的聲音中醒來，房間里的火爐已經(jīng)生好了，整個房間暖暖的，她用被子蒙住頭，還不想馬上起床，她特別喜歡這種清晨被窩里還有熱氣的感覺，學(xué)校里太冷了，鋪蓋好像永遠(yuǎn)都暖不熱一樣，睡得她都感冒了好幾次，最后還是奶奶給她做了一個麥草墊才稍微隔了一下那滲人的寒冷。

等到一家人吃了點(diǎn)簡單的早飯，田福順就開始裁白紙了，他得趕在年夜飯前去各個先人的墳頭燒個紙，放在桌子邊上的那個籃子里裝滿了他裁好的白紙和前幾天買的冥幣，旁邊豎著放了一把香，等他把所有的白紙都裁好放進(jìn)那個籃子以后，就提著它和曉娟奶奶準(zhǔn)備的一個裝了各種吃食的塑料袋出門了。

為年夜飯準(zhǔn)備的菜雖然很有限，但奶奶還是想方設(shè)法地擺滿了一桌子，三個人趁著天還沒黑和和美美地吃了一頓好飯，等到天剛黑了下來，曉娟就開始催著爺爺放煙花了。

田福順把那筒寶貴的煙花放在院子中間，用幾塊轉(zhuǎn)頭固定住，打著手電筒鄭重地點(diǎn)燃了那根引線，于是，五彩的煙花就開始在小院的上當(dāng)炸開了，曉娟和奶奶站在屋檐下面，仰著臉看著，笑著，他們也沒有數(shù)一共放了多少下，但這些燦爛的煙花的每一次綻放好像都在告訴著他們，明年的生活一定會變好。

初一一大早，曉娟就被爺爺奶奶叫醒了，曉娟睡眼惺忪地穿著衣服，知道他們又要和往年一樣去那座有點(diǎn)破敗的二郎廟里去燒香祭拜了。

俗話說，一方神護(hù)一方人，這個二郎廟從田福順年輕的時候就有了，只不過以前掃四舊的時候被砸了個稀巴爛，后來村子里又湊錢修繕了一次，原來里面只有一小座二郎雕塑，這幾年村子里有了點(diǎn)錢，就把廟里面的雕塑什么的都換了新的，那個原本看起來略顯“小氣”的二郎神，被放在門口那里，進(jìn)進(jìn)出出的人有時都很難注意到它。

現(xiàn)在廟前面的那個院子里都散落地站著一些人，他們有的已經(jīng)燒完香捐了錢出來了，現(xiàn)在他們沒人的手里都拿著一個紅布條，上面用粗略地用金黃的字印著“好人一生平安”六個大字，還有的在那個窄小的門口排著隊，嘴里哈著白氣都畏畏縮縮地躲在棉衣里，時不時地往里面看一眼，一邊跺腳一邊催促著里面正在磕頭的人快一點(diǎn)。對于這片土地上的莊稼人來說，二郎神就是庇護(hù)他們的主宰，只要初一拜了神，今年的事就都可逢兇化吉，遇難成祥了。

曉娟迷迷瞪瞪地跟在爺爺奶奶身后，看著前面的人虔誠地跪在一個破麻袋上燒紙焚香，她雖然很疑惑爺爺奶奶對這種課本上說的迷信活動有點(diǎn)反感，但并沒有言傳什么，只是和他們一起在寒冷中等待著。等到他們的時候，整個廟宇里面煙霧繚繞，熏得曉娟眼睛都有點(diǎn)睜不開，只是盲目地跟著爺爺奶奶點(diǎn)香祈禱。其實(shí)這個承載著許多人們敬意和神秘感的小廟陳設(shè)很簡單，走進(jìn)門正對面就是一尊坐著的二郎真君，旁邊站著兩個童子端著兩盤貢品，右邊那個童子后面就是那只黑色的哮天犬了，而在廟宇內(nèi)的左右兩側(cè)，是一黑臉一白臉的兩員大將，因為過于高大和嚴(yán)肅，他們看起來甚至比端坐著的二郎神更有威嚴(yán)似的。

門口有幾個牙齒都快掉光的老漢抖抖索索地那著一直筆桿子都快要斷了的筆，在一本簿子上寫著每個人捐的錢數(shù)和名字，他們旁邊那只竹筐里零零碎碎地放著各種面值的鈔票，有一百的，還有一塊的——看來無論賺錢多少，人們總要來求一個安慰罷！

田福順把四張準(zhǔn)備好的嶄新的十塊錢放進(jìn)了那個特殊的“捐款箱”里，又看著讓一家四口的名字落在那個神圣的簿子上，接過贈送的紅布條，給曉娟和奶奶系在胳膊上，三人才從那條旁邊長滿了雜草的路上慢慢地往家里走去。